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破碎飞行梦想
就在自己春风得意之际,不幸却悄然降临到我的头上。
我1964年秋季进入永济中学高中,被编入30班。班主任是陈永延,教我们语文。
就在这一年,全县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组织的“四清”运动。这次运动来势凶猛,我父亲当了多年农村干部,自然在劫难逃,成了“四不清”干部。运动后期党员重新登记,他被排除在外,未予登记。
父亲一介农夫,即使失掉党籍还是挣工分吃饭,除了精神上受点折磨,经济上并不会对他造成多大损失。而且,父亲的威信是多年积累起来的,是他的人格魅力形成的,即使被撸掉了干部和党员,村人对他依然敬重,依然信任。在不当干部的年月里,他在村子里并没有遇到什么难堪和歧视。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遭遇会影响到他的儿子。
高一时,空军到学校招收飞行员,适龄且政治条件合格者都积极应招。我们先在县医院体检,刷下一大批人。剩下的人再到地区医院体检。我从来没参加过类似的体检,开始纯粹是随大流。县体检时我没有被刷下来,就跟着去了地区医院。
当飞行员,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而且飞行员对身体要求非常高,像我这种被三年“自然灾害”摧残过的身体能行吗?被刷下来的同学大都是鼻子不合格,因为高空飞行,呼吸很关键,鼻子不合格绝对不行。那么多人鼻子不合格,以致空招人员说我们这个地区人的鼻子构造有问题,不适合当飞行员。地区医院检查要比县医院严格不止十倍,光眼睛一项就检查了好几天,先把瞳孔放大,再用各种仪器仔细观察眼底。很多检查闻所未闻,更不用说亲身体验了。所幸的事,一关又一关,我都顺利地通过了,结果连我自己都始料未及。最后,来到运城检查的学生仅剩下两三个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说是千里挑一,实不为过。
从运城回来,我心里就有想法了。当飞行员,那是多么光宗耀祖、出人头地的事儿啊!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哪有人干过这事儿!不仅我们家没人干过,十里八乡也没人干过这事!假如我当了飞行员,不仅是我的荣耀,而且也是全家甚至是全村人的荣耀。
身体合格,下一步就是政审了。政审第一条,必须是贫下中农子弟。对这一条,我自信是没有问题的。土改时我们家分过一些财产,父亲一直告诉我是下中农成分,我上学填的各种表格里一直是这样填写的。我所担心的是,父亲的“四不清”和党员不予登记会不会成为障碍?然而,政审第一条就把我卡住了,我们家的成分硬被说成是中农,而非下中农。
怎么回事?原来土改时,我们这个地方对中农划分不是特别的细。有时统称为中农。表现在当时的表格上,有的只写中农,不分上、中、下;有的则写成上中农、中农、下中农。凡是分上、中、下的,我们家就是下中农;凡都写成中农的,我们家自然就是中农。这就给别人坚称中农留下了证据。外调时父亲已经下了台,当了多年干部,难免会惹下一些人,而在台上的多多少少与父亲处在对立面。这些人是不愿意看到我成为飞行员的。我成了飞行员,我们家就成了光荣军属,这种荣耀对他们会形成某种压迫。所以,他们就开了中农的外调证明。仅凭这一条,我的飞行梦就彻底破碎了。在那种“极左”岁月里,遇到这种事只能徒唤奈何!
