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名田馨,1965年生,太原市万柏林区东社街办袁家庄人,历任尖草坪区一中教师、《城郊报》记者,区文联副主席、柴村镇副镇长、文物旅游局副局长,阳曲镇党委副书记、政协联络组组长。20世纪90年代初曾获全国女子诗歌大奖赛优秀奖。
◎年轻的季节
炎日的一个清晨,卖豆腐的吆喝声将我从酣睡中惊醒。我拉开窗帘,看到一个卖豆腐的中年人,他把车子靠在自己身上,侧身从身后的柳帘上折下了一枝。“卖豆腐喽”的吆喝声在寂静的春晨传得很远,而他却神情专注地做成了一个柳笛,然后放到嘴边吹响,旋即唇边绽开了一朵满意的微笑,如孩童一般顽劣。躲在窗帘后的我听着吆喝声渐远,抿嘴笑了,心里想:他还很年轻啊……
忙于公务的我奔走于机关院里,突然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一树树丁香花已灿然如星了。我默诵着友人新近寄来的诗句:丁香,丁香/苦涩的记忆绽开/一丛紫色的梦/是久已流逝的众多的情感/从遥远汇集而来/化为你的娇容。我凝眸伫望,忘掉了工作的烦恼和为人妻母的艰辛,只在这馨香馥郁中深深陶醉,觉得二十四岁实在是花一般的年龄。我匆匆走进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手绢,在头发上扎起了蝴蝶结,对着镜子给自己一个会心的微笑。下班的时候,身后有人说:她还很年轻啊……
我又偷偷地笑了。那个折柳枝的卖豆腐的中年男子还很年轻,那个爱丁香的刚扎上蝴蝶结的少妇还委实年轻,那都是因为春天的缘故啊。
哦,春天,年轻的季节。
《太原北郊报》1988.8.17
◎学会欣赏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体育大世界》,荧屏上正在介绍南非网坛新星阿曼达,这个十九岁的南非姑娘很讨人喜爱。她说,过去在比赛的时候,她总是想赛后的成绩和结果,把自己搞得心情特别紧张。两年前她改变了自己,她开始学会了欣赏,心情轻松快乐,盼望着每一场比赛。这样调理自己后,球打得好多了,她已经打入了世界网坛前三十名。现在她更加自信了,就是在比赛中打输了她也能在心理上承受得了。
“学会欣赏”,就是这四个字改变了阿曼达的前程,给阿曼达带来了好运。
学会欣赏,这的确是心智上的提高,比单单的技艺上的提高重要得多。为目标而战,固然也有动力,但遥远的目标往往会使过程枯燥无味,而学会欣赏会使过程骤然生辉,使人平添无穷的战斗力,也更使目标的魅力光芒四射。这正如爬山一样,眼睛盯着山顶的人,他仰望到山路上的许多障碍,山原来是这样高大这样险峻,使自己生出了许多畏难情绪,为自己的上山又多出一份障碍。但只低头慢慢往上爬的人,他只要克服脚底下一个小小的困难就够了。克服困难的喜悦又会使他信心百倍地克服下一个,这样,他在其乐无穷的克服之中不知不觉到达了山顶。
如果生活里许多人都像阿曼达一样悟出“学会欣赏”这秘诀的要领,我们的生活就会美好丰富的多。人们将会把营营名利看得淡薄,他们会一步一步热爱起自己手头的工作,不再感到那样做是一种付出。人们会像盼望每一场比赛一样盼望每天工作的开始。园艺家们在欣赏的同时将创造无比绝伦的美;艺术家们在欣赏的同时创作会更加情深意切;建筑师们在欣赏的同时将更加匠心独运。
学会欣赏的意义还不止这些,小到一场比赛,大到我们的生命,我们只要欣赏生之为人的生命过程,不仅要欣赏快乐,而且还要欣赏痛苦和悲哀,这正如杯盘之中的酸甜苦辣都尝遍才成为美食家。只有一切的滋味都尝遍了这才是一种圆满,一种生命的圆满。1923年,一群手中掌握总数超过美国国库总额财富的大亨们汇集于芝加哥,二十五年后,这些人之中有的客死异乡,有的自杀了断,上演了一出真正的人间悲剧,他们在大红大紫的成功之后无法接受冷冷落落的失败,他们无法站在一个新的角度评估自己,他们所缺少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财富,所以最后他们一无所有。
坐在电视机前欣赏阿曼达的“学会欣赏”,很赞成电视解说员的话:阿曼达将登上世界网坛第一名的宝座是不容置疑的。
对,是不容置疑的!
《城郊报》1993.8.9
◎大自然的眼睛
我不喜欢阴霾霾的日子,每当这样的日子,总是对雨有一种深深的渴望。最神奇的要数盛夏,那雨竟会在顷刻间变成劈劈叭叭到处乱溅的冰雹,惹得小孩子抱头嘻笑着冲入雨里,争先恐后地抢拾冰雹。冰雹砸在头上发出的咚咚声和小人儿们的笑声融合在一起。捡到满了一把,或实在被砸痛了的时候,带着满身满脸的雨水回屋细数谁捡得最多。然后坐成一排,慢慢地握着,细心地照料着,但越是细心地照料,它越会飞快地融化成水滴从指缝间一一淌下。
那样一种狂喜、无奈、好奇、神秘的心境你有过吗?我有过!我记得在那朔方的奇雨里,我总是从窗口向天空张望,一个孩童的目光此时竟变得那样深邃。我仿佛看到一种慈爱的目光布满整个天空,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中,一种神秘的温暖慢慢包围了我,我兴奋地大声叫嚷,我发现了大自然的眼睛!
