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何茹拒接程聆以电话的第五天。
程聆以觉得自己就快疯了。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不愿见他，甚至连电话都不接，他陷入了混乱的思考，脑子里面翻来覆去的全部都是“究竟哪里出了错”。
直到那晚他回到家，迎面见到沈南晞笑颜如花的跑来，他第一次心生厌烦。
她那天格外的献殷勤，嘘寒问暖，程聆以头疼欲裂，他几乎就要把“让我一个人静静”给脱口而出。
何茹何茹，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何茹，没有了何茹，他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连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他躺在房间的沙发上，抬手揉捏着眉心。沈南晞冲了杯热牛奶进来给他，他看见她，连眼睛都没眨，闭上眼假装要睡。
沈南晞知道他情绪低落，她想哄他开心起来，放下牛奶趴到他身边，笑眯眯的龇着小白牙，“聆以哥，你这个周末会在家里吗？”
“还不知道。”
“咦，你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彻底呢，眼角旁怎么又受伤了？”
程聆以这才意识到，想了想，“可能是被刮到的。”
沈南晞立刻拉下脸，不怎么高兴的问，“被什么刮到的啊？”
“想不起来了。”
沈南晞咬住嘴唇，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忍住，“被她的指甲吗？”
程聆以慢慢睁开眼，不懂她在说些什么，起身看向她，眼神懒懒的却又有那么一丝阴沉，让沈南晞莫名惧怕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他挑起眉，“什么她？”
她没躲闪，直视着他的眼睛，鼓足勇气回答，“你知道的啊，就是……就是上次你为了她而和阿姨叔叔吵起来的那个女人，你该不会是又和她见面了吧？她明明说过……”
他眼里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怒意，好像顷刻间明白了一些事，惊诧的问她，“你找过她？”
她决定不再隐瞒，摆出一副“我又没有做错”的表情，“我只是和她见了一面而已啊，是她自己说不想再见你的。她说她有丈夫有孩子，不能再做对不起大家的事情了。”
“阿南，你撒谎。”他不敢置信的蹙起了眉心，“你竟对我撒谎。”
她红了脸，下意识的大喊着反驳：“我没有撒谎！是她自己那么说的，她说她不愿意拖累你！”
他怒气冲头，嫌恶的打断她，“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去做那种事？我有拜托过你吗？你懂什么，你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孩，我和她之间的事用不着你多管！”
第一次，他是第一次对她发火。沈南晞呆住了，她从没被他这样对待过，她也从没见过他失控的模样。
可他竟为了那个女人对她大喊大叫，他完完全全的扭曲了她的好意。
“我是想让聆以哥开心起来啊，她配不上聆以哥，没人想看到她嫁给聆以哥，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我是为了你着想！”
程聆以痛苦的用手撑住额头，“算了，你出去。”
“她有什么好？她一点都不年轻，又是个结了婚的女人，聆以哥你干嘛非要喜欢她？还有很多喜欢你的人啊，你去看一看那些人好不好？你不要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有人比她更喜欢你的。”
程聆以摇着头，“我说了，你先出去，趁我还有理智的时候。”
“不，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程聆以突然冷笑一声，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抬起眼来看向她，却是悲痛而带有些许狰狞的眼神。
他恨她。
沈南晞看得出来。
然而现在的他离她这么近，她却仍旧觉得他远在天边。那张脸是她朝思暮想的容颜，明明近在咫尺，可她触碰不到，感受不到，得不到。
“阿南，我突然后悔了一件事，我当初不该把你带回来的，我觉得这是个错误。现在我懂了，引狼入室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我本来什么都可以给你，也愿意给你，我把你当成我亲妹妹一样看待，别的孩子有的，我也会让你有。可你呢？你对我做了什么？其他人可以不理解我责怪我，但你不能，你不能和他们一样对我，我以为你懂我，我对你的信任不次于小二。然而你却亲手破坏了这些，你让我今后还怎样面对你？你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你让我很失望。”
不，不，她不是，她没有。
她只是喜欢他而已，她只是想要留在他身边而已，她不想害他难过啊。
“聆以哥你别这样说，我……我……”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眼圈红了，泪水流了下来，她心中很委屈也很惊慌，而他默默的站起身，二话不说的往外走。
她急匆匆的去追他，追到大门外面终于追上他，抓住他的手臂问他要去哪里，他不留情面的甩开她，心灰意冷，“阿南，你真的不该那么做。”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掉，视线越来越模糊，她忍不住抽泣着蹲下身去，不知所措的哭个不停。
已经很久没哭的这么厉害，距离失去母亲的那一天，沈南晞很久没有哭成这副惨兮兮的德行。多卑微，她为他低到了不能再低，却还是换不回他的一次回顾。
原来没有了何茹，她还是无法成为他的谁。