四、铭记母校栽培
上高中后,由于炫目的中考成绩,我顺理成章就成了校学生会干部候选人。经过选举,我当选为校学生会副主席。主席当时是高二的一个学生。这个学生上高三后,面临高考,退出学生干部之列,这样,学生会主席的担子就落在了我的肩上。为使团委和学生会的工作有效衔接,学生会主席要兼任团委委员。这样,我既是校学生会主席,也是校团委委员。一时处于高位,引人瞩目。
1967年年底,海军部队前来征兵,我悄悄潜回应征,当晚就被对立派抓去打得死去活来,经征兵部队干预,才被放出。征兵快结束之际,我和梁中堂等同学一起前去接受体检。尽管我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所幸没伤着五官和内脏,结果体检各项指标全部合格。
即使如此,我也不敢抱哪怕是一丝当兵的希望。当飞行员所遇的挫折令我心有余悸。接兵部队想要一些文化程度高些的学生,只要政审没有大的问题,他们是不会轻易把一个高中生舍弃的。过了些日子,我的政审通过了,接着“入伍通知书”就下发了。拿到入伍通知书,我的内心沉浸在无比喜悦之中。我甚至一直在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这可能吗?不是做梦吧?我强烈抑制着自己的喜悦心情,把入伍通知书装进口袋,谁也不告诉,包括我的家人。我知道,只要没穿上军装,就有可能随时把我拿掉。终于等到了发军装那一天,我们在县招待所换上了灰色的海军服,并被编了班排。第二天,我们坐上了闷罐车,奔赴美丽的海滨城市——青岛,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
我是1968年应征到海军部队的,在舰艇上没待多久,就被上级机关抽调搞新闻报道工作。那时对新闻报道没有多少经验,凭借在永济中学打下的那点底子,虽在《人民海军报》《青岛日报》上发过文章,但成绩不大。后来又被抽调到北海舰队训练团学习日语。
从部队复员后,我被招到永济575厂当了一名工人。1977年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由于自身处境和家庭条件所限,起初并没打算参加考试,只是临考前突然改变了主意。荒废学业十年,没怎么复习,就匆匆上了考场。又是凭着在永济中学打下的底子,最终被山西大学录取。
从当兵到当工人再到上大学,这三次人生的重大转折都是不期而至的。一位哲人说过,机遇只偏爱那些有准备的头脑。我只能说,是永济中学给我打下的坚实基础,使我抓住了这个机遇。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省委机关。作为新时代培养的第一批大学生,我不敢虚掷光阴,只想利用所学知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除起草各种日常文书之外,1988年,我在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人际关系的学问》一书,接着又连续出版了《现代化办公与防谍保密》《反腐败探析》《工业间谍揭秘》和散文随笔集《苍苔屐痕》等著作,还在国家保密局主办的杂志上屡屡发表文章,在全国保密系统赢得了一定的声誉。1991年,我被评为全国保密工作先进工作者,受到了中央保密委员会和国家保密局的表彰。我撰写的论文多次获国家保密局和省保密局优秀论文奖。作为全国保密战线的佼佼者,我多次受邀去国家保密局起草重要文件、策划重大展览等。
回顾这些谈不上丰硕的成果,皆可追溯到永济中学这个源头。我在永济中学待了将近七年,超过我现今生命的十分之一。我从永济中学一路走来,永济中学博学慈祥的老师、幽静整洁的校园、充满活力的操场以及晚自习柔和明亮的灯光,都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中。我将陆续把这些美好的记忆付诸文字,并带着它走向生命的尽头。
原载《奋斗之歌》一书,有删改
老兵忆旧
一、坐闷罐车
我1968年参军,坐着闷罐车离开了家乡,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
闷罐车就是拉货的车,像一个长方形的罐子,每个罐子上面有两个小小的天窗,两边各有一个大铁门,如果关上门和窗子,里面就黑乎乎的和夜间差不多了。罐子里面的地板上铺着麦秸,麦秸上面铺着席子,我们白天就坐在席子上休息,晚上展开入伍时发的棉被睡觉。伴着火车的“哐当哐当”声,离开故乡越来越远。