这样的时候已经很遥远了。在生活中我学到了许多处变不惊的本领,生活变成了死水一潭,不起微澜,我似乎感觉到我丢失了什么?是什么呢我常常这样想,但却真是想不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我又来到海边。天空正巧又是阴霾霾的,风有点凉,但是有了呼啸来去的海,有了那两个穿短衣裤的戏浪的孩子,海边的气氛就十足了,整个千步沙就那两个孩子下海了。他们的父母站在远处的岸边,想是惧畏冷冷的风吧。
我打老远的北方来,难得和海在一起,我也下海了。
我惊异,海水并不冷,甚至是温热的,我刚一走进海里,立时就有一排白浪嬉笑着迎上来,我怕它打湿我的长裙,就赶紧提裙往回跑。海似乎在极有兴致地与我玩游戏,当我赢了的时候,那排浪就渐渐低了喧闹的声音,像输了的孩子一样低声嘟哝着:“重来,重来”。于是没精打采地慢慢退回去做东山再起的准备;而当它赢了的时候,就嬉笑着扑到我的身上来,就像我的小儿一样亲近我,并哈哈地大声笑我徒然提着衣裙,其实早已经湿透了。
我随着大海欢快的笑声放声大笑,那是放肆的、自由的、心灵解开束缚后的真正的欢笑,我彻底忘掉了久已困扰我的尘世间种种烦恼。
我坐在沙滩上看到那两个穿红色短衣裤的孩子不顾父母多次的呼唤仍在戏浪,我的目光穿过他们向一望无际的碧蓝的大海望过去,逐渐变得那样深邃,我兴奋地发现,我找到了我的那双不经意间丢失的大自然的眼睛。
《傅山文艺》1998.2
◎一条小沟
一场微雨后,整个大地湿漉漉的,树叶在风中轻摆,绿得那样显眼,这使我萌生了去采蘑菇的念头。
“不过,我就是不太懂得哪种蘑菇有毒,哪种没有。”我沮丧地对母亲说。
“这个我懂,我年轻的时候常去山里采蘑菇的。”
儿子一听高兴得什么似的,蹦跳着在前面带路。
我们一行三人穿行在茂密的树林里,母亲不时地警告我们要注意草丛中的游蛇,这使儿子觉得更赋有刺激与冒险的乐趣,在前面蹦得更欢了。
每一次找到可以食用的蘑菇,我们三个都会像寻找到金子一样兴高采烈,聚拢来蹲在湿地上,把雪白雪白婴儿似的蘑菇仔细挖出来,放到蓝子里。突然,前面一条小沟挡住了去路。微雨使地面变得很滑,我一个箭步跨过去,就向跃跃欲试的儿子伸出了手。
“躲开,躲开!”儿子挥着手不由分辩地叫着。只见他身体向后仰起,又猛得向沟这边扑过来,但他那小小的两条腿如何能跨跃这么大的距离,小家伙一下子掉到沟里去了,我又一次向他伸出了手,但他坚决地嚷着:“躲开,我能上去!”他连滚带爬地上来了,带着骄傲的神情对我奶声奶气但却绝对神情严肃地说:“我告诉你我能行嘛!”
我又把手伸向沟那边的母亲,却惊异地发现母亲也拒绝我的援助。“三岁的孩子都行,我怎么就不行!”
我慌起来了,这可不是比着玩的,母亲都七十高龄了!我坚持伸手要助她一臂之力。
“怎么,你不相信我?这条小沟算什么,我年轻时候去采蘑菇得翻一座山呢!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我能独自把你们兄妹六人拉扯大?”母亲一边说一边不理我坚持伸过去的手,一个箭步跨了过来。这是多病的高龄的母亲在跨越小沟吗?那动作是那样利落、稳当,这让我窥见了母亲年轻时的风采。
母亲骄傲地对惊魂未定的我说:“我都七十岁了,还能跨过这样的沟坎!”
面对老母和幼子一样的骄傲,我深深地为之动容。自信,是我们快乐生活的动力和源泉。我想,以后,无论我遇上什么样的坎坷,我都不会逊于三岁幼子和七旬老母,我也会自信地说:我能行,我能跨过去。
我一手挽着亲爱的母亲,一手拉着亲爱的孩子,我们继续采蘑菇去。
《城郊报》1993.9.13
◎山谷中那朵野花
列车在崇山之中驰行,长长的隧道一道接着一道。大西北的石头山被风化得如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皱纹纵横。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之中人迹罕见,忽然,我看到一朵不知名的巴掌大的红花开在绿色的山谷里迎风摇曳。这是开在这块贫脊的山谷里唯一的一朵花。
列车在刹那间把那朵花抛得老远,而我却惊于它的美艳,不甘心地频频回首。
唉,这样的花开在这样的山谷里真是可惜了。在多少的风雨飘摇之后,在多少的艰辛努力之后,它终于将生命发挥到美的极致,而在它短暂的花期里,谁来欣赏它呢?谁来怜惜它呢?谁来为它在烈日之下浇一瓢水呢?唉,花儿啊,你为谁零落为谁开呢?真想不到,一份如此的美丽带来的却是如此的忧伤。
这花在一片葱茏之中开得太孤独,太寂寞了,那孤独与寂寞恰如它身边无边无际的草青,让人感到一阵压抑,但那朵花,却依然开得那样掩饰不住的兴致勃勃!像极了一位不善掩饰而又满心喜悦的妇人!
