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等一等,等一等,”路易十八说道,“说真的,勃拉加斯,我得为您换一下纹章了,我要给您一只双翅展开的鹰,两只鹰爪牢牢地攫着一只猎物,还要在上面写上一个题铭:Tenax[13]。”
“陛下,我在听着呢,”德·勃拉加斯先生强压住焦躁不安的情绪说道。
“关于这一段,我想听听您的意见:‘molli fugiens anhelitu[14]’;您知道,这是指一只逃避狼的鹿。您不是猎手和了不起的猎狼人吗?您有双重的头衔,您觉得molli anhelitu[15]如何?”
“妙极了,陛下;不过,我的信使就如您说的那只鹿,因为他刚刚乘驿站快车奔跑了二百二十里的路,只花了将近三天的时间。”
“这可够劳累和伤神的了,亲爱的公爵,现在,我们有了急报,只需花三、四个小时,而且发报人根本无需大喘气。”
“啊!陛下,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从老远来,兴致勃勃地给国王陛下送一份有用的情报,可您对他也太不领情了;德·萨尔维厄先生把他介绍给我,即便看在德·萨尔维厄先生的面上,请接见他一次吧,我求求您了。”
“德·萨尔维厄先生,是我弟弟的那个侍从官吗?”
“就是他。”
“没错,他是在马赛。”
“他就是从那里给我写信的。”
“他也向您提到了这次阴谋吗?”
“没有,不过他向我推荐了德·维尔福先生,并托我把他引荐给国王陛下。”
“德·维尔福先生?”国王大声说道,“这个信使名叫德·维尔福先生吗?”
“是的,陛下。”
“从马赛赶来的就是他?”
“是他本人。”
“您刚才怎么不马上把他的名字告诉我呢!”国王接着说,脸上开始露出不安的神色。
“陛下,我以为国王陛下不熟悉这个名字。”
“错了,错了,勃拉加斯;这个人办事认真,有教养,特别是雄心勃勃;对了,您知道他的父亲姓什么吗?”
“他的父亲?”
“是的,他姓诺瓦蒂埃。”
“吉伦特派分子诺瓦蒂埃?参议员诺瓦蒂埃?”
“是的,没错。”
“国王陛下任用这样一个人的儿子?”
“勃拉加斯,我的朋友,您根本没听明白;我不是对您说维尔福雄心勃勃么,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惜牺牲一切,甚至他的父亲。”
“这么说,陛下,我可以让他进来了?”
“现在就去,公爵,他在哪儿?”
“他该在下面等我,就在我的马车里。”
“去把他找来。”
“我这就去。”
公爵像年轻人那样敏捷地走了出去,他对王朝的热忱与虔诚使他看上去就像才二十岁。
路易十八一个人留了下来,又把目光投向他那本打开着的贺拉斯诗集,嘴里念念有词:
“Justum et tenacem propositi virum.[16]”
德·勃拉加斯先生以方才下去的同样速度又奔了上来;但在前厅,他却不得不停下来等着让他带维尔福去觐见国王。维尔福的衣着完全不合宫廷的礼仪,他那件沾满尘土的上装引起了德·勃雷泽先生的注意,他看见这个年轻人居然这般穿戴去见国王感到非常吃惊。不过公爵以“陛下有旨”一句话排除了所有的困难:虽然礼仪长为维护礼仪的尊严,再三打量维尔福,但他还是被引见了。
国王仍然坐在公爵方才离开他时的位子上没动。维尔福打开门时,正巧与他打了个照面,年轻的法官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陡地刹住脚步。
“请进,德·维尔福先生,”国王说,“请进。”
维尔福躬身致敬,向前迈进几步,等待国王垂询。
“德·维尔福先生,”路易十八继续说道,“德·勃拉加斯公爵在这里,他声称您有重要的事情要对我们说。”
“陛下,公爵先生言之有理,我希望陛下本人会同意这个说法。”
“首先,在谈正事之前,先生,依您看,事情就如他们要让我相信的那么严重吗?”