坐闷罐车在月台上是无法和亲友挥手告别的,因为进了罐子两边的大门就要关上。即使在关门前那一小会儿,一扇门前也挤不下几个人。记得我进了罐子,就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有再回望故乡一眼。这倒没有什么,问题是罐子里没有餐厅、卫生间,吃喝拉撒不好解决。记得我们临走前每人给发了些面包,我们饿了就啃面包充饥。农村孩子,从小苦惯了,面包就是绝好美食,谁还敢奢望有什么咸菜之类的东西就着下咽!喝水只能等车停到什么地方之后,如果时间允许,条件具备,就到下面打些水解渴。小便是等车停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打开两边的铁门,然后大家站在门口轮流撒尿。反正一罐子男人,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这时候大家往往都憋得久了,集体撒尿的场面就很有些壮观。大便只能看车停的地方而定,车停了,带兵的说,现在可以下去大便了,这才有机会方便轻松,否则,只能一直憋着。
坐闷罐车是不讲什么时刻的,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走,我们一概不知。反正也没有钟表,我们也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个小时,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有时甚至也弄不清白天黑夜。闷罐车要为别的车让路,有时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地方,一停就是六七个小时。这就让人颇感煎熬了。作为新兵,谁也不敢问是怎么回事。那时正值“文革”期间,铁路运输不正常,你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们还要在闷罐车里待多长时间,是个未知数。就这样懵懵懂懂,晨昏不辨了几天几夜,直到有一天,列车停到了一个地方,带兵的打开车门,我们的眼前豁然一亮,看不尽的水天茫茫展现在眼前:哇!大海!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大叫起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大海,大海的苍茫壮阔浩渺无际把我们这些内地的孩子彻底征服了,几天几夜在闷罐车里的憋闷也随之一扫而光。
而今当兵恐怕再也不会坐闷罐车了,他们会坐上带有空调的客车奔向人生新的目的地。然而,坐闷罐车的经历让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原载2010年11月23日《太原晚报》
二、第一次出海
那是1968年的春天。
新兵连训练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出海的要求相当迫切。当了海军,总想找点御风踏浪的感觉,这样,给家乡亲人写信的时候,也好吹嘘几句,满足一下小小的虚荣心。部队首长知道我们的心思,精心安排后对我们说:“明天出海!”我们听后,高兴地嗷嗷叫了起来。
第二天整队到了码头,这里停着几艘护卫艇。带兵的一再嘱咐要注意安全,我们小心翼翼踏着舷梯上了艇。北方来的一批旱鸭子,不习水性,大家紧紧抓住栏杆,生怕不小心掉到海里。缆绳解开,护卫艇吐出一股青烟,驶向了大海。
离开海岸看风景,我们的眼睛有点不够用了,高高挺立的火炮、艇尾犁出的浪花、随艇翻飞的海鸥、圆球一样的雷达、正在打旗语的信号兵以及远处的巨轮和帆船、岸上各具特色的建筑和弯曲有致的海岸线……莫非我们之后就在这上面服役?我们摸摸这,看看那,从前面走到后面,从上面窜到下面,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离海岸越来越远,护卫艇加快了速度,颠簸摇晃强烈起来,这时大家都有了点恶心的感觉。风呼呼迎面扑来,使人感到了阵阵寒意。有些新兵做了精心准备,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个白口罩,戴在脸上,把口和鼻子捂得严严实实。看见他们迎风挺立,指指点点,我感叹这些人有先见之明。正羡慕着,突见一戴口罩者“哇”的一声,饭从口罩四周喷射出来,弄得满脸狼藉。大家顾不上嘲笑他,一个个捂着肚子,都有了要吐的感觉。没戴口罩者则直接把胃里的东西吐到了海里。
第一次出海就给了个下马威,大家的兴致骤减,起初的新鲜感几乎一扫而光。晕船的感觉太难受了,肚子里面翻江倒海,有的只是干呕却吐不出来,有的吐起来却刹不住,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方能罢休。老兵们似乎早知道有这一幕,他们淡然一笑,说:“今天专门挑了个好天气,而且就在近海,以后有的是大风大浪,你们等着瞧吧。”有的还给我们讲故事说:“一次部队文工团要出海体验生活,几个女的起初高兴得大呼小叫,过了一会儿,有个女的抱着污水桶,哇哇吐个不停,她的长辫子就泡在污水里,可头也顾不上抬。”出趟海才知道,当海军并不都是风光无限,还有这般艰辛和磨难。
