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晞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发觉唇蜜的颜色有点淡了,便又仔仔细细的补了妆。左看右看,认为妆容与着装都已very perfect,她才放心的仰起头,看着十米之遥的民政局大厦,竟有些心生慌乱。
一定是天气太热的关系,她压抑着胃里的抽痛,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心平气和,接着不由分说的踩着七厘米高的细跟鱼嘴鞋朝大门迈去。
离婚和结婚一样,都要选个黄道吉日。前天是5月20号,大批大批的新人赶着挤进酒楼,急着投胎般的速速完成仪式。而今天,沈南晞认为,今天就是离婚的大好时日,选在这一天,肯定不会有后顾之忧。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离了就是彻底的、完全的、毫无疑虑的一刀两断,做不成夫妻,就只能做仇人,我的世界里不存在暧昧不清的中间地带。”
看看,看看!她说出了多么经典的话,就算是当众对天长笑三百声也抒发不了内心那纯粹的喜悦之情啊。
可是在民政局里见到程微枳的那一刻,她的三百声连三声都笑不出来,并且感觉自己的胃都要疼的打结了。
程微枳一身随意轻便的休闲装,几日不见,头发剪的短短的,就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大男孩。放在大学里,仍然是能够让同届与学姐妹们前赴后继为博一笑的理想对象。可她从不曾参与过他的大学时光,依稀记得的,也只有初中与高中时代时,他从容冷静的笑意。
无奈现在的沈南晞已经被胃痛折磨的心烦气躁,他是在她之后到的,所以她足足等了他二十七分钟。
也难怪她会板着一张脸,没什么好气的丢给他一句酸溜溜的:“哎呦,程二少你迟到了,我还以为你害怕过来了呢。”
即便是被挖苦了,程微枳也依旧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淡然模样。他的眼神里总是蕴藏着一种令人畏惧的狡黠,以至于沈南晞从来不敢盯着他的眼睛超过五秒。
“不好意思,临时有个项目要处理,就来晚了点儿。”他抬起右腕看了一眼手表,又看向她,以眼示意前方的服务大厅,“一起过去?”
沈南晞骄傲的抬起下巴,“好啊,一起过去呗。”
在服务大厅里,有来登记结婚的,当然也有许多像沈南晞与程微枳这样来把红本子换成绿本子的。
排号等待的过程中,沈南晞不想被察觉出她自己人不舒服,于是双手环胸,维持着那样的动作能让她的胃好过一些。程微枳则是哈欠不断,俨然觉得百无聊赖。
沈南晞就不冷不热的讽刺他:“看来你近日深知即将回归自由,一定迫不及待的夜夜笙歌寻花问柳去了吧?小心纵欲过度、未老先衰。”
程微枳侧过脸来观察她半天,忍不住笑问:“未老先衰,你指哪一方面?”
“放尊重点,我们马上就没关系了,别和我耍流氓。”
程微枳又笑,“此时不流氓一下,日后怕也没机会在语言上占你的便宜了。”
沈南晞笑嘻嘻的嗤他一声,随后又沉下了眼,将逐渐变得苍白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此时此刻,谁能料到她和他会坐在这里?
他没料到,她更不曾会料到。
往前推十一个月,她风风光光的嫁给了他,那场婚礼极其高调,登报,上新闻,几乎轰动了全城,想来也是足够让全天下女子艳羡嫉妒的了。
她也的确以为自己得到了别人做梦都想要揽入怀中的一切,那样携满了光辉金芒的他在千余人面前对她许下不离不弃的承诺,无论疾病,无论灾难,他都会永远呵护她、照顾她、陪伴她,她将是他一生唯一的、挚爱的妻子。
她也曾流下幸福至极的泪水,毫不犹豫的回以了那句“我愿意”。
然而还未婚满一年,二人就到了非离不可的地步。
当然,沈南晞无数次的、极其认真的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奉子成婚嫁给他,刚刚生完孩子没多久,按理说,她就算不考虑自己的面子,也该考虑那尚且在襁褓中的女儿。
可是,离婚却是她先提出口的。
她再清楚不过,无论到了何时,程微枳都绝不会率先开口提出那两个字。他就是个黑心boss,逼迫员工首先辞职,这样一来他无从被人在道义上挑刺,甚至还可以给外界一种深明大义的受苦受难之男版观世音嘴脸。
算了。沈南晞失笑着摇摇头,都这种时候了,她还计较这些做什么?老老实实的签了字,她便可以踏踏实实的过属于她自己的日子。
在民政局工作人员的程序问题下,沈南晞的每一次回答都是超出想象的平静与清醒。她本以为自己会思绪混乱的,但是没有,她在被问及“双方是否完全感情破裂”时,回答了“是”,在被问及“双方是否默认了孩子的抚养权”时,她回答了“是”,哪怕是在被问及“双方是否已经决定无异议签字盖章”时,她仍旧说了“是”。
工作人员扫视了面前的两人一遍,推了推眼镜,漠然的把表格递到了两人面前。
沈南晞不由的放松下了紧绷的神经,终于要结束了,忍耐了这么久,她终于盼到了这一刻。
而在此之前,程微枳一直都表现的十分配合,谁知在最后关头,他突然停住了笔,好像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表情严肃的看向沈南晞,有点歉意的叹口气:“我不是有意的,但我忘记带一寸照片了。”
沈南晞立刻摆出风雨欲来的包公脸,刚要发作,竟然还听到他厚颜无耻的请示了句:“要不,咱别离了?凑合着过吧,凡事太较真容易累,你说呢?”
