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的博客告诉了小蔡,他在上面就能随时知晓我的所思所想所为。小蔡也在网上开了博客,我把他加为好友,随时了解他的各种信息。我们虽远在千里之外,可通过网络,却如同坐在对面一样,随时可以与之对话。老战友,充实着我们晚年的精神世界,支撑着我们由过去迈向未来。
原载2012年2月9日《太原晚报》
打土坯
土坯,也就是盖房用的土砖,大约有四块砖大小,我们那儿叫“胡砌”。打土坯,用现在的专业术语,就是制作建筑材料。这是一种有一定技术含量的重体力活。我年轻时就干过这个。
过去农村盖房很少一砖到顶,大都是把砖砌到齐腰处,上面就开始用土坯了,这样可以节省大量建筑费用。有的除了地基用些石块砖块,几乎全部用土坯,这就是地地道道的土坯房。只有少数富裕人家才会从下到上全用砖砌。所以说,打土坯那个时候是个常见活儿,谁家盖房都要打土坯,自己打不了,就请别人来打。何况农村盘土炕也用得上土坯。
打土坯要用黄黏土,先用水把土渗透了,待发潮而不粘手时方可制作,不然就和泥巴了。打土坯有专用的模具,打时先整出一个结实的平面,把模具在上面放好,里面匀撒炉灰(最好是草土灰,方便制成后提起),再往里填土。土要填得冒出尖儿,填好后用铁锹拍一拍,再用夯打。
夯是木制的“丁”字形手把儿,前面是石制或铁制的夯头,犹如火柴头,有一定重量。打时要把夯高高提起,先朝中间猛地一击,然后再打四个角儿,接着打腰部,最后再把模具里的土打得平平整整,这就可以往起提了。提时先用脚后跟踢开模具的卡板,手捏模具的两个边框,将其竖立起来,然后一手托住一头,一手抓住另一头。土坯脱离模具,就可以把它一个挨一个垒起来了。
我打土坯时20多岁,正有一身蛮力,一天打二三百块不成问题,如果加把劲,打四五百块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一天要提夯击打多少次呢?汗流浃背腰酸肩疼是免不了的。可望着高高垒起的一排土坯墙,还是很有些成就感的。
打土坯最怕下雨,那时塑料材料缺乏,一下雨,没有多少覆盖物,垒起的土坯就有可能倒塌或重新变成泥土。最希望的是烈日暴晒,这样土坯就会很快变得干硬结实。可烈日暴晒对打土坯者却是一种惩罚和煎熬。
土坯比制作者寿命长。一座土坯房,如果梁柱结实,存在一二百年不成问题。如同长城上的砖,制作者早变成泥土,长城却依然挺立。如今城市化进程加快,城镇建设,首先推倒的,就是那些土坯房。即使农村盖房,现在也没有人用土坯了,除了一砖到顶,还用上了钢筋水泥,贴上了瓷砖。打土坯的活儿,年轻人恐怕都不会干了。这活儿也申请不了什么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再过些年,人们就会把它完全忘却。我们这些制作者把它留在纸上,还能多存在些时日。
写于2011年11月13日
曾经一无所有
结婚时我在部队超期服役,妻子刚进工厂不久,我们可以说是一无所有:没有新房,没有一分存款,没有“三大件”(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中任何一件。作为男方,我也没有给她准备任何结婚礼品。
家在农村,父亲把生了我们兄妹几个的那间老屋收拾了一下,成了我们临时的洞房。那时买布要凭布票,买棉花要凭棉花票。家中凑了些布票,买了些用低劣棉花做成的“网套”,做了两条被子和一条褥子,加上一双装满麦秸草的枕头,这大概就是我们结婚时所置的全部家当了。
我们都没有做新衣裳。结婚那天我穿着那身常年不离身的军装,骑自行车到她家接她。她则穿着一身平常穿的衣服和送亲的人一起骑着自行车跟我“过了门”。由于自行车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村里人竟认不出哪一位是“新娘”。
除了金钱和物质上一无所有,我们还没有充裕的度蜜月时间和对未来的美好期许。部队给了我十天假,回来后准备了几天,我们的“蜜月”也就剩五六天了。过完这几天,我就匆匆赶回了部队。那时我已经服役了6年,眼看就要退役了,退役之后前途在哪里?一片茫然。我家在农村,按说复员后要回村修地球,可她已吃上商品粮,成了城里人。以后的家庭生活如何安排,我心中无数。她父亲对我们的婚事一直不很赞成,不是没有道理。