它的欢喜都有些什么样的内容呢?也许它正暗自庆幸生在这一方宁静的土地上,拥有一片自由的天空,没有人来怜惜,也没有人来践踏;也许它正暗自庆幸自己长成了一朵美丽的花,让四周的小草把它簇拥为王;也许它只是暗自庆幸自己竟可以享有植物的生命感知地下淙淙的流水和地上八面的来风。我想,如果它愿意,它总是能找到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使自己的内心充满喜悦,要不,它怎么可能活得如此自信,如此潇洒呢?
你看那朵山花,它微微地低着它漂亮的脸,是在俯首感谢吧?——感谢哺育了它生命的这块贫脊的土地,并用努力的开放做为最好的报答,那条山谷可以为这样的感谢感到由衷的欣慰了。如果没有它,这条山谷将和我刚刚驶过的许多山谷一样地平庸了。
这时,我才痛悟到在这样的超凡脱俗面前,我的忧伤正使我平庸的心暴露无遗。
这山谷中的小花,它不以为自己的小而自暴自弃,它不在乎别人赞许的目光和挑剔的眼神,它不惧怕孤独和寂寞,而是刻意在独处中完善自身。它有宽广的胸襟容纳异己,可以和小草兄弟般同享一片蓝天,共有一块土地,这山谷中的小花以自己独立的思想活成了它自己,所以它活得如此自由,如此洒脱不羁!
而我呢?在人情世故之中察颜观色、沽名钓誉,活得不知道满足,不知道感谢,只觉得心力交瘁,只觉得活着真累,在一连串的在乎之中任凭别人将我塑造得花也不是草也不是,也许我久已习惯了满足一己之私利,也许我已经加入了排除异己踏人肩膀而上的队伍,容纳异己在我的字典里已成了笑话;也许我众多的欲壑难填,感到无力无助,了无生趣,年纪轻轻就频频想到了死……我那油然而生的伤感就是根植在这里的吧?
我心惊得手心里攥出了汗,我的目光在飞驰而过的大西北的景色里搜寻,搜寻那样一朵开在山谷里的野花。再见到它是不大可能了,但我已为它在心中开垦了一块土地,山谷中的那朵野花啊。
《城郊报》1994.10.24
◎登泰山后记
五年前,正是呼朋结伴相约而游的年纪,尤其平日舞文弄墨的文友更觉得天下名山大川秀色可餐。带着对“岱宗夫如何”的神秘向往,一行九人匆匆上路了。
一路之上,九人不停地谈论着古往今来诵泰山的名篇,以此来稍稍掩饰等待的焦急,而情急之状,尤以英为甚。大我2岁的英悄悄来约我:“登泰山之后,咱俩一人写一篇游记,一定!”
我以二十三岁的虎虎生气拍掌而应“一定!”
于是登南天门,攀诸峰顶,赏有字无字的碑文,看潮起潮落的云海,领略自下而上的奇景,咀嚼古往今来遗落在泰山上的韵事,神往一个个精美绝伦的传说。一切还都那样新鲜没有看够,而天却不尽意地按时黑下来,只好租房住宿,专等明早日出了。
泰山看日出,这是登泰山者最大的愿望了,英在睡前一再告诫大家,警醒一点,别错过了!一天的劳顿之后,我已疲惫不堪,倒头便进入梦乡。睡意正浓之间,英推我说:“起来,咱出去等吧!”我一看表才四点钟,嘟哝一声“急什么!”便又睡着了。再被英急促地叫醒便知道不敢再睡,飞快披衣而出,外面有利地形已被黑压压的人占据了。人们全无睡意地在黑暗中等待着,天南海北的口音在小声地交谈着,不时还夹杂着纯熟的外语,外国人来看日出的也不少呢。漫长的等待之后,山底却升腾起一股股的浓雾,失望的人们高声谈论着纷纷离去,刚才的庄严肃穆一扫而光。“what a pity!”一个外国人以高高的男音愤愤地说,这个外国人似乎在对天公发脾气。也难怪,千山万水来一趟泰山着实不易,看不到最精彩的一幕当然得喊一声遗憾了!
回去之后,一来没看上日出,觉得写泰山游记未免太空落了;二来,泰山美文数不胜数,大腕如云,我怕相形之下更加见拙,于是不敢提笔,只盼二上泰山再丰富自己的素材。英的《泰山游记》却很快见诸报端了。我当然加心在意先睹为快,却见聪明的英也一改初衷掉转笔锋着墨于上山看日出的感受。英在文章中大意说到,其实看不到日出有看不到日出的好处,如果那天看到了,她可能再也不会想再去爬泰山了,正因为看不到她才仍然等待着下一次的泰山之行。
年轻的我在看过此文以后就讥笑英的“阿Q”精神,反问她:“看不到反而好,那我们干什么去了?”尽管自己当时已下了二上泰山的决心。
五年以后的今天,在积累了一些人生的经验之后,才悟到了其中的辩证道理。得到的人往往不再珍惜,得不到的才是我们永远向往的。同时觉得不仅文章,而且英的处世哲学一样是可圈可点的。
能去登泰山看日出固然是喜事,但是看不到日出英同样能找到理由高兴,这就是智者的智慧,这就是适命的美丽。
那么,聪明的你,在生活中还会有什么样的烦恼能长久困扰你呢?
