我跟老师说,我还是不太适应美国这样以各种名义的泡吧、社交和Happy Hour,老师似乎见惯了国际生这样那样的笨拙和拘谨,他总能用短短一句话就能让人瞬间洗脑,“你可能是真的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更有可能的是,你自己在回避困难、拒绝改变。”
2013年10月26日22:10
LoMo Reading Room
第8封信 生活的出路以及其他可能
上个月和久未谋面的大学同学相会旧金山,无不感慨万千。毕业之后大家各奔东西,每一次“真人版”的小规模相聚都实属不易。
聊起老同学们的近况,自然想起两年前大学同学阿标离开北京前的那顿散伙饭:我们一帮狗男女占领了学校小南门外某个知名饭馆的“小包间”,大家靠大声喧哗掩盖寂寞,然后吃吃喝喝觥筹交错欢送阿标。阿标是当天最大的主角,他穿着胖子专程送去的“黄马褂”,二锅头喝多了,靠在角落里口齿不清地发表梦想宣言。那是一个极端混乱的饭局,独自举杯的,坐着就吐的,抓个人就抱着哭的,使劲儿嚼着菜顺便吞着眼泪的……
我们似乎没有经历多少坎坷,也没有见识过什么大风大浪,但一直就这样,因为离别伤感,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恐慌,也不会用其他方式来表达。大家每次都带着犹豫地抗争,却又一点点有些失望地缩回手来。偶尔想停下来思考点儿什么,却被匆忙的洪流裹挟着涌向不知何去何从的前方。
毕业后的两年,从我吃同学的散伙饭,到同学吃我的散伙饭,再到我在各种社交媒体上远程围观其他同学吃散伙饭,曾经奋战在北京媒体圈、广告圈、地产圈、体育圈以及其他各种圈的同伴们,许多都逐渐选择逃离北京。
毫无疑问,北京绝对是一个有着巨大魔力的城市,而且中国范围内最好的资源和相对而言最公平的机会都在这里。泱泱帝都,五环周边都会充斥着一种不会崩塌的激情,这里有无关年龄的青春澎湃,有好奇和迷惘,所以让人奋不顾身投入这座城市,哪怕每天都要和陌生的男男女女脸贴脸挤着早高峰的地铁,即使偶尔还会闻见一个隔夜的韭菜盒子味儿的饱嗝。为了自己曾经许下的那个未来,再多的身心磨砺,都要甘之如饴。
坚守在北京打拼的年轻人,就像是在雾霾中搜寻一张藏宝图,他们抱怨着久不退散去了又回的尘埃,然后略带怀疑地继续为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美好生活”而奋斗。同时,他们也一边算着房价,一边估摸着自己什么时候离开。其实,也无所谓什么高远响亮的北漂梦想,大部分人只不过都是谋生罢了。“先看一看,闯一闯,未来的话,以后再说。”大家都像背诵指定教材一样,统一答案。当初铁了心要出国留学的人考入了警察系统,注定了个人的行动范围已经与党国的边境线紧密捆绑;以前认定要在北京一起打拼生活安顿下来的人,却也各自走散,不问彼此。
许多同学撤出北京之后,南方的深圳广州成为了他们的新战场。从英格兰回来的黄小鱼说,深圳是一个年轻而有包容的城市,她就是喜欢,所以一回国就直接投奔那里。
小我3岁的同班同学李晶晶(清白声明:我真的没有留级,只能怪她读书太早又跳级太多)今年夏天从意大利学成归来,如今已经在上海轰轰烈烈地开始做起了自己的时尚服饰品牌。记得上大一那会儿我们还专门逃课去北大的草坪上睡觉,然后混迹在北大校园里参加各种各样的讲座,听唐骏乱侃,挤在人堆里眺望王石……我们一起去地质大学上剪纸课,下课了再附庸风雅地去隔壁的矿业大学“赏牡丹”,然后躲在花丛里聊一些不着边际的疯言乱语。如今,当初那些纯粹乌托邦的念想一步步踩成了真实的路。她说:再难,只要坚持。字里行间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然而,也有许多长我两三岁的哥哥姐姐,在北上广摸索了多年之后,有些无奈地撤回三四线小城市,靠父母陪着笑脸以及其他,终于成功打入体制内,让自己有了一份“不甘心却也安定凑合过”的保障。
在北京的那六年带给我的是最纯粹最直接的生活体验,从学习到工作,看人来人往,然后自己滚蛋;但美国的生活更像是给我一个新的机会,旁观其他多种可能。
在NCAA的篮球场上看那些为了进军NBA而全力以赴的大学生运动员,听一个留着爆炸头发型的小青年讲自己辞掉工作艰难创业的故事,参加硅谷的移动互联网大会真正见识了当今互联网科技已经到什么地步……
越是看见世界之辽阔,我就越能醒悟:生活的真理,就是要在大小适宜的世界里,做刚刚好的梦。
前几天和我的跑步小教练再次聊起自己之前跑10K的“辉煌”战绩,她顿时醒悟其实我根本不是被忽略掉的“跑步小天才”,我们最初的误解可能是彼此表达上的错乱,因为她只需要34分07秒就可以完成10K,而以我的实力轻轻松松就能突破1小时;而我的收个10K战绩,她误以为是我的半程马拉松纪录……但庆幸的是,最近我的训练表现貌似还不差,小教练更加得意地说:既然开始了,就不要停下,会有更加惊喜的结果!