婚后第二年,儿子出生,厂里没有住房,只好暂住在朋友家里。婚后第三年,我从部队复员,还是借房住,家中除了厂里配置的一张床、一张小桌、两条小凳,就只有我从部队带回来的一个大纸箱子。我们的衣物就全部塞在那个大纸箱里。
我们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裸婚”,但并没有觉得多么“寒碜”,多么羞于见人。因为那时候都穷,人与人之间贫富差距不大,很多人还不如我们呢。现在一些年轻人结婚时要有车有房,家具电器齐全,其实这些并不都是他们自己挣来的,有的靠啃老,有的靠银行贷款。那时候没有啃老这一说,作为农民的后代,想啃也啃不上。那时候也没有贷款买房这一说。虽说我们曾经一无所有,但却并不缺少甜蜜和幸福。现在一些年轻人结婚时倒是什么都齐备了,但我敢说,他们的幸福感却未必比我们那个时候多。
原载2011年8月18日《太原晚报》
我的知青朋友
老家当年建起了几个“三线”工厂,妻子和一帮北京插队知青被招工进厂,这就使我们有了几个情谊深厚的知青朋友。
知青们背井离乡,人生地不熟,很乐意结交我们这些“土著”;我们这些“土著”羡慕知青们的教养、经历和文化知识,也很乐意与他们相处。两者因缘际会走在一起,在那个物质匮乏、思想单纯的年代,很容易成为相互信赖、相互扶持的挚友。
当年结婚时的送亲队伍就是一帮知青,她们骑着自行车,带上被褥和日常用具,一路跟随“新娘”来到我家的土坯老屋,在那里参加了我们的结婚喜宴。当年知青送我们的结婚礼物有台灯、脸盆等,成了我们的生活必需品。妻子生产的时候,围在产房外的还是这帮知青,她们听到了儿子的第一声啼哭,并在第一时间里为产妇和新生儿子奔走忙碌。我那时还在服役,很快就返回部队,妻儿就托付给了她们。她们每个人都格外尽心和热情,今天这家送来了鸡汤,明天那家送来了醪糟,后天又有人送来了猪蹄。她们陪妻聊天,帮妻照看孩子。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这帮知青的照料,妻儿的生活将会怎样的艰难和狼狈。
之后我上了大学并有了第二个孩子,妻子的生活担子愈加沉重,还是靠这些知青们的帮忙,才熬过那段艰难的岁月。毕业后我分配到了省城,举家搬迁的时候,最依依不舍的,就是同一个工厂的这些思想相通、患难与共、感情融洽、相知甚深的知青。
后来知青们陆陆续续回了城。在我去北京出差的时候,她们热情地邀我去家中做客。虽说相隔数年,但见面后依然那么亲切、热情。她们辗转回城后条件都不怎么好,但总是倾其所有,盛情款待,让我深受感动。多年来我们一直与她们保持着电话联系,并希望有一天能在家中款待这些结交于悠远年代的远方客人。前不久,有位北京知青寻访她当年插队的地方,我们终于有机会挽留她在家做客。见面之后,真是喜不自禁,感慨良多。当年的知青而今鬓发花白,已经退休;当年由她们照料的儿女们早都走上了社会。岁月沧桑,可当年的一幕一幕却还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在我们叙旧聊天的时候,北京的朋友不忘热情相邀:“八月份去北京看奥运会去,我们家离‘鸟巢’不远,吃住就在我家,很方便的。”对他们的盛情相邀,我们心中深表感激。
如今人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交友方式也和过去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再交到这么真诚、率真、纯朴、历经几十年风雨而不变的朋友,难了。
原载2008年6月26日《太原晚报》
终于跳出“农”门
那年从部队复员,按照哪来哪去的原则,我只能回乡务农。可是,妻子作为插队知青,已被招工进厂,吃上了商品粮。如果我回到农村,一个城镇户口,一个农村户口,这对于家庭稳定,对于子女的成长教育,都会产生很大的问题。何况农村一个劳动力一天只挣几分钱,一年到头,不但分不到红,或许还要欠生产队的,这怎么养家糊口?妻子当时安慰我说:“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养你。”可作为七尺男儿,让老婆养着,自尊心往哪儿搁?自己在家庭的地位将会多么尴尬?