沈南晞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又是这样的语气,又是这样的笑容。当他这样笑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在被冰锥用力的刺。因为他这样的笑,藏着刀,冰冷入骨,每次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片片凌迟。
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考虑了一番,平息了怒火,然后非常郑重且坚定的看着他,几乎是以恳求的态度道:“我们说好的,今天就要离,程微枳,你不能再骗我了,我从来都不欠你什么,说到底都是你欠我。但这一次,算我拜托你,你发发善心给我留一条活路行不行?”
只此一句,足以让程微枳眼底那最后一抹光簇黯淡成灰。
他若有若无的苦笑了下,不再说什么,而是面向工作人员问道:“请问你们这里可以拍速成的一寸照吗?您看,我们这边急着用,离婚是大事,耽误不得。”
工作人员才是被他那“耽误不得”的四个字给搞得哭笑不得,他告诉了程微枳去大厦四楼就可以照,然后沈南晞目送着程微枳离开的背影。
她独自一人坐在位置上反复不停的绞着十指,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里面空白一片,胃里痛得翻江倒海,她很害怕,只要一回想起往事,她就担心自己会在瞬间疯掉。
不能去想,过去的一切都是锥心痛,她错在错在曾经忘记那痛,到头来,换到的是加倍的痛不欲生。
她多希望从没与他重逢过,那样一来,不用装腔作势,不用勉强自己,更不用强颜欢笑,没有那么多奢望,平淡的活,她就算孤苦一生也总会比现在好过。
漫长的半个小时过去,程微枳重新回到了沈南晞面前。他带来了刚刚洗出来的一寸照片,对沈南晞点点头,放佛在暗示她放心。接着他签字,盖章。
沈南晞凝视着他的动作,在他完成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轻了,心,也空了。
从此两散,再不相干,爱或背叛,一笔勾销。
原来不再相欠,伴随着的是抽丝断骨,没预料的那样简单。
可到底还是结束了,这么多年的时光,都结束在了写有两个名字的绿本子上。
当沈南晞疾步走出民政局时,太阳光火辣辣的照射在地面上,透过鞋底,好似烫到了脚心。她走了一会儿,蓦地又停下来,转回头朝身后的程微枳灿烂一笑,故作欣喜的喊:“今天是农奴翻身大解放,对你对我都是好日子,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庆祝下?”
程微枳从容的扯动嘴角,笑着摆摆手,“不去了,我还要回公司,你最好也不要喝。”他在提醒她刚刚做母亲不久,要注意身体。下一秒,他斟酌着,又说,“改天我会去看懂懂。”
沈南晞的笑容却在一寸一寸的变得僵硬,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神志不清了,被胃痛搞的,不然她不会前功尽弃的丢盔弃甲,更不会失态的红着眼眶问他:“你看你现在的这张脸,这副表情,真可笑,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程微枳没回答,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
“我知道,你就是后悔了。”沈南晞嘲讽的低笑,笑着笑着,却哭了,她抹掉眼泪,还有那花掉的妆,忽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那枚钻戒,然后用力地摔到地上,对他喟叹一声,“早知今日,你我又何必当初呢?收起你的那些伪善吧,别再演戏给我看了,我看够了!”
望着地上那枚孤零零的钻戒,程微枳无意识地皱了下眉,他恍惚似的移开视线,眉宇间的自怨自艾,竟显得那般凄凉。
他喃喃重复,言辞苦涩:“你说的对,早知今日,你我又何必当初。”
如今的你我之间,多像一场戏,这曲的帷幕落下了,人影散了,除去过往璀璨辉光,只能细数零落满地的余温,与断肠,终究是要挥别天涯,负了好风华,多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