是以为记。也为和英五年前的相约。
《城郊报》1995.8.14
◎山中偶拾
山中采访结束,心情悠闲地想一个人逛逛山景,信步走上了一条小路,在小树林的一个空地遇上一个五岁男孩,头光光的、大大的,穿着一身枣红底白色碎花的衣裤,背着一个与他身材很不相称的偌大的书包,小男孩走一步,那大书包就在后面拍打一下他的双腿,使他走得相当吃力。他低着头,慢慢地,宛如一个悠闲的观光客,和我一样。
于是我喊:“嗨,小家伙!”
小男孩抬起头来看我。嗬,好漂亮的小东西,两只大眼睛简直像汪着两潭水。我说:“你在干吗?”
小男孩说:“姑姑,我要上学去呢!瞧我有了书包,我娘给我做的。”他骄傲地用屁股蹶起他的新书包让我看。那是一种自制的非常简单的书包,但布料是新的,书包五颜六色的很好看,对于一个山里的孩子来说,能有这么好的书包也许的确值得骄傲,或许他那善良而深具责任心的年轻母亲的衣裤上正打着补丁呢。
“是吗?你们学校在哪?”
“姑姑,我没有学校,这儿就是我的学校,我是假装来上学的。”
“你们这里没有幼儿班吗?”
“没有,我们村里没有学校。”小孩可怜兮兮地说。
“那我能假装你的老师吗?”我诚心地说,我很想当一回这聪明男孩的老师。
“告诉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叫王鹏。我妈说,我的鹏字里还有鸟呢,是鸟的朋友。这名字真好听,是吧?”
小家伙毫不脸红地盛赞着自己的名字。于是我们坐在地上上起课来,我教他good morning,教他爸爸、妈妈、老师、月亮、太阳、鲜花……他高兴极了。当然写字是在我的采访本上,他的书包是空的。
“你明天还来假装上课吗?”他问。
“不行了,老师明天就下山去了,山下会有老师到山里来教你,不是假装,是真的。”
“那我得快快长大。”他下决心似地说。
我牵了这学生的手一路回去,把我的笔送给了他。到现在每每看到一片小小的树林,眼前都会有一个光头的,背着偌大书包,穿着一身枣红碎花衣裤的小孩走来,他那汪着两潭深水的眼睛充满渴望地不停地闪动着,让人爱怜得心疼,他现在该八岁了吧,不知有没有真的老师收他做学生?如果有,他一定是一个红领巾了。
《城郊报》1996.12.2
◎紫荆花,紫荆花
照例,儿子今天期终考试该发试卷了,晚饭时分,仍不见儿子像往日一样主动出示试卷,做父亲的就问:“今年考了多少分?”
儿子一边飞快地往嘴里扒饭,稍一停顿,说了句:“不知道。”
做父亲的脸色就不大好看起来,以为儿子没有考好,不敢说出分数。
我赶紧打圆场:“不会吧,香港都要回归了,你的分数怎么还不回归?”
儿子笑了,眼睛笑得只留下一条细缝:“正因为香港要回归了,所以我的分数才不能回归!”
这是什么逻辑!莫名其妙!
“我们老师说了,为了让我们高高兴兴迎回归,就不宣布分数了,免得考不好的同学回家挨揍。”
儿子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准备离桌:“妈,你说,这考得不好的同学最起码也是中国人吧?这屁股上要是挨了揍,可怎么高兴地迎回归呢?”说着,儿子得意地扬扬眉,并在饭桌前把屁股蹶起,扭了几扭,进书房去了。
这个理由再充足不过,做父亲的眼巴巴看着儿子耀武扬威地离去,反倒低头笑眯眯地吃饭。
随着回归时日的临近,喜庆气氛也越来越浓烈。大人们忙着参加各种集会,儿子也穿得小绅士一样参加大合唱,且在书房里大布小纸上涂满了红红绿绿。尽管那紫荆花的图案一个个画得满是回事,我却仍然不以为意,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们这些读过现代史的人才能深切地感到那种切肤之痛,才能对紫荆花抱有最强烈的感情,这乳臭未干的十岁小孩对香港的认识不过是人云亦云,哪里有什么认真的。
这几日,香港话题成为人们议论的热点、焦点,家庭主妇们也不例外。那日,几位妇女坐在楼底纳凉,说起香港回归倒计时只剩几天时,儿子插进话来,竟滔滔不绝,听得几位奶奶、阿姨如醉如痴。他不仅对她们讲了邓爷爷一国两制的伟大,还说了香港如何被割让,连那三个条约的名称也一字不落。他还边比画边讲了林则徐、关天培的动人事迹,甚至讲到了关于关天培身中十几弹壮烈牺牲的细节,听得我微微有些吃惊。
六月三十日中午,从来不肯老老实实午睡的儿子主动躺到了床上,盖上毛巾被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他说他晚上必须熬夜,他要守着香港回归。
晚上,小小的家里挤了一屋子人,河南来太原的民工因没地方看电视也挤进来了,家里空前地热闹,人们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上的每一个画面,儿子一动不动地坚持到十一点半左右,终于被查尔斯王子的英语搞得昏昏欲睡,支持不住,站起来扔下句:“妈妈我睡去了。”就迷迷糊糊往卧室走。我心想,一个十岁的孩子何必苛求他,再说次日还会重播的,我怕他迷迷糊糊磕碰着,起身目送他进卧室。谁知,在将要跨进卧室的一刹那,儿子在门口一愣神,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他突然伸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虽不十分用力,却好可笑。显然,孩子是想迫使自己清醒起来,以便像他说的“亲自等到英国国旗降下来,咱们的国旗升上去。”但是,那两个耳光大概不怎么奏效,他又在头上连拍数下,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他赶紧跑回来,一边坐下,一边睡眼惺松地自言自语:“等了一百五十年了,倒等不了这几分钟?”我心想,这孩子今天尽说大人话。
没想到,电视屏幕上英国的国旗从香港的土地上一往下落,儿子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睡意全无,倒显得万分激动,口中哇哇大叫:“好啊,活该!好啊,活该!”当中国的国旗冉冉升起,儿子更高兴得上蹿下跳,一会儿站到椅子上,一会儿又跑到妈妈怀里,甚至肯和不熟悉的民工拉起手来。“香港回家喽,香港回家喽!”稚气的童声喊得人热泪盈眶。
这下儿子一点儿也不瞌睡了,他认认真真,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做着睡前的洗漱。他对我说:“妈,外国人欺负咱们中国人,咱们再也不要买外国的东西了,不要让他们赚到我们的钱。”这时,做父亲的说话了:“可是人家外国的东西技术先进、质量好。如果我们自己能生产出这样的产品,谁还买外国的?”