老兵还告诉我们,越是恶心呕吐越要吃东西,起码也要往肚子里灌水,不然,胃里的东西吐光了,就吐酸水,酸水吐光了,就吐血,这样就把胃吐坏了。越说越可怕,可再可怕我们也要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新兵连结束,我们就上了舰艇,以后的岁月里,吐了无数次。但无论吐成啥样,都没有妨碍任务的完成。
原载2011年10月11日《太原晚报》
三、为核潜艇护航
那年,我国第一艘核潜艇在渤海湾下水试航。
外国军事情报机构对此相当重视,以各种方式进行侦探、窥视,据海岸雷达和渔民反映,多次发现有别国潜水艇的潜望镜伸出海面。为此,海军组成一个巡逻编队,到渤海进行搜寻、警戒,我们舰是其中的一艘。
茫茫渤海湾,我们几艘舰艇像犁地一样,从东犁到西,从南犁到北。又好像篦头发一样,要把渤海湾整个篦上一遍。渤海湾在地图上看并不大,可置身其中,也是海天茫茫,一望无际,我们几艘军舰显得渺小而孤单。
在人们想象中,航行在辽阔的大海上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早晨看太阳从海面升起,壮美而瑰丽;海鸥跟随着战舰,发出一阵阵欢快的鸣唧;波涛万顷,被战舰犁出一道道雪白的印痕;看鱼儿跃出水面,军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其实,对我们这些常年生活在海上的人来说,军舰上的生活是十分单调和枯燥的,我们每天的生活是三点一线:值班岗位、餐桌、床铺。记不清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分不清黎明和黄昏,由于各司其职,人与人之间也没有多少话说,更听不到欢声和笑语。说度日如年有些夸张,反正一天总觉得特别的漫长,一个星期在感觉上好比过了一个月一样。
渤海湾几乎让我们搜遍了,结果一无所获。这也难怪,因为我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他们的潜艇沉在水下,其声呐系统可以及早发现我们而和我们捉迷藏。有一次发现了敌人的潜望镜,锁定了敌方潜艇的位置,请示上级怎么办。上级很快下达了命令:打!可是,此时正巧有渔船从此经过,敌方潜艇就藏在渔船下面,投鼠忌器,无法施以重拳,终让它逃之夭夭。那时我们的海军装备比较差,敌人的潜艇跑起来要比我们快得多,我们很难追得上并制服他们。
后来,我们就近距离地为自己的核潜艇护航,几艘军舰把核潜艇夹在中间,它走在哪里我们就跟在哪里,几乎形影不离。核潜艇下潜、上升、快进、后退、转弯、发射武器,需要做一系列试验,需要采集一系列数据。第一艘核潜艇耗资巨大,每一步骤都需严肃认真,丝毫马虎不得。我们每天都把目光投射在它那黑色的瞭望塔和背脊上,为它祈福,祝它成功,为人民海军的武库增添新的威慑力量。
护航结束,我们舰和核潜艇停靠在同一码头。陪伴了核潜艇这么多天,我们都有一个强烈愿望,就是进入核潜艇内看上一眼。但核潜艇是高度军事秘密,一般人是很难接近的,这事行吗?经过沟通,那边最终同意了。我们欣喜异常,走进了我国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艘核潜艇。别看水面上它显得并不大,进入其中,才感到它是一个庞然大物,其反应堆被厚厚的铅墙包围,里面的各种设施让人眼花缭乱。讲解人员对我们说:其他技术指标都比较满意,唯有武器是鱼雷发射管,显得有些落后。那时我们还没有掌握导弹水下发射技术,也只能如此了。
现在,我们不只有一艘核潜艇,新一代核潜艇更先进,更有威慑力,导弹水下发射早已不成问题。值得骄傲的是,我们曾为我国海军的发展贡献过绵薄之力。
原载2011年8月16日《太原晚报》
四、海上亮剑
1974年某一天接到上级命令:迅速做好实战准备,待命出击。
原来,我渔民在某海域正常作业时,经常遭到某国军舰的驱赶和侵扰,外交部准备发表声明,严厉谴责这一无理行径,并警告,如再发生类似事件,将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保护我渔民生命和财产安全!为证明说话算数,声明的背后要有一系列的实际行动。
和平时期,军人以训练为主,这回可要真刀真枪干一仗了!舰上做了战前动员,大家的求战热情十分高涨。人们纷纷写决心书、保证书,有的甚至写了血书,誓言不怕流血牺牲,坚决完成任务,争取立功受奖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