“陛下,我以为事不宜迟;不过,由于我行动快速,我希望事态不是不可挽回的。”
“倘若您愿意,就说说清楚吧,先生,”国王说,他看见德·勃拉加斯先生情绪激越,维尔福的声音失常,不由得也开始激动起来,“说吧,注意从头说起,我喜欢一切都有条有理。”
“陛下,”维尔福说,“我将向国王陛下如实禀告,不过我现在脑子有些乱,假如说话条理欠周,我请求陛下见谅。”
维尔福说了这番奉承的开场白之后,向国王瞥了一眼,看见自己的威严显赫的听者态度和蔼,便放下心来,他继续说道:
“陛下,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巴黎向国王陛下禀报,在我的职务的管辖范围之内,我发现了一件真正的谋反事件,这不是每天在下层百姓或是在军队里酝酿的普普通通、无足轻重的阴谋,而是一场风暴,直接威胁到国王陛下的王位。陛下,篡位者武装了三条船;他在策划某项计划,也许这是在异想天开,不过再异想天开也是够可怕的。此时此刻,他大约已经离开了厄尔巴岛,去哪儿?我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他想回到大陆,或者是在那不勒斯,或者是在托斯卡纳海岸,甚至可能是在法国本土登陆。国王陛下不会不知道,这个厄尔巴岛的统治者与意大利和法国还保持着联系。”
“是的,先生,我知道,”国王十分激动地说,“还在最近,有消息说,波拿巴分子在圣雅克街集会;不过我请您说下去,您是怎么得到这些详情的?”
“陛下,详情是从我审讯一个马赛人时得到的,长久以来我就监视他,在我临行的当天,我派人把他拘捕了。此人是一个不安分守己的水手,我一直怀疑他是一个波拿巴分子,他曾暗暗地上过厄尔巴岛,在那里会见了大元帅,后者要他捎个口信给一个在巴黎的波拿巴分子,我没能从他口中套出此人的名字。不过这个口信是要这个波拿巴分子召集人马卷土重来(注意,这是审讯口供,陛下),行动时间就在最近。”
“这个人现在在哪儿?”路易十八问道。
“在监狱里,陛下。”
“您觉得事情严重吗?”
“十分严重,陛下。那天正是我的订婚日。家宴正在进行,我得知这事后大吃一惊,于是我离开未婚妻和朋友,把这一切都推后再办,急忙赶来投到国王陛下的脚下,陈诉我的担忧,表白我的忠心。”
“不错,”路易十八说道,“您是想与德·圣梅朗小姐缔结良缘吗?”
“她是国王陛下一个最忠诚的臣仆的女儿。”
“是的,是的;再说说这次阴谋吧,德·维尔福先生。”
“陛下,我担心这不只是一次阴谋,我担心这是一次谋反。”
“在目前形势下来一次谋反,想想容易,成功很难,”国王面带笑容说道,“因为我们刚刚才恢复了世袭的王位,对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把两眼睁得大大的;十个月来,我的大臣们倍加警惕以确保地中海沿岸安然无恙。倘若波拿巴在那不勒斯登陆,整个联军在他到达皮翁比诺[17]之前就会行动;倘若他在托斯卡纳登陆,他就踏上了敌对的国土;倘若他在法国登陆,他势必只能带少数人马,由于他为百姓所憎恶,我们很容易制服他。请放心,先生;不过,请相信,王室仍感谢您。”
“哦!唐德雷先生到了!”德·勃拉加斯公爵大声说道。
这时,警务大臣先生果然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目光游移不定,仿佛得了头晕目眩症似的。
维尔福退后一步准备退出,但德·勃拉加斯先生一把挽住了他。
注释:
[1]贺拉斯(公元前65—前8),罗马杰出诗人,他的《歌集》和《书札》对西方文学有重大影响。
[2]见《圣经·旧约·创世记》。埃及法老梦见七头肥牛和七头瘦牛相继在河边吃草。约瑟解释说,这表示七个丰年后将有七个荒年。后来果然应验。
[3]拉丁文,我们低声吟唱。
[4]贺拉斯诞生于维努西亚。
[5]拉丁文,在牧童跟着走的时候。
[6]拉丁文,让部下养尊处优的不是好统帅。
[7]拉丁文,战争,可怕的战争。
[8]拉丁文,瘙痒症。
[9]第二次反法联盟战争中,拿破仑在此地取得一场险胜。这场战争促使拿破仑在巴黎取得军政大权。
[10]拿破仑与第三次反法联盟在此地首次交战,这次战役是拿破仑最辉煌的胜利之一。
[11]普卢塔克(约46—119后),古希腊作家,对16到19世纪初的欧洲影响最大的古典作家之一,他的作品介绍了许多希腊和罗马的知识。
[12]即古罗马统帅小西庇阿(约公元前185—前129),他任执政官时曾率军进攻北非,故获“阿非利加西庇阿”的称号。
[13]拉丁文,固执。
[14]拉丁文,气喘吁吁地逃跑的胆小鬼。
[15]拉丁文,气喘吁吁的胆小鬼。
[16]拉丁文,一个正直而意志坚强的人。
[17]意大利中部托斯卡纳大区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