所以,如果有的际遇是一种错误,那就让错误开出花来。
2013年11月10日00:28
Loyola Village
第9封信 让人忍无可忍的旧金山!
短短三天之内我在旧金山胡乱溜达的奇异经历,即使还没有到颠覆三观的地步,但足够让我这样一直沉浸于三俗生活的人大开眼界。
第一个奇遇:感恩节那天我照例到金门公园跑步,正好路过旧金山的植物园,眼看大门口赫然贴着一张简陋的字条“今天感恩节不收门票,大家好好玩儿吧!”像我这样贪图小便宜的人,立即决定暂停跑步,果断闪入园中玩耍一番,觉得自己大赚了一笔。
旧金山植物园里其实是动物的天下,尤其要属松鼠最为猖狂。我霸占了一条长木椅,坐在上面缓口气儿,松鼠同学纷纷轮流凑近围观,先跳上椅背打量我一会儿,再轻脚轻手地窜到我跟前,用小手敲敲我的大腿,然后磨磨牙齿伸出小手,跟我要吃的。可我身上除了一块儿跑步计时用的手表,真的一无所有,况且植物园的游客须知上已经白纸黑字地写着“请不要给动物喂食”,我无奈,只能挤着嘴学着发出几声松鼠的吱吱叫逗它一下。小家伙看我没动静,失望地离开了,另一只小松鼠又凑上前,重复着同样的流程,我很无助,只能让它空手而归,直到第三只小松鼠凑到我跟前,确认我真的是穷光蛋之后,终于鄙弃地离开,跳回树林里自己找个小坚果摇头晃脑地啃起来。小松鼠们散去,我也准备继续免费游览大好河山,转身就看见椅背上刻着一句惊叹号的小诗“What a paradise but a garden!”
第二个奇遇:感恩节前夜大伙儿们聚会,散场之后新认识的朋友带我们到旧金山的制高点Twin Peaks“视察”。山顶车停得不少,远处城市里弥漫的灯光映衬着来往行人剪影一般的身形。突然,两只毛绒绒的不明物体突然从脚底下钻过,我们还没来得及吓一跳,那位新朋友已经镇定地解释说这是XX出来觅食了。我问了两遍XX是什么东西,但由于本人词汇量实在有限,只能现场掏出手机请新朋友慢慢拼写字母,当r-a-c-c-o-o-n(小浣熊)的字样从手机屏幕上跳出来时,我恨不得激动地当场摔手机!以前吃了那么多年的小浣熊干脆面,心中一直牢牢记着包装袋上那个愣头愣脑的样子,还有那条走在时尚前沿的条纹大尾巴,如今总算看到了小浣熊的真身!我们干脆追着它们前进的方向过去,发现两个家伙已经在小树丛里忙来忙去,吃得不亦乐乎。
第三个奇遇:今天下午到渔人码头放风,我们一群人沿着堤岸溜达,突然偶遇一高大威猛的深色物体在水面上探头探脑,大伙儿兴奋地凑上前分辨,瞪大眼睛看清楚了,竟然是海狮!海狮大哥仰着头用呆萌的眼神打量我们,左看看,又看看,发现我们在岸上激动地指手画脚,他轻蔑一笑,一低头钻回水底去了。我们还在兴奋地谈论着他的身影,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又看见一只不知道是鹤还是鹳还是其他品种的长腿大鸟走在海边逮鱼吃,优哉游哉,过着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慢生活。
我们明明活在城市里,可这每天都是逛野生动物园同时附赠水族馆通票的节奏么?!实在忍无可忍!这不是逼我有事儿没事儿就得出去转悠转悠等着邂逅各种奇异动物吗!!
2013年11月30日23:53
写完本文怒摔电脑睡觉!