儿子的头低下了,过了一会儿,他猛然一抬头,下决心地说:“爸爸,我以后年年考好分数,长大建设祖国,再也不让外国人欺负我们中国人。”
我忽然觉得我实在小看了儿子,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同时,我也想,这样的儿子,今夜,在紫荆花盛开的今夜,一定多得数也数不清!
《城郊报》1997.9.15
◎老杏如虹
听说兰村是个好地方,古时即以遍地兰花而得名。初到兰村,并不见兰花,颇为失望,又被同伴引至一小屋前方知这就是著名的“虹巢”,因门前老杏如虹而得名。一间四、五平米的小屋,着实平常得很,在少年人的张狂与无知里,伸展不开一丝的想象,看不出一点著名的由头,于是乘兴而来,扫兴而归。
然而,随着时光流转,我如今很是庆幸,在以后的岁月里我能够一次又一次来到这个小屋,并把让人们认识这个小屋作为自己的工作。我对上天如此的安排甚为满意,因为我未曾因年少的无知而错过了结识这样一个伟大灵魂的机会。
记得刚刚知道李白曾游历太原并有《太原早秋》传世,很是兴奋。但一读之下,兴奋劲便荡然无存了。“岁落众芳歇,时当大火流。霜威出塞早,云色渡河秋。梦绕边城月,心飞故国楼。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短短八句诗竟充满了思归的念头。太原之于诗仙李白,只不过边城塞外;李白之于锦绣太原,只不过是匆匆过客。毕竟,李白不属于太原,李白是属于皇城长安,抑或是属于西南小镇江油的。而傅山,他的灵魂已与千里汾河融为一体,他是真正的汾河之子。
“虹巢不盈丈,卧看西山村。云起雨随响,松停涛细闻。”烈石口的涛声曾经那样令人陶醉,他在这样美的所在“书尘一再拂,情到偶成文。开士多征字,新茶能见分。”其中细细读出的是故乡风物对傅山的滋养以及傅山对故乡一草一木的热爱。“石磴鸣筇戛磬微,松风轻拂绿琴微。芒鞋拾级穿云鸟,一径西天是崛<山围>。”故乡山水已然融进了傅山的性格,仿佛那水化作了他的血脉,那山化作了他的脊梁,“既是为山平不得,我来添尔一峰青。”这似乎是傅山对自己名字的诠释,而他最终真的变成了“中国十七世纪思想文化界的一座奇峰”。这在今天似乎有点宿命的味道,但又有谁知道他的艰辛呢?只有故乡的山水还依稀记得他那移居大山之间的身影吧!
如今的社会倡导人们要做复合型人材,双学位、多学位成了许多人的追求。而傅山就是最为典型的复合型人材,他在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和文学艺术的十七个领域中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是一位少有的全才,时有“学海”之称,与顾炎武、黄宗羲等人被后人推崇为“清初六大家”,被誉为明清两朝三晋文化第一人。傅山博览经史诸子,参研佛道经典,开创诸子学,精通晋韵和名学,擅长金石之学,医术精妙,诗、书、画俱佳。我们生而为人,只要在一个领域如傅山一样独领风骚,那他就是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或是有特殊贡献者,这样我们尚且不能够做到,傅山以同样的血肉之躯在四百年前没有电脑、相当闭塞的时代做到这样的成就不能不让人佩服他的灵气、毅力和才能。而傅山最让人佩服的并不止这些,后世对他有“诗不如字,字不如画、画不如医、医不如人”的独到评价,可见世人对其人格人品的推崇。傅山青年时期就为昭雪山西提督袁继咸冤案赴京请愿,成为名震京师的“山右义士”,进入中年后,“朱衣道人”又高举反清复明旗帜,为民族大义奔波不息。入狱一年,坚贞不屈,特别是傅山在金銮殿上见了皇帝不磕头、拒不受官的故事广为流传,成为百年来人们心目中的不为财动、不为权倾、铁骨铮铮的真君子。
四百年的沧桑变化物换星移,如今的裂石口早已涛声不再。苍烟落照、断碣残碑之中,老杏树也没有了丝毫的踪影,只剩得为风雨剥蚀而退尽颜色的房门紧闭,似乎在诉说着主人的永不归来,让人深切地感到鲜活的生命已然随风而逝,晨钟暮鼓之中留给我们的是那样悠远的怅惘和无奈。
如今傅山已然超出了茫茫死生的界限而活在这千千万万人心里。远近村民扶老携幼、提壶担食而来,他们供奉香火,虔诚叩拜,崇傅山为神医,乞求消灾免难。这不是凭借权力的魅力,也不是凭借官方的宣传,而是依靠人格的力量使然。能如此者,天下之大,有几人乎?
