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光线瞬息间暗了下来,沈容和揉着摔疼的胳膊坐起身来,疼得呲牙咧嘴。
刚才他被龙祁钰拉扯着滚下楼梯,正当他以为自己会一命呜呼时,他们却掉在了楼梯后的地下室模样的地方!
“咔嚓!”
一阵响声,地下室被撞开的门自动阖上了。
沈容和眨眨眼睛,猛地转过头看向后面刚起身的龙祁钰,眼看着他一个箭步跃至门口去推那两扇铁门。
“哗啦!”沉重的铁门撞击着发出闷响,却没有打开的迹象。
忙活好一阵子都未打开门,龙祁钰泄气地踢了一脚:“该死的!”
沈容和瞪着紧闭的大门,目光呆滞地转向一旁的龙祁钰,语气呐呐的:“这门应该是自己锁上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龙祁钰面色愈发难看。
外面要仔细听才能听见几许悠扬的笛声,沈容和暗叹口气:看来想要叫人来开门是不大可能了。
显然也发觉了这个问题,龙祁钰寒着脸站在铁门前。
拍拍身上的灰尘,沈容和百无聊赖的打量着这个房间,发现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外竟是什么也找不到,想来是为了关那些不听话的侍子准备的地方。
回头看到仍一脸愤然瞪着铁门的龙祁钰,沈容和突然想起,现在他们被关在地下室,也就是说,他们俩很有可能得就这么待在这里,独处整整一个晚上?!
显然想到同一件事,龙祁钰一张脸登时满面寒霜,仿佛怕沾到什么晦气东西一样,连连退后几步离沈容和好一段距离。
“……”沈容和嘴角抽搐。
沉默片刻,沈容和自顾自地用脚勾开一张椅子坐下。
龙祁钰警惕地看他一眼,迟疑片刻,径自走到离他最远的对面落座。沈容和的嘴角,再度不受控制地牵扯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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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无声流逝。从门缝处透进来的光也越来越暗,沈容和从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慢慢变成仰躺,最后干脆变成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地下室里本就阴寒,被茶水浸湿的衣衫更加无法御寒,沈容和瑟缩着脖子,斜眼看向龙祁钰,发现他正垂眼坐在原地,脸上看不出表情。
不得不感慨他定力太好,沈容和蜷缩着身子窝在椅子上,不断搓着双手呵气。“呼……”
四周一时静得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眼皮越来越沉重,沈容和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下垂,几欲睡过去。不行!这种夜里若是睡过去,说不定会被冻死。
仅存的一丝理智让沈容和赶紧睁开眼,狠狠掐一把自己的腿……“嘶——”好痛!
尖锐的疼痛让沈容和立马清醒过来,捂着被掐的地方飙泪。“早知道不要下手那么重了。”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后面的龙祁钰,沈容和眉头一挑,他还以为那位高贵的世子定力也多好,居然就这么栽倒在桌上睡过去了。
低头看着还未醒来的龙祁钰,沈容和嘴角扯出一抹恶劣的笑,探身“轻轻”拍拍他的脸,唤道:“矮子龙祁钰!”
果然没醒。
这次沈容和下手略略加重了些,眼看着他有些惨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心情大好。“不……”睡过去的龙祁钰嘴唇蠕动了下,沈容和一惊,以为他要醒过来了,赶紧住手。眉头紧皱,龙祁钰的身子轻轻战栗着,眼睛没有睁开,嘴里不断重复着:“不要……”
沈容和这才发现龙祁钰有些不对劲。
借着门缝里透过来微弱的光,龙祁钰的脸色显得一片惨淡,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彷如蝶翼。薄唇微抿,呓语般不断喊着什么,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看上去虚弱至极。沈容和蹙眉,试探地拍拍他的肩膀:“龙祁钰!”