沈南晞抽噎不停，像个小孩子一样绝望而无助。直到她哭的累了，眼泪都干了，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的身边从刚才起就站着一个人。
对方见她红肿着双眼看向自己，先是微微一怔，随后摸了摸两侧的裤子口袋，翻出纸巾递给她，淡淡一句：“我第一次见人哭这么久，真是惊人的泪腺。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今晚要补补水，省得明早干成瘪气球。”
沈南晞一抽一抽的盯着他看，尽管心中不满他在这种时候还开玩笑，但也还是感激的接过他的纸巾，说，“谢、谢谢你，小二。”
他转过身去，不给她看自己的表情。只背对着她摆摆手，除了冷漠的背影，还留给她一句：“不必客气，偶尔见到流浪狗在雨里了，我也会停下来给它撑会儿伞。”
沈南晞知道，程微枳是故意把话说的很难听。是在那个时候她隐隐发觉，从程微枳口中说出来的话，要结合环境、天气、人物的变化来反着听。
因为他的言语和举止，实在不太一致。
那天晚上，沈南晞为了程聆以的事情而彻夜难眠；那天晚上，程微枳则是为了自己对沈南晞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
他是偶然撞到沈南晞和程聆以争吵的景象，他发誓他可没打算偷听，关于那两个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他没有丝毫兴趣。
话是如此，可他到底还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说真的他打从内心深处认为沈南晞根本就不配站在程聆以身边，家世不配，出身不配，未来也不可能相配。
毒贩子的女儿，灰蒙蒙的六个字。他本以为这样的人应该是阴暗的表情、空洞的眼神与不老实的作为——然而沈南晞却与之迥异。
她虽然没什么亮光之处，脑子也不怎么灵光，可她对程聆以的忠诚，这么长时间来，的确是有目共睹。
或许像她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别人对她好一次，她就死心塌地的对人家掏心掏肺，根本就不在乎对方对她是怎样的态度。而沈南晞对程聆以的单恋，就像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她必须要为他低进尘埃中，去迎合他、迁就他、追赶他。
有时程微枳总会不屑的在心中骂她是蠢货，然而百无聊赖时，他竟然也会想要一个沈南晞。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想着他，顾忌着他感受的沈南晞。
所以当他看到她因程聆以而哭得痛彻心扉时，他很想要走过去抱抱她。
对于拥有这样想法的自己，程微枳在第一次意识到的时候极其排斥与厌恶。于是他需要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不去关注沈南晞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她在那日之后主动与他打招呼，他都爱理不理的别开头，假装她是空气中的一份子。
到了后来，他才对曾经的自己痛恨不已。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做，他和她之间或许就不会绕了那么多的弯路。可惜彼此都太年少，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天荒地老。
除了给予对方幼稚的伤害，再也做不到其他。
而时间从不留情面，一转眼的功夫，沈南晞与程微枳到了十八岁，程聆以在沈南晞成年的那年选择搬出了程家。
沈南晞默默的看着他拎着收拾好的两箱行李走下楼，就如同当年她来到程家时的景象。
不同的是，这次是他走。
他没说他要去哪里，陆允昕和程世昌对他失望透顶，甚至不愿开口询问。沈南晞知道他一定会去找何茹，可她再不敢阻拦。
“聆以哥，你不能带我一起走吗？”站在玄关旁，她把在脑海中反复练习了无数遍的请求问出了口。
程聆以略微侧过脸，他并没有完全原谅她，可他也不愿见她伤心，便放下行李走回来，抬起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叹了口气。
“阿南，你不要怪我。”他自身难保，留她在程家的话，至少父母还会看着他的面子让她丰衣足食。
沈南晞垂下眼，说不出话来，心脏已经碎成了千万片。
程聆以也只能说，“小二会替我照顾你的，等我安定下来，我会回来看你。阿南，你要保重自己。”
多可笑，他竟对她说“你要保重自己”。
当他带她来到这里时，他明明说过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她相信那时他是真心的，她信了，她真的信了。可是如今他却如此狠心决绝的碾碎了他许下的承诺，那些统统都失了效，只因她于他而言在最初就可有可无、随手可弃。
他做得到如此，她又何必死缠烂打？
沈南晞皱起那张有点沮丧的脸，仰起脸来看着他，理直气壮道：“你骗我，聆以哥，从今天开始，我的事情你不需要再担心了。如果你不是真心实意，就没有必要了。”
程聆以听了这话，苦涩的扯了扯嘴角，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祝福道：“是吗……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过的比我好。阿南，你是好女孩，不要爱不值得的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总有一天，他们每个人都说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她又会明白什么？那么久之后的事情，她根本想都懒得想。所以沈南晞对此已经厌烦了，她不要再相信他们，她再也不会去傻乎乎的单方面投入了。
下一次，她要去爱一个好男孩，像她一样的真心付出，不隐瞒，也不欺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