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雪摧残,寒风凛冽,跪在大堂外的沈容和一张脸惨淡得看不出一丝血色,嘴唇发紫,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眉儿看得心惊,外面还在下大雪,公子再这么跪下去……“老爷。”眉儿带着哀求望向沈清和。
沈清和恍惚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低头啜饮一口茶,优雅从容,却又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威严:“管家,眉儿,你们回去歇息。”
管家和眉儿面面相觑,却是谁也没有动。
大堂内,沈清和一手摩挲着白瓷茶杯的杯沿,一手蜷缩在袖中,仿佛失去知觉般,动也未动。
大堂外,沈容和咬紧下唇跪在地上,刺骨的寒风让他不住地战栗着,却倔强地不肯出声。管家看得心疼,转身想要去求沈清和饶公子这一次,抬头却发现,沈清和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有些不对劲,似在隐忍着什么。
“老爷!”管家低呼出声。
沈清和被他惊醒,忙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咳!”轻咳一声,沈清和将唇边的殷红很快抹去,冲着满脸担忧的管家无声摇摇头。
惊悸地看着沈清和袖口沾染着的一丝血迹,管家张口欲劝他,却在他的注视下终是放弃,无奈道:“茶凉了,老奴去给老爷换一杯。”
沈清和默然点头。
低头啜饮一口刚换的热茶,沈清和闭了闭眼,感觉到口中的腥甜被冲淡了许多。
眼见外面的沈容和脸色惨白如纸,眉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大堂中,哀求道:“老爷,求求你绕过公子这一次吧!”
见状,管家也连忙上前跪下,“老爷,公子身子弱,再这样下去会受不住的!”沈清和皱眉看着他们,半晌,无力地叹了口气,示意他们起来。
缓步走到门外,凛冽的寒风迎面袭来,沈清和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容和,问:“容和,你可知错?”
沈容和瑟瑟发抖,缓慢地点了点头,又很快摇摇头。沈清和又问:“错在何处?”
浑身上下唯一的感知就是冷,沈容和惨白着脸,倔强地咬紧下唇没有作声。沈清和眼神一凛,加重了语气:“错在何处?!”
不知是被他凌厉的语气惊到,还是因这铺天盖地的大雪,沈容和狠狠打了个冷颤,话中犹自带着不甘:“错……错在我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该……”
说到这里,他却再也说不下去,固执的扬起下巴不肯服错。从头到尾,他都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沈清和却是缓步走下台阶在他面前蹲下身子,扶住他隐隐发颤的肩,怅然叹道:“容和,你已经快十四岁了,该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沈容和嘴角一勾,扯出一抹惨淡的笑。他怎会不懂,他怎能不懂?
面对他无声的怨责,沈清和只是掩唇咳嗽了几声,道:“容和,你始终是女子……”一句话,令沈容和蓄积了许久的委屈全部爆发。
外人只知沈容和是当今左相的公子,却无人知道,他,原本应是“她”!咬唇盯着沈清和雪白的衣摆,沈容和倔强地不肯与他对视。
自小她就知道自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她不能与其他男子太过亲密,也不可与女子太过靠近。她如此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可,伪装得太久,让她自己都忘了……
原来她是女子。
所以她才会这样肆无忌惮与魏商他们混在一起,和龙祁钰同处一室也不觉得有什么过错。有什么渐渐模糊了眼睛,沈容和冻得牙齿哆嗦着打架。
说对沈清和没有怨是不可能的,只是,每每面对他满怀复杂的注视,沈容和想要责怨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她不好受,他同样不会好过。
所以她认命,假装自己是个男子一般活着。即便以后可能一辈子都要像个怪物一般生活!从前如此,此后亦是。
沈清和凝着她许久,末了,他侧首面向眉儿:“一炷香尚未烧完,眉儿,你在这里看着,等着这香燃尽。”说完他便不再看沈容和一眼就负手离去。
“老爷!”眉儿失声唤了一声,沈清和却没有回头。管家看看沈容和,终是沉沉叹息着转身跟上沈清和。
“公子,我去求老爷他……”眉儿惊慌地看着那两人相继离去,再看堂中那一炷香,还有一小半,更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嘴唇冻得发紫,沈容和只是摇了摇头,唇齿间挤出几个颤抖的字:“眉儿,罢了!”
惨然一笑,沈容和努力做出无谓的模样:“眉儿你别哭了,只是可惜了你,要陪着我一起遭罪了……”
她是女子,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眉儿自然也是。
眉儿咬唇望着他,又不敢违抗沈清和的命令,看着那烧得极满的香,最后几步上前拼命朝那柱香吹气,只求它能快些燃尽。
沈容和无力闭上双眼。
若可以,她只求像寻常女儿家一般活着。可……
沈容和可以求荣华,可以求富贵,甚至求这无双天下,唯独这……无论如何也求而不得!
