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总会有个子高的人撑起来,反正死不了。
沈南晞不是没有经历过痛不欲生,在母亲刚刚入狱的那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活着完全没有意义。
从小到大,她没见过父亲,除了在照片里。可那些照片旧的很,她不保证现今见到历经风霜与变化的父亲还能够认得出来。
至于母亲,她不觉得母亲对自己有多么好。
很多时候她都要忙于“工作”与“交易”,当她饿了或是需要交学费的时候,母亲也只是塞给她够数的几张粉红色毛爷爷,从不过问她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更别说是去参加她的家长会。
即便如此,在母亲被拷走的那一天,她还是难过的想死。
然而到了程聆以,他默不吭声的一走就是十几天,沈南晞哪里都找不到,就连去他工作的地方,也只得到一个“小程最近请假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还真不清楚”的回复。
一切都改变了。
沈南晞懊悔的想,一定是她还不够努力,所以没办法将他留住。如果程聆以真的去和别人结婚怎么办?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离了婚该怎么办?
沈南晞从心底里恐惧着这些想法,她思来想去,只能去向程微枳寻求帮助。
星期六晚上,沈南晞站在程微枳的房间门口来来回回的走了不下二十趟。最后是唐妈看不过去,打量着沈南晞嘟囔一句:“你在二少爷房门前走来走去的有什么企图?见大少爷快要倒台了,你就打算投奔新主儿啦?哎呦喂,看不出哈,小小年纪可真够势力的。”
沈南晞才懒得和她浪费唾液,二话不说的推开程微枳的门口,鼓足勇气开门见山,“小二,你能不能把那个女人的联系方式和住址给我?”
当时的程微枳正坐在课桌前攻克化学题,戴着耳机根本就没听见沈南晞的大呼小叫。
见他还在埋头苦学,沈南晞皱着眉头迈几个大步,一把摘下他的耳机重复一遍:“小二,我要你给我那个女人的联系方式。”
程微枳登时拉下脸,冷漠的质问:“谁允许你进来的,你敲门了么?”
“敲了。”
“我怎么没听见。”
“你戴着耳机。”
程微枳不愿意理她,嫌弃的夺回耳机打算重新塞进耳朵里,却被她迅速拦住,又急又喊的叫:“先给我联系方式!”
“没有!”
“不可能,你爸妈肯定调查过那个女人,他们知道的事情你也肯定会知道,就当是帮帮我,给我行不行?”
程微枳摇头。
“我帮你捶背三次怎么样?”
程微枳又摇头。
“我也给你包美味的饺子吃总可以吧?你想吃什么馅的,告诉我,我能搞定,唐妈包的饺子都不会有我的好吃。”
程微枳再次摇头。
“那你也不想你哥去娶那样的女人女人,不是吗?假设那女人真离了婚,赖上你哥怎么办?你们家会跟着丢脸,你肯定也要遭白眼。”
程微枳沉思了片刻,终于转过头来,不怎么耐烦地问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南晞很认真的回答,“我要让那个女人认清现实,然后知难而退离开聆以哥。”
程微枳微微歪过头,不禁嘲讽一笑,“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为广大人民解忧解难的知心大姐姐啊。”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可以做到。”她说的大义凛然。
看她的这种眼神倒是有点意思。
可惜,不是人人都希望程聆以“回归正轨”的,至少程微枳觉得现在这状态挺好,父母已经对他大哥完全失望了,整个程家在将来都是他程微枳的了,他即将手到擒来的山河宏图,决不允许任何人插手破坏。
只不过,程聆以决定了的事情,别说是一个沈南晞,就是十个程世昌也拉不回来。
于是程微枳笑笑,房内的灯光稀薄地涂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部轮廓勾勒出一种浅浅淡淡的温柔,竟令沈南晞感到有点惊艳。
他们都说他是男神,美如花的脸,魅惑人的笑,沈南晞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给了她能找到那个女人的一切方式,并没有告诉她,他在等着看一场灰头土脸的好戏。
她却对他万分感激,临走时朝他“Say thank you”的笑道:“小二,你在家里也该没事多笑笑,不要总装酷,你笑起来特别handsame。”
程微枳愣愣,茫然了一阵儿,过后才带有一丝戏弄却又宽慰的表情失笑,“切,什么handsame,是handsome才对。”
其实那个时候,程微枳已经在开始算计沈南晞了。若是与日后的差别加以比较的话,仅仅是当时的他无知无觉,后日的他不择手段。
他那么聪明绝顶,当然看得出沈南晞对程聆以的爱慕之心。要说同住一个屋檐的时间也不短了,对于沈南晞,他始终保持着刻意的距离。
一来不想和她这样出身的人产生任何瓜葛。
二是他生性本就冷漠,对他的人生没有帮助的人,他向来楚河汉界。
好不容易将父母的视线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不可能会去犯一丁点的错。在他的人生中,必须走正确的路线,而沈南晞,于他眼中,她的人生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是一团糟乱。
所以他没有告诉她,程聆以与那个女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保持了整整两年。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何茹,大程聆以十二岁,是他大学时期选修课的音乐老师。程微枳会知道这些事情,全部都是因为程聆以将他这个弟弟视作家中最为亲近与值得信任的人。
