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想不到戒空大师是丞相大人的胞弟?”建文帝眼中有所诧异,面上平静如常。
向震洪与向秀鸾的神色他是看在眼底的,明面上不说,是以为他们之间与戒空似有冤仇,却不想他们非但无仇,还是至亲。但建文帝是何等人物,局面再反常他都能将情绪很好的控制。
向震洪起身,方才那瞬间而过的杀气消失无踪,“皇上,他的确是老臣生弟,不想齐风周游各地,再回乡已是十多年未见,不知道齐风近年可好。”
他意有所指,目光深沉让人读不懂更深的寓意。
戒空和尚双手合起,恭了下身,“阿弥陀佛,劳烦兄长记挂,弟安好。”
一问一答,看似和睦如稀,实则生疏异常,各怀鬼胎诉完意,戒空和尚就座于云幕天命人临时搭起的小祭台,佛莲一台,菩像一座,虔诚而悲凉的诉诵起《往生经》。
经文吟亮悠扬,婉转悲戚蔓延至沁园的每一处角落,向洛云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觉得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带了些许黯然,内心深处坚硬的心智骤然潮湿如洪水奔至,而某些面具般的表情都要在他吟诵中刹那崩溃。
苦笑着,她执起杯胡乱倒茶,不想茶早被她喝完,倒下的酒仰头一饮,尽数落了嘴里,酒穿咽而过,灼了喉咙却哽在了心口。
不是没想过去寻找离乡背景的父亲,不是没想过他还活着,还好好的活着。
可见到了又如何?是质问他当初为什么生下他,还是质问她为什么不带她走,让她在向府十八年来受尽责难?是不知道她的存在,还是故意忽略她的存在?
但如今见着了,她却没有血脉相连的悸动,更甚者他坐在那里,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一只洁净手掌递过来,手中搁着盛满茶水的轻杯,向洛云怔怔顺眼看去,明眸幽仁蕴涵关切,映出她微微慌乱凄凉的神情。
“曾听你说过不能喝酒,喝茶吧。”云轩扬轻道。
向洛云看着那杯茶,抿唇久久不语,月光皎洁倾落而下,洒落她擒于面纱的脸上,淡淡苍凉。
半饷,她接过茶,低唆一口,抬眉浅笑,“谢谢轩王殿下。”
云轩扬皱眉,似还想说什么,向洛云已经别开眼去。
云幕天与她的目光隔空相望,向洛云却有总错觉,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她回头,果然瞧见向震洪瞳孔和他交汇,无声的利刃飞遁,天网扑盖绝无纰漏,那一眼,他们似乎在谈着什么交易,她直觉向震洪是对云幕天妥协了什么要求,因为她瞧见了云幕天一闪即逝满意。
向洛云豁然开朗,云幕天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报复她,而是用她的身份来威胁整个向家,他要专权,要独政,向家的拥护能够让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以他查到了向齐风的秘密,用这个丑闻来威胁向家,倘若向家这段乱抡丑闻传扬天下,向震洪只怕会是没脸见人了,因此,他只能妥协。
这么说来,云幕天的野心,不得不轻视啊,京都谁不知道幕王殿下荒淫无度纨绔花丛,是最没有势力与权利的皇子,向洛云暗暗心惊,其实,他才是最有势力最有权利的皇子吧,那份鸿鹄野心竟然埋得如此之深。
如果……向震洪答应站在他那边,他应该不会再把这件丑闻泄露出去吧,她忽然这样想到,心下微微松口气,掌心微湿显露她隐藏极深的紧张。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这般放开。
果然,在那无声的交易中,云幕天达到他的目的,戒空大师诵完经文,起身退下,他都绝口不再提方才之人,似笑非笑的走了过来,“丞相大人,方才失礼,多有得罪处,还望海涵。”
向震洪冷冷睇他一眼,“幕王殿下,记住您自己说的话!”