“不要走……不要走……”龙祁钰忽地伸手拽住沈容和的手,力度之大,让沈容和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低头看去,沈容和发现他的眼角隐隐晶莹滑下,似是眼泪。
沈容和心中一动,鬼使神差没有立即抽回手,反而用空出的另一只手轻抚着他僵硬的背脊,低声道:“好,我不走。”
那不知不觉温柔了的声音仿佛真的传入龙祁钰耳中,他僵硬的背脊慢慢放松,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左手被他紧紧攥着无法挣扎,沈容和干脆移步到他旁边坐下,垂眸睇见他微微上扬的唇角,不禁挑眉。
沈容和不记得他与龙祁钰当初进国子监时是为了什么起了争执,反正后来两人看对方是愈发的讨厌,见一次就暗中掐一次。他从未见过龙祁钰那张脸上有笑意,更没有见过他如此不设防备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禁有些怔忪。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映出两排弯月般的阴影,眼角还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泪光,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这样看去,龙祁钰这小子似乎变得顺眼多了。
“祁钰……”
不知是谁的声音掠过耳畔,悲哀的叹息。龙祁钰的身子重重颤抖了下。
手中好不容易抓住的温暖倏地抽离,耳边柔和的声音也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色,殷红的颜色洒在雪地里,仿若腊月里傲然绽放的朵朵寒梅,带着惊心动魄的美,触目惊心。
眼前一阵晕眩,龙祁钰惊恐地看着倒在雪地里的人,拼命想要靠近,却被闪着寒光的剑锋拦住去路。
他看不清楚那人是谁,只听到森冷的声音徐徐响起:“错就错在,你不该是那个人的儿子……”锋利的剑蓦地袭来,他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竟忘了避开——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倒在雪地里的人不知怎么突然挡在了他身前,他眼睁睁看着剑尖没入她的身体,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
“唔~”一声闷哼,殷红的血顺着那人的唇溢出。
手里一片血污,沾满了她的血,龙祁钰呆滞地看着她,双腿一软跌坐在雪地里,那人随之倒在他的怀中。
沾满鲜血的手努力伸出,想要触碰他的脸,悲恸而不甘地唤着他的名字:“……祁钰……祁钰……”
一声一声,哀恸而绝望。
颤抖着的手在即将触及他的脸时顿住,最终无力的垂下……“不——”
龙祁钰猛地惊叫着醒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背后被冷汗沁湿,他这才惊觉那一幕不过是梦。眼前闪现出被血染红的雪地,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人充斥着绝望而不甘心的声音,龙祁钰心中重重一颤。
那是谁……
“咦?龙祁钰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将他从寒洌阴冷的记忆深渊中拉出。
周遭一片昏暗,龙祁钰看不太清楚对面人的表情,只隐约看到那人正揉着眼睛凑过来看他,如墨的瞳眸中在黑暗中显得尤其亮,潋滟生辉。
一时间,恍然如梦。
对了,这里是采风阁的地下室,他和……“沈、沈容和!”
龙祁钰霍地起身,继而愤然瞪着坐在他对面的人:“你怎么在这里?给我滚开!”沈容和脸色唰地黑了下来。
方才对他的一点好感立刻烟消云散,连渣渣都找不到。这小子果然让人看不顺眼!
沈容和努努嘴,示意他低头:“世子,那就麻烦你先松手。”
龙祁钰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沈容和的手腕……
晴天霹雳啊!
忙不迭甩开他的手,龙祁钰嫌恶地倒退两步,恼怒道:“你……”
“是你自己死活要抓着我的手,而且还边哭边闹着不让我走。”不容他发飙,沈容和抢先截断他的话。
龙祁钰心中登时两道惊雷劈下,他,他竟在沈容和面前……“你、你胡说!”龙祁钰羞恼道。
沈容和一脸信誓旦旦,斩钉截铁:“我才没胡说。”他的确没胡说啊,只是稍微说得严重了那么……呃,一点点而已。
一想到自己居然会拉着那个讨厌的沈容和,还又哭又闹,龙祁钰浑身的气血顿时涌上脑子里,一张脸憋得通红,死咬着下唇,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竟似要哭出来了。
轻咳一声,沈容和眼珠乱转,讪讪地说:“我都不放在心上,世子你就不要在意了。”他不说还好,一说龙祁钰越是羞愤欲绝,低吼一声:“沈容和!”