那时有一个词儿,叫“一头沉”。这原本是一种家具的名称,却被用来形容我们这种持不同户口的家庭。我怎么也不想让自己的家庭变成一头沉,魂牵梦萦想弄个城市户口。从部队带回的档案,我没有交到公社,自己拿着,只想着一旦变成城市户口,就直接把档案递过去。
可是,由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谈何容易!朋友给出主意,让我请一请派出所和公安局的人。朋友牵线,我在家摆了简单的宴席。那时物质相当匮乏,买肉要肉票。当兵7年,就带回200元复员费,复杂些的宴席也摆不起,记得那天一个主打菜就是土豆丝。宴席上,客人对我的处境均表同情,但却坦言有许多难处。说拥有城市户口,要经过复杂的审批手续,不是哪一个人就能轻易办到的。他们答应如有机会,一定帮忙。这不过是场面上的话罢了。
当时由于备战备荒,我们县建起了好几个“三线”工厂。县里出台了一个比较人性化的政策:复员军人中,如女方是非农业户口,男方在招工时应予以照顾。这是我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可是,这个政策的前提是招工,万一工厂不招工呢?万一招工名额少,干部子弟和工厂子弟都照顾不过来呢?城镇积压了大批待业人员,工厂所占土地的农村青年也想跳出农门。那年代,除了招工进厂,没有别的就业门路。狼多肉少,政策是带有一定弹性的,到时照顾不到你也没辙。
经过两个多月的痛苦煎熬,终于传来了令人兴奋的好消息,一军工厂招工,我的名字被列其中。犹如天上掉下的馅饼砸着我的头,我从此即将跳出农门,拥有城市户口了。梦想变成现实,能不欣喜若狂吗?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家人都很高兴。当我拿着录用通知书到公社转户口时,却遇到了无理刁难。公社秘书看也不看我手中的通知,冷冰冰地问:“你从部队回来,为什么不把户口交到公社?”我向他解释说,因为当初是从学校走的。他反问:“从学校走就不是农村户口吗?”他嫌我轻慢和不敬了他们,其心理语言是:你小子有能耐,别上我这儿来呀!
秘书故意拖着不给转户口。回到家,我把情况告给父亲,父亲说:“好不容易招了工,千万别在这儿卡住了。”他让我好好求求人家,多说些好话。当时我心中有气,但只能硬压着。经过一番周折,我的户口终于从公社转出来了,我由此跳出“农”门,完成了个人身份的蜕变。
原载2014年8月21日《太原晚报》
去东北实习
1975年从部队复员,我进了一家军工厂,两个月后,去东北开始了实习生活。
我们厂的师傅很多是东北人,对那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们说,那里油水少,你们去了难免要饿肚子,可自己做饭不方便,最好还是带些白面去。带些白面,到当地换成大米,放蒸箱里一蒸,就可以填饱肚子不挨饿了。
有人走时就带了整袋白面。我没有带白面,一则由于家里也没有多少白面。那时粮食凭票供应,每月的供应粮里大多是粗粮,只有少量白面。原先只有妻子儿子两个人的供应,白面少得可怜。自我有了供应粮,白面还没来得及攒。即使攒下点白面,我宁可把它留给妻儿,也不能带到东北只管自己享用。二则千里迢迢,要带被褥等诸多行李,如再带上袋白面,实在太累赘了。三则到东北人生地不熟,拿白面找谁换?万一换不了怎么办?四则觉得经过“三年困难”时期,饿肚子的经历早已有过,还能苦到哪儿?人家东北人既然能在那里生活,咱们几个月难道就挺不下来?