院落森森,红叶洞里有先生著书立说的身影;松涛阵阵,青羊庵中有先生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他报效祖国、满腔热情;他不畏权势、义薄云天;他仙风道骨,远离尘俗;他悬壶济世,惠泽乡民;他学识渊博,能文善画;他才绝天下,恩施万代。
“红饭慰调惄,劝人新豆香。”“饥来催晚食,苦菜绿堆盘。”每每吟咏这样的诗句,诗中的景物让人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发肤。傅子的风采盛誉总让我惊叹在抛却了世俗尘污之后,生命竟能够这般美好而殷实;傅子的桑梓情怀总让人感慨在平淡朴实的背后故乡竟然如此明丽而旖旎。
站在虹巢,老杏如虹的景致似乎并没有消失,仿佛觉得傅山幻化成了一道人生壮丽的彩虹,并被历史定格成为一种永恒,光耀千秋万代。
《傅山文艺》2003.1
◎两岁男孩
儿子今天刚满两岁,如果你家里刚巧也有个两岁男孩,不知道你是否觉得家里又忙又乱更有趣?
两岁男孩,心事可不小,什么都想学呢!他必定要像你一样用筷子自个儿吃饭,而不独自用小勺小碗,也不允你喂饭,你端着饭吃,他马上端起来;你刚一放下,他也放下了,而且用眼睛等待着你的下一个动作,以便继续模仿,你不禁“扑哧”笑出了声,他也笑了,笑得傻里傻气,逗人爱怜。你不禁抱住了他,在颊上给他一个亲吻,他也会抱住你,在颊上还你一个甜甜的吻呢!
每当两岁男孩嘤嘤哭泣之时,你总是说:“儿子,乖不哭,妈妈给你买个大雪糕。”有一天早晨,当你也因一件事泪流不止时,两岁男孩会给你轻轻拭泪,抱住你的头,煞有介事地说:“妈妈,乖,不突(哭),娃娃给你买个大雪刀(糕)。”
你要有个两岁男孩,可得当心他碗里的饭啊。虽然他像爷爷一样,摇着小脑袋,指着碗碟背诵着:“谁鸡(知)盘中餐,粒粒皆辛吐(苦)。”可等他吃完饭,你再看看你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到处是他“辛辛苦苦”种的米饭!
你要是有个两岁男孩,你还得当心家里的肥皂盒!只要你一会儿不见他,他准在洗盥间里洗你的肥皂,洗呵洗呵,直洗得胖肥皂成了瘦子还不肯撒手。
如果你叫他他不应,没准儿是在干不在理的事情。去厨房里找找看,宝贝的两岁男孩,正踮着脚尖,撅着小屁股,美滋滋地往水桶里撒尿呢!
你要是有个两岁男孩,不管你多忙碌也不会觉得累。你下班回了家,累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再不想动弹,小家伙会从床底给你找来拖鞋,而把你换下的鞋放进鞋柜里,然后再滚到你身上,轻轻喊你妈妈。你哪还顾得上累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来了精神。亲啊、吻啊、逗笑啊、洗澡啊、散步啊,一天的尾声充满了温馨。
两岁男孩,两岁的男子汉,如果你与丈夫为某事争得面红耳赤,他必定站在你的前边,生怕爸爸欺负了妈妈,他认为必要时还会突然出击,握紧自己的小拳头对付爸爸。面对童稚的小天使,你与丈夫都给逗乐了,三口之家必定洋溢着和平的笑语。
儿子今天刚满两岁。我家有个两岁男孩,你家有没有?
《崛<山围>山》1990.2
◎和孩子一起成长
曾看过一部电视剧,剧情有一段叙述公主与和尚相爱,怀上了孩子,公主让丈夫倾听肚子里孩子的声音,丈夫仔细地听着。公主问:“你听到了什么?”丈夫答:“光明,我听到了光明,无量的光明。”作为一个母亲,这是我听到的最美台词。与孩子在一起,我们心里总是感到一种美丽、殷实与光明,让我们心里无时无刻不充满希望,在每一次困苦和挫折面前,仍然时时感觉到生命的美好。
我们谁能不爱孩子呢,我们爱我们的孩子甚于爱我们自己。但是,仍然有数不清的孩子在现实的苦痛中挣扎,令家长痛心疾首,伤心失望。这样的孩子是如此之多,到底我们在怎样一个误区里呢?看眼前,我们的孩子是如此地聪明而漂亮,他们都该有一个光辉灿烂的前程。
我常常慨叹造化的奇妙,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竟然什么话都会说。我总觉得大人们往往低估了孩子们的能力。我学习英语有十几年的历史了,而且还是正规英语系毕业,到如今,英语能力仍不那么自如。而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却绝对是放在英国说英语,放在中国说汉语,而且非常的地道,畅快淋漓。我一直相信这只是孩子能力表现的一个小小侧面,他们的体内蕴藏着无限的潜能,取之不尽。从这一意义上说,只有不成功的父母,没有不成功的孩子。
我特别爱看孩子们写的作文,因为他们的想象是那样的奇伟诡谲、神秘莫测,远非我们大人所能比拟。他们的提问千奇百怪、上天入地,没有一个父母可以完全解答。如果教育得法,每一个孩子都可以是天才的作家。王勃十六岁写出文采飞扬的《滕王阁序》,千百年来无人可及就是明证,如今少年作家频频出道并不足称奇。同样的原因,每一孩子也都可以是天才的科学家。