“这是自然。”云幕天笑意很深。
“我要见他。”向震洪淡淡的道。
云幕天知道他说的是向齐风,却是一笑,风华绝代的姿容不愧京都花名最盛的人物,即使人人都知道他纨绔,仍然有不少千金名媛飞蛾扑火。
“抱歉,丞相大人,现在,时机还未到。”薄扇划开,他笑着回到位置上,对着向震洪月色遮掩下猪肝色的脸,眉眼一挑,遥遥举杯。
“爹……”向灵月娇软声音小心传来,“那个人……刚才那个人……真的是叔叔?”
“闭嘴!”向震洪低喝一声,向灵月见他神色铁青,只好乖乖做好不再问,心下仍然有些激动,一直郁闷对付不了向洛云,现在正好可以将她亲生父亲来大做文章!
宴席期间,鸾妃娘娘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告假离去,向洛云远远瞧见她神色苍白,有些担忧,心想要不要找个机会去鸾妃宫看看她?
正在此时,沁园内忽然安静下来,齐齐往沁园外看去,而后,一阵阵低呼声传来。
“是凌王!凌王殿下怎么来了?”
“是啊,往年都不见他出席……真是奇怪。”
“看,他真的进来了!”
向洛云复杂的心思一动,怔然回过头去,果然看见江城推着轮椅上的云凌溪,缓缓进入沁园。
许是知道云凌溪的双腿是为江山留下的残因,建文帝对他多有愧疚,一直以来加倍关怀,云凌溪还未请示皇安,建文帝便匆忙道:“溪儿,你怎么来了?”
无怪他诧异,自云凌溪双腿残废后,他对谁都是一概的冷漠,包括他这当父亲的都是生疏有礼,宫女太监等别提要伺候他了,只要踏进他视线范围内,这位冷漠无常的二殿下准让其有来无回。因此他将他安排在永和宫那清净的地方,好让他安心养伤,什么事情只要他不愿,建文帝都不再提。
然此刻,他却主动出现在这么多人的地方,无怪朝堂上下都瞪圆眼张大嘴了。
云凌溪笑笑,白皙如玉的面容拂过暖色,道:“儿臣刚才听有大师诵经,感觉心态神宁,便想来拜见下那位大师。”
十一皇子跑过来插嘴道:“二哥二哥,你来迟啦,那和尚刚走呢。”
“哦,是么。”如黑玉乌光般的眸子有失望闪过。
“溪儿若是想听大师诵经,明日朕便派人去找几个得道高人来到永和宫去。”建文帝道。
“多谢父皇。”云凌溪又笑了,他的笑就是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美玉,在眼波深水般荡漾的波影中盈盈生光。
“二哥,竟然你来了,就坐一会儿吧,十一想听二哥吹曲儿。”十一皇子眼巴巴的瞅着他,一副既期待又害怕被拒绝的样子。
建文帝眼一沉,“胡闹,你二哥身子虚弱,怎好陪你戏耍。”
云凌溪眼神黯了黯,向洛云轻声叹息,往日奔驰沙场赫赫有名的少年天将,那鲁藩各地等诸侯国听到他名字都要心寒半天的人,现在,只能落得皇上一句‘身子弱’。难怪他不愿意出来,不是因为他自卑,而是,不想让自己感慨。
思绪间,她又见云凌溪绽颜笑道:“没关系父皇,今日中秋百宴,儿臣也留下来凑个热闹,只是……”他手轻轻搁在膝上,垂落的手指如玉兰花纯净是玉的花朵,在夜风中柔曼舒展,他婉转叹息,“可惜没带玉箫来。”
“殿下,您忘了……”江城意有所指的朝向洛云看去。
云凌溪眼神亮了亮,抿唇一笑,“是了,倒忘了还有她了。”
向洛云一怔,瞧见江城主仆二人转来的目光,他们不会是想……
她想法还未落下,便听云凌溪眼波荡了过来,掀起微白薄唇,道:“洛云,可否借箫一用?”
刹时,满场数百人的眼光齐齐转了过来,盯住向洛云,见连建文帝都忍不住诧异了会儿。
这……从不出宫的二皇子殿下,从不让陌生人靠近的凌王殿下,貌似,嗯,和这位姑娘……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