更、求……不得啊。
刚走过回廊转角,沈清和一口气再也憋不住,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老爷!”管家忙上前扶住他,却被沈清和避开了。“我没事,大不了就是吐两口血。”管家满眼惊悸,却又无法上前帮忙。
淡然抹去嘴角的血,沈清和站在廊下望着庭中堆积的白雪,怅然一叹:“管家,你也怪我对容和太过严厉吧。”
“……”管家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沈清和摇头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容和性子刚烈,她虽没说,可我知道她一直都怪我。从前她无论怎么闹我都可以当做没看见,可如今……”
“她再过几日便是十四岁,有些事情总归是要一个人去承担,我能庇佑得她一时,却无法护她一世……”语气一滞,沈清和看着满园的残雪,黯然叹道:“我已经……时日无多了……”“老爷……”
******
此时的安豫王府
龙祁钰和衣躺在床上,刚刚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知怎的就跳出来在地下室的情景。
昏暗中,那人穿着的衣服被纯白的狐裘围领掩得严严实实,显得那张脸露出的肌肤宛若凝脂,仿佛未经雕逐的璞玉,眉目如画,朱唇微抿,仿佛入魔了般,他竟想起前不久那柔软的唇触碰在脸颊时的温热触感……
“啊!”
一声惨叫,龙祁钰猛地弹坐起身。“世子!”
“发生什么了?”“世子!”
一干奴仆手忙脚乱地冲到龙祁钰的房门前,慌忙拍门,甚至惊动了正在歇息的安豫王龙裕。“钰儿,发生何事了?”
门外影影绰绰围了一堆人,想到自己竟会想到那些污秽不堪的地方去,龙祁钰一张脸憋得通红,又羞又恼地冲外面低吼:“没事!做了个梦而已!”还是个噩梦!
龙裕莫名其妙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正想要龙祁钰先开门,就听他直接扔过来一句:“我要睡了!”
不知是说给外面的安豫王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恼怒地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脸,龙祁钰暗骂自己污秽,怎么会注意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难道他被沈容和那个瘟神传染了,变得喜欢……
“荒唐!”气恼地暗骂一声,龙祁钰紧紧闭上眼睛睡觉,不敢再想下去。
可偏偏那人就是不放过他。龙祁钰一闭眼,他死也不想再记起的那一幕自动出现在眼前。“哇啊——”
又是一声惨叫,龙祁钰整个人翻滚着狠狠摔落在地上。
鼻腔内一股温热忽然涌出来,龙祁钰低头看着手背上殷红的液体,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是鼻血。“钰儿,你怎么了?”门外传来龙裕急切的声音。
血不断滴下,龙祁钰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燥热。他一定是生病了!
将这一切不明的悸动都归纳为生病,龙祁钰丢下被子,顾不得鼻血不断流下,几步冲到门口打开房门,惊惶不安地望着安豫王:“父王,我要找大夫!”
龙裕看着鼻子正血流不止的龙祁钰,还有他红得诡异的脸颊,片刻的怔愣后,大笑着拍着龙祁钰的肩膀:“原来钰儿是长大了。”
有婢女红着脸上前为龙祁钰擦拭鼻血,龙祁钰疑惑地望着安豫王,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大笑。
龙裕笑着摇摇头,“你母妃不在,看为父这老糊涂,竟忘了钰儿你已经十五了。”龙祁钰听得一头雾水。
“钰儿,你这病大夫可治不了。”
龙祁钰一愣,大夫治不了,那谁能治?
全然不顾龙祁钰越听越糊涂,龙裕笑道:“这两日我就为你寻能治这病的人。今夜太晚了,钰儿你……处理好就赶快去歇息罢。”
龙祁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茫然看着大笑着离开的龙裕。
身边的婢女红着脸,低声问道:“世子,可要沐浴?”
身上全是冷汗,黏糊糊的难受得紧,龙祁钰略一思忖便道:“也好。”
婢女的脸变得更红,低眉顺眼地说了句“奴婢去为世子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物”,就匆匆退下,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龙祁钰。
书童喜儿敲敲不甚清醒的脑袋,忍住瞌睡问龙祁钰:“世子,怎么了?”“我生病了,父王说我的病大夫治不了。”龙祁钰呐呐地应道。
睡意转瞬间跑得干干净净,喜儿上上下下打量着龙祁钰,惊慌地问:“世子,难道你……”话未说完,喜儿跪在地上潸然欲泣。
“世子,你竟然这么早……就要去……去了……”
龙祁钰脸一黑,狠狠拍了拍他的脑袋,恼火道:“去你个头!”喜儿委屈地摸着头碎碎念:“不是世子你说大夫治不了吗……”
“还不是那沈——”话说到一半,眼见喜儿不解地眨着眼睛,龙祁钰方知自己失言,赶紧禁了声。
“沈?”
世子立即恼羞成怒,恶声恶气留下一句“你听错了!”就转身关上门,将喜儿隔绝在外。“世子……咦?世子!”
一个不小心鼻血又在往下滴,龙祁钰仰着头摁住鼻子,边恨恨咬牙:“好你个不知好歹的沈容和,你根本就是克星,魔星,扫把星!”
胸口处隐隐有什么东西不断涌出,即将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