我曾经在一处悬崖上看到过五六个三到十岁的孩子,他们正嬉闹爬一株半山坡的野桃树采桃花玩。他们像一群猴子轻灵地爬满了树,吓得我心惊胆颤,这要是掉下去怎么了得,但他们习以为常,安然无恙。爬过悬崖的时候,最小的孩子连爬带滚地上不来,在得到了我的帮助之后,这几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分了一束山桃花给我。我望着这花,想起了我家的院墙,那院墙足有七米高,为了防小偷,院墙上部砌成了锥形,我小时候竟可以在上面轻盈地来去,现在我站在下面想想都后怕。猴孩可以跟得上猴子跳跃,杂技演员做一些高难的动作,这都是挖掘自身潜能的结果。
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潜能巨大的宝藏,他们蕴藏的能量是我们连想都想不到的。
有一则公益广告我记忆深刻: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告诉老师:“小明真笨,每次搭积木都数他最慢,搭得也最差。”老师说:“但是,大家再仔细看看数谁用得积木多呀?”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数小明用得多。”这时画外音说:“只要善于发现,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优点。”我不知道谁家的孩子有这么幸运能够遇上这么好的老师。我经常在学校门口看到为了不去上学像小猪崽一样嚎叫痛哭的孩子,紧紧抓住妈妈的车座不肯松手,而硬是被父母拽下去,我常常为这样孩子的命运担忧。我不知道他在学校或家里受到了怎样的惊吓和不公平的待遇,也不知道他们以后还要受到什么样的磨难。这常常让我想起爱迪生,那个用身体孵蛋的孩子被学校勒令退学的情景,幸亏他有一个善于发现的妈妈,否则,这个世界就不会有爱迪生这个举世闻名的天才发明家。
我们有了孩子,却常常可悲地被那深爱他的父母扼杀了天才。有的父母简单粗暴,霸气十足,对孩子常常用诸如“你笨死了!”“简直是个傻瓜!”这样的词语来呵斥,痛快则痛快矣,但是孩子并没有大人的思想,在孩子的世界里,梦想和现实、幻想和真实常常以难以分辨,孩子天真的求知的触角无时不在伸展。他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就会肯定:“噢,原来我不如别人聪明。”有一次,我教孩子的小朋友东东算数,他算得非常快,我便顺口夸他聪明,谁料,这孩子听罢竟瞪大眼睛:“阿姨,我真的聪明吗?”我说:“真的聪明呀。”过了一会,孩子又跑回来问我:“阿姨,我真的聪明吗?”我奇怪地说:“真的非常非常聪明嘛,阿姨为什么要骗你呢?”“可是我妈妈就说我是个笨蛋。我还以为我真的太笨了!”大人一句无心的话语,对孩子造成的伤害竟是这样巨大。我可怜这个孩子,这孩子今后的自信心、创造力都要与他自身的能力大打折扣了;我更可怜这孩子的父母,他们在无意中做了他们自己孩子的敌人,也做自己的敌人,使自己此生让孩子出息的愿望成了泡影。别以为这样的父母是为数不多,据我观察,这几乎成了一种普遍的现象,如果我们自己稍不注意,那个家长很可能就是你或我。
如果一个孩子对着花朵和小鸟在说话,你能尊重他而不是嘲讽他,你能蹲下来加入他而不鄙夷他吗?国外许多民族倡导蹲下来与孩子说话,实际上是强调一种平等,一种大人和孩子之间的平等。蹲下来不难,这个动作幅度很小,但对于一个民族来说,这个动作应该被看得很大,大而言之,应该被看作关乎我们民族前途的大事;小而言之,应该被看做关乎一个家庭兴衰的大事。但是请问,我们几人能做到呢?
我邻居家的小孩来和我儿子玩,等到我催他回家以免他母亲惦记时,这小东西竟然号啕大哭:“我不敢回家了,阿姨,我爸爸会用擀面杖打我的,他真的用擀面杖打我。”不得已,我只好亲自送孩子回去,并一再叮咛是我留住了孩子,请他不要因此而体罚孩子。我也见到过有的孩子被父母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对于自己的孩子尚且如此的人,很难指望他对别人家的孩子好一些。有一次,我的孩子在弄清了美元和人民币的比值后对我说:妈妈,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让咱们的一块钱顶他们的十美元。我听了这话非常愧疚,因为我们的缘故而让孩子过早地承担了一种责任。别人的孩子是人,我们的孩子也是人,为什么他们能做到的,我们却做不到?而做到这些仅仅要求我们进行一些观念上的改变,并不涉及到经济上的问题。难道我们对自己的孩子竟然吝啬到这样一个程度了吗?我们对孩子的问题向来容易忽略,你看那层出不穷的高楼后面,破败的旧祠堂那便是学校。无怪鲁迅先生要痛心疾首地呼吁:救救孩子。“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是一些有识之士的心声。除了这些,孩子们还需要更多的关怀。当许许多多软绵绵的流行歌曲充斥耳膜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却唱着:“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的广告词。在这个比较浮躁的年代,我们难道已经连孩子也要遗忘了吗?