何茹的丈夫是搞建筑的,有个十岁的女儿,一家人可谓是和睦美满其乐融融,直到何茹与程聆以坠入情网。
何茹曾对程聆以这样说过:“人这一辈子,或许到死都不会遇见一个能够让自己奋不顾身的人。要是没遇见,和其他人在一起倒也甘心情愿了。可偏偏又遇见了,那谁会肯愿赌服输呢?至少我很难做到,明知不对,我还是想奋不顾身一次,也不枉此生了。”
大概就是这些话,触动了程聆以内心深处那最后一道有关于道德的底线。他从来都不是理性的,何况,是面对他爱到了极致的女人。
程微枳曾见过何茹一次,估计是程聆以想把她介绍给弟弟,所以才会三个人一起出去吃饭。
说实话,何茹不像是比程聆以大那么多岁,尽管看上去有了些沧桑,却风韵犹存,气质极佳,尤其是那白皙修长的脖颈,像是天鹅一般。
她对程微枳微笑,伸出手来问候:“你好,我是何茹,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程微枳的目光从她的指尖一直流淌到她的眉眼,几乎找不出一丝瑕疵。
她并不是完美,但却让人觉得她是个艺术品,想把她摔碎,看看其中的构造,尝尽每一片的痕迹与味道。
“你好。”那年只有十五岁的程微枳握上她的手,以早熟的大人般的口吻回应,“常听我哥提起你,百闻不如一见。”
她笑的更深,侧过脸去贴近程聆以低语了一阵。
“何茹说你漂亮的像是个尤物,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祸害。”程聆以这么说的同时,与何茹相视而笑。
程微枳在意的并不是他们话里的内容,而是隐约意识到,程聆以是爱着眼前这女人的。他的手臂总是惯性的揽在她的腰侧,不高不低,恰到好处的、情人般的亲昵动作。这样一来,她一回过头,便可以靠上他的胸膛,贴近彼此心脏位置的距离,这两个人正在盲目的热恋。
那个时候程微枳感到很困惑,爱情是什么?
就是他哥哥与何茹之间的这种形式吗?
也能算上是爱?
在程微枳的价值观中,爱情是多余的附属品,这世上的其他东西都要比爱情来的重要。所以,他不需要那种东西,他更不希望自己出现任何弱点,就像何茹成了程聆以的弱点,程微枳对此嗤之以鼻。
被爱情缠身的程聆以,满身破绽,已经变得不堪一击了。
而沈南晞的想法与程微枳恰恰相反。
她并不想要击败谁,她只想拼命的把程聆以拉回到自己身边。如果程聆以结婚后将离她而去,她简直不敢想象那种日子。
正是这份意念驱赶着她去找到何茹,她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怎样神通广大三头六臂,竟可以牢牢的控制住程聆以的心。
然后,她见到了何茹。
时隔多年之后,沈南晞总会想起那一天的光景。
身穿素淡藏蓝色长裙的女子坐到她面前,黑色长发在头后挽成一个松散的鬓,露出光洁纤细的脖颈,清瘦的四肢,就是这样如同活在红尘世外的女子,她没有拒绝沈南晞在电话中的无理要求,更没有责怪沈南晞的意思,只是友好而优雅的点头微笑,问着女孩儿:“你要喝什么?”
沈南晞愣了一下,接着充满敌意的回答:“我喝柳橙汁。”
何茹便对服务生要了一杯拿铁和一杯柳橙。
沈南晞可不是来喝下午茶的,她也没有因为何茹是年长者而感到胆怯。所以决心快刀斩乱麻,毫不躲闪的对何茹说道:“我是来求你和聆以哥分手的,你知道吗?他为了你的事情而家里人闹翻了,他的父母不同意他和你在一起,你有家有丈夫也有孩子,为什么还要找聆以哥呢?这样对谁都不好啊。”
何茹一时愕然,大概是没想到小姑娘会如此直率。
不过下一秒,她就意味深长的笑了。
“看来你很喜欢他。”
被第一次见面的人看穿,沈南晞非常不高兴,同时又无法反驳,以至于憋红了脸。她听到何茹再次开口:“你想让我主动离开他?”
“对,你不需要离婚的,如果你真的爱聆以哥就该为他考虑,你离婚后和他在一起了,同事会怎样看他?世上不仅仅是有你们两个,还有很多爱他的人,你不能自私的伤害了他又伤害了那些人,就算你不在乎,可是你的丈夫呢?你的孩子呢?你能够做到绝情的抛弃他们吗?”
何茹长呼一口气,低下眼,“你还太年轻了,很多事你都没办法懂得透彻。”
“我的确没有你经历的多,但年龄不过是个数字。”沈南晞思索良久,“还有,你说过你会下地狱,既然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就别狠心的拉着聆以哥陪你一起去地狱了。”
何茹这时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沈南晞,眼神第一次显现不安,“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那天在聆以哥的房间门外,你和他。”
何茹用力的闭上眼,像是在进行痛不欲生的思想斗争。良久过后,她才重新睁开眼,放佛是经历了一次死亡般的疲惫无力,她发出无奈的笑声:“小朋友,你放心吧,我不会拖累他的。”
沈南晞立刻大喜,激动的追问:“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和他分手了?”
“我从没奢望过能他在一起。”
“那你敢保证你今后都不会再见他吗?你敢发誓?”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会拖累他,这就是我的承诺。”
沈南晞怀疑的盯着她看,“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何茹摇头哂笑,“你总有一天会长大,遇到你真心爱着的男人,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我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