第10封信 那些人,那些事
短短三个月间,发生了许多。
12月中旬的某一天,我彻夜疯狂赶完作业,短暂回国几天参加哥哥的婚礼,回家还没有见到什么朋友,就因为暴饮暴食以及水土不服睡趴下了。据说从美帝回国的人都得大大小小病一场,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太矫情的病,却不可避免,并且已经在许多人身上一一应验。在家睡了几天,等我恢复体力能扛得动大箱子的时候,又到了返回北京的时间。顶着雾霾穿梭在京城,和老友们匆匆忙忙吃喝了几场,挥手说着来年再聚。
返回美国的那天是一大早的飞机,我竟然迷迷糊糊睡过了点儿,强行睁开眼睛,抓过床头的手表我瞬间就傻了,身子还睡在崇文门同学家的床上,脑子已经在慌乱地加减着时间:真的,距离停止办理登机手续还有45分钟!我一声惊叫,在北京收留我包吃包住的小韦也从梦中跳起,两人手忙脚乱套了衣服,随手拎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箱子袋子,披头散发就往外跑。
冬天早晨的北京,继续灰蒙蒙。我们就疯子一样闷头狂飙,不知道是怎样狼狈地跑出了小区,一路上只是祈求着到马路上能遇见一辆不拒载的出租车。后续的故事,还好都以各种万幸为收尾:正好掐点儿的出租车,在值机柜台关闭前五分钟到达,飞速找到寄存在机场的行李,还有因为我的迟到专门延迟了托运车的工作人员……没来得及上演的依依惜别,慌乱中没有诚心说出的感谢,甚至起飞前编好了却没有发出的再见短信,都在措手不及的剧情中自生自灭。这就像是我们在奔前途吧,想了很多,但也没来得及回头多看几眼,慌乱不堪,起飞了。当然,故事也可以理解为另一个版本,就是你以为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狼狈不堪地搏一搏,也许还有戏。
重新回到旧金山,我竟然活出了另外一种状态。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混了半年之后,原本层出不穷的新鲜感顿时就幻灭了,每天在自己的圈子里转悠,规律地吃饭学习见朋友出门溜达。按照一位北京妹子的话来说:我们已经太把自己太当本地人了。前半年浅薄地见识了旧金山过于多元的文化和过于强大的包容能力之后,所有因为陌生而带来的不安,就在这个时间点一瞬间戳破。
去年在渔人码头撞见一位裸体主义者,我还惊恐了几分钟,之后就把它当作一个常年不败的桥段到处散播。国内的朋友对那个场景很是好奇,但在旧金山,大家只会见怪不怪地说:没什么,这里可是旧金山啊!校园里抹着浓烈的黑色唇彩绿色唇彩的叛逆朋克并不稀奇,马路上亲昵的同性恋者也不是什么特殊的风景,有人自带扩音器在路边激情演说,即使没有听众,他们的声音也一直澎湃无比。城中心一带经常会遇见黑人“音乐家”把大大小小的油漆桶、塑料瓶组建成自己的打击乐器疯狂演奏,动感的节拍响彻整条街区,半年之前我会驻足围观,半年之后只是一边匆忙地路过、一边遥远地欣赏。
1月份的时候我一直忙乱于找新的房子,看到这样一份招租启事,觉得格外贴切:如果你想要与我们合租,请在邮件中简单地介绍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我们希望你是一个相对正常一点儿的人,感谢你能理解,毕竟这里是旧金山啊!
旧金山,我们也称她是大三藩,像一个应有尽有的集市:逛不完的博物馆,吃不完的各国美食,看不完的演说和比赛,停不下来的打折优惠,还有各种有待进一步探索的骑行线路……这里吃喝玩乐花样繁多,精挑细选都足够填满自己所有的日程安排。可是,都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当成本地人的我,总会时不时地产生恐惧——这不是因为文化差异带来的心理冲击,而是因为地理距离的遥远而产生的恐慌。
出国有各种各样的好好坏坏,好的可以享受,坏的可以克服,但是,地理距离上的遥远,却是完全没有办法消灭的困境。
远隔重洋,最大的代价就是“错过”。错过亲友婚礼的喜悦,也错过几次最后的送行。有一些喜悦可以重新翻出来大家一起高兴,可有一些遗憾,大家都不想多提。那些离去的人们,有亲人,有老师,也有敬佩的长辈。身处异国他乡,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收到这样的微信:“XXX死了”。短短几个字,却像发烫的枪口,甚至没有刻意去使用“没了”“去世”这样略有避讳的词语。隔着手机,我们就像是隔了几个世界,无能为力。你甚至没有一个哭的环境,只会握着手机,抖得厉害。横着一个太平洋,即使我们有再先进的即时通讯,那些高兴的、难过的,总发生在不同的时空里,许多情绪都是倒着时差的隔夜货,还是会冷的。
再回想起来,三个月间,其实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大家各自喜怒哀乐。我现在只是偶尔会在梦里遇见那些已经不在的人,记忆中的笑容没有改变,看起来好像还胖了一些。
2014年2月28日15:30
写于Gleeson图书馆
第11封信 今天抛给你一个问题:
我们都跑了,父母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