《傅山》2004.3
◎神雀
一楼的刘大爷最近去世了,一家人悲痛不已。五岁的孙子圆圆乘这个机会到处串门,俨然一个小客人。我送了他一只小麻雀玩,他高兴极了。
刘大爷的骨灰盒就放在客厅的方桌上供着,圆圆回到家里看到了,觉得放自己的麻雀正好,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骨灰倒净,将麻雀放入。一会儿,一个小朋友来叫他,他便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刘大爷的老伴张大娘回到家来,听到骨灰盒里的响动,吓得扑通一声长跪在地上,哭诉到:
“老头子,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就说吧,是谁得罪了你,你来显灵……”
儿子下班回来,也吓得跪在那里。儿媳、女儿也乖乖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圆圆也被强迫对着骨灰盒跪下来。圆圆玩起了地下放的玩具小汽车,任他的奶奶、爸爸辈在那里又哭诉又请神地折腾。后来,爸爸劝阻他玩小汽车,他一抬眼,看到了骨灰盒,想起了麻雀。
“爸爸,我要,要盒子里的麻雀。”童音悦耳地说。
“叭!”落在圆圆脸上的巴掌比童音还要响亮,圆圆大哭起来。
圆圆委屈地跪向妈妈,奇怪,妈妈的面孔也那么严肃,恨不得她也加一巴掌上去。
奶奶出来解围了。“好圆圆,不哭了,不哭了。木盒子里没有麻雀,那是爷爷在显灵……”
“不,有、有。”圆圆扭曲着身子,照样哭个不住,他用眼睛在手指缝中看到奶奶没有给他去拿的意思,便自己撒开了腿。
他跑到桌边,踮起脚尖。“扑通”一声,骨灰盒掉在地上,一只麻雀从里面探出头来。
“啊……”张大娘尖叫一声,泪如雨下。“啊,老头子,原来你是神雀变的呀,神不瞒小孩子,是吧?你……”
圆圆不解地望着奶奶,又望望麻雀,再望望跪着的爸爸、妈妈,莫名其妙地说:“神雀?什么神雀?”……
《太原北郊报》1988.7.20
◎那些星星 那些花儿
每当我看到星光闪烁,花儿开放,总是莫名地感动,觉得他们静静地诉说着一种玄机禅意,正所谓鸢飞鱼跃,道无不在。许久以来,我都在寻求这个谜底。
《人鬼情未了》主题曲UNCHANGED MELODY荡气回肠,唱红了半个世纪,成为情歌中的至尊经典,我在感受其艺术魅力的同时,也被一句歌词所震惊,Time can do so much。
Time can do so much。当我只是一回味这句话的深意,便泪湿双眸,我明白我的眼泪不仅仅是为SAM和ROSE,也为自己。
是啊,当我们人到中年,回首前尘旧事,怎不感叹时间能做的,实在太多了。
首先是我那相依为命的母亲,曾经日日牵着她的衣襟,曾经无数次听她呼唤我的乳名,曾经灶堂的炉火辉映着她年轻的面容,曾经美丽的阡陌留有她秀挺的身影,而如今,这一切都恍若一梦,母亲的坟头早已是芳草盈盈。
再就是我视若父亲一样的恩师,他朗朗的读书声言犹在耳,淳淳的教导仿佛就在昨日,他满腹的才华和他未酬的壮志,在无声无息的时间里随着他突然倒下。在惨淡的天光里,我看见他变成一缕轻烟,然后是一撮闪着白光的骨灰,从此音容笑貌无处寻觅。
再后就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记得高中刚认识她时她的美丽让我惊为天人,她的聪慧使我们培养了手足般的默契,她刚强的个性使她立志要当个公安战士铲尽人间不公,她果然如愿了,穿上公安制服的她是如此的豪迈,但是,这一切在时间里显得多么短暂,似乎在一夜之间她被查出了癌症,从此缠绵病榻,一头秀发荡然无存。
在时间里,我的那些同学故旧纷纷远去,能谋面的竟是少数,多数的淹没在人海里,有的能在某个清晨或是黄昏想起,更有的从此不复记忆;在时间里,我的那些单位同事时时变换,曾经的龇龌全成为如烟往事不值再提,如今穿梭于身边的都是些全新的面孔;在时间里,我们光洁的额头起了折皱,美丽的青丝有了白雪的痕迹;在时间里,我们以为要相守一生一世的人终会相隔天人,亦或各奔东西;在时间里,鸟儿飞了,花儿谢了,果实落了,人不在了,唯有时间依然。
我们于是忽然悟得人生除欢乐外,或许悲凄也是一种美,孤寂也是一种美,甚至痛苦也是一种美。
“交寡深深怀旧地,变多渐渐悟浮生”,当那个“鲲鹏展翅九万里”、“粪土当年万户侯”的翩翩少年眼眸面容写上了千帆过尽的圆熟了然,一笑不惊的淡定从容,时间,它何时来过,它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
《人鬼情未了》的片尾,天堂之光的笼罩中,SAM对ROSE说,我的爱与你同在,这是很奇妙的事。不知为什么我的眼里又满含了热泪,原以为老茧斑驳的心灵已是波澜不惊,便深深惭愧,觉得在浩瀚的时间面前,我们永远是有待成长的孩童。
我宁愿是个孩童,宁愿相信It's delight,我宁愿相信,那些给过我们爱的人,他们都化成了天空的星星,它们发出的光,就是他们留给我们绵长的爱,星星点灯,让穿行在时间里的孩子不再孤单。
在静谧的夜空,我听见朴树在唱“那些花儿”: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那些星星,那些花儿,她们点缀在时间的荒原,给生命以亮色,赋生命以意义,唯有她们可以与时间抗衡。
不信的话,在明天,在明年,在一千年以后,你往地上看那些花儿,你再往天上看那些星星,在时间的长河里,唯有她们永不衰败。
《傅山》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