就这样,我们一行人奔向东北。到那里吃第一顿饭就使我意识到,当初对这里的困难准备不足,真真要吃苦头了。我们吃的是高粱米和水煮茄子,实在难以下咽。家乡的粮食供应里虽说也有高粱,但那是把高粱磨成面,然后做成面条,俗称“钢丝面”。钢丝面虽然也不好吃,但对我们习惯于吃面食的晋南人来说,吞咽起来还不是特别困难。这高粱米配上水煮茄子……看人家东北人拿着生茄子像苹果一样“咔嚓咔嚓”在嘴里咬着吃,既觉诧异又佩服人家的生存能力。
几个月前还吃着鸡鸭鱼肉的海军舰灶,过着自认为“共产主义”的生活,几个月后就回到了“三年困难”时期,真是从天上一下子跌落到了地下。既然处在这样的境地,就要想办法适应它。
那些带白面的人用面粉换来东北大米,用饭盒淘洗过,搁在车间的蒸箱里,开饭时吃得又香又可口。自己每天吃高粱米,不好消化,有时馋得不行,就向他们讨些大米蒸了吃。有时图省事,就用铁勺舀一勺铁水,倒在铸沙上,然后把饭盒放在铁水上,待铁水渐渐凉了,盒里的大米饭也烧熟了。炉工属高温作业,汽水是管饱喝的,为了使蒸出的大米好吃些,我们就用汽水蒸,蒸出来的米有些甜味,可以弥补菜肴简单的不足。
工厂旁边有条太子河,星期日,师傅带我们到太子河捕鱼捞虾。师傅把网撒下去,我们在师傅指挥下帮着他慢慢收网。鱼虾在网中乱跳乱蹦,我们把网拖上岸,收获着里面的战利品。小鱼小虾装进桶,提回家,放到锅里一煮,通红的小虾就可以抓着吃。肚子里每天清汤寡水,能有小鱼小虾进肚,也算满足了一下食欲改善了一下生活。
几个月的实习,我们和师傅们结下了十分深厚的情谊,实习结束时,他们设宴欢送我们。记得他们颇为奢侈地点了一条很大的红烧鱼。几个月没有尝过鱼的味道了,那条鱼做得真香!我们喝的是用红薯酿制的酒,有一股很浓的霉坏的红薯味儿,但大家喝得有滋有味。想到在一起挥汗如雨的生产情景,想到这一别也许再也无法相见,一个个泪水涟涟。泪珠一颗颗掉在酒杯中,又和着酒一起喝到肚子里。
原载2012年11月27日《太原晚报》
迈出紧要一步
一位哲人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1977年恢复高考,使我迈出了人生紧要的一步。
刚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我心里高兴却缺乏跃跃欲试的冲动:“文革”刚刚结束,知识分子虽不被称作“臭老九”了,但也没有香起来,升级、提职还没有“文凭”这一说;我从部队复员后进工厂当了工人,工厂刚为我调了工资,由原来的38.5元提高到42.9元,这在当时算高收入人群了。我的同学大都回乡当了农民,而我们夫妻都捧上了“铁饭碗”,过上了旱涝保收的日子,心理上已很知足,用不着舍此而另有他求。当兵时两地分居,进厂后去外地实习,继续分居两地,好不容易结束了这种“劳燕分飞”的苦日子,两个人终于团聚在了一起,若再去外地他学,岂不是自找苦吃?何况儿子刚刚3岁,妻子又有孕在身,双方母亲皆已过世,妻子既要上班,又将一人带两个孩子,如此繁重的家务劳动,她怎么能够承担得起?征求同事和老师们的意见,他们都不同意,说你30岁“高龄”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如此迟疑着,犹豫着,心头曾经蹿起的一点点应考的火苗就此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