“……”沈容和无辜地眨着眼睛。他,有说错什么吗?
小屁孩就是让人难以理解,特别是别扭又骄傲的小屁孩!默然咋舌,沈容和自动将自己排除在外。
夜,越来越沉。
耳畔隐约听见外面丝竹声声,应当是莺歌燕舞好不热闹,沈容和打着哆嗦瘫软在椅子上,心里胡乱想着,若是今夜被冻死在这里,他定要化作厉鬼,缠着那杀千刀的秦狐狸和龙祁钰索命才行!
方才的惊梦让龙祁钰再没了睡意,对面的沈容和从刚才起就默不作声,整间地下室里静得让人觉着毛骨悚然。
打了个哆嗦,龙祁钰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他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异彩。
“喂!”恶劣的撞撞桌子惊醒他,龙祁钰有些不爽他沉浸在怡然自得中。沈容和懒懒抬了抬眼皮睇他一眼,连声音也带着怠倦:“怎么了?”
龙祁钰眉头紧蹙。
他很不喜欢沈容和这幅懒倦的态度,好似他对着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沈容和似察觉到他的不爽,本着关切看了他一眼:“世子?”
“你……”龙祁钰愈发觉得心里不舒坦,却又不知到底为何,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无法发泄,只得胡乱指着大门的方向:“你去找人开门!”
“找谁?”沈容和傻傻地望着他。
“你找谁和本世子有何关系!”“……”
地下室里阴冷潮湿,加上是在这样的寒夜里,沈容和冷得牙齿直打架,浑身哆嗦着瑟缩在椅子上,所以很干脆的忽视掉了某人的无理取闹。
好半晌都未等来回应,龙祁钰拧眉瞪着对面的人,却发现他双肩隐隐发颤,脸色更是惨淡如纸。
“你没事吧。”嘟囔了声,龙祁钰看看沈容和,再看看自己身上厚实的狐裘大髦,没有犹豫就脱下来递给他,冷硬的侧脸柔和了几分:“给你。”
沈容和瞅他一眼,心想这位高贵的世子今天莫不是被谁附身了,怎的突然变了性子。
本着他世子的身份,万一他在这里被冻死了他沈容和说不定还会成为阶下囚,思及此处,沈容和干脆拒绝:“我不要。”
龙祁钰一怔,没料到他会拒绝。
“你就这么厌恶我?”宁愿被冻死也不要接受他的衣服。末了,龙祁钰寒着一张脸,面色不善的吐出这句话。
虽有些莫名他为什么会提起这个问题,沈容和想了想,避重就轻的回答:“你也不喜欢我吧。”龙祁钰脸色更加阴沉。
“本世子才不喜欢你这种人!”冷哼一声,龙祁钰愤然收回手,“就算你现在冻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动一下眼皮子!”
说罢转过头再也不看沈容和一眼,满心扭曲的诅咒某人:不知好歹的东西!
最好现在就被冻死!啊不,还是……冻……冻昏迷过去好了!
沈容和冷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有心情和龙祁钰拌嘴,所以也顾不得他扭曲的脸色,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忙着驱寒。
龙祁钰方才一颗好心被倒插两刀,又怒又气,也就硬着脖子不再搭理沈容和。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极度难捱,所幸的是,有婢子路过时发觉地下室里有人,忙找人拿了钥匙来开了门。
大门刚打开,龙祁钰立刻如离弦的箭瞬间冲出老远,留给沈容和一声不屑的冷哼。身后,沈容和抱着冻僵的胳膊,在婢子惊异的注目下晃悠着脚步走出采风阁。
沈府门前此时静悄悄的,沈容和打着哈欠正要去叩门,却发现大门根本没锁。狐疑地看一眼大门,沈容和正要避开大堂回自己房间补眠,一个声音突地叫住了他。
“容和。”
沈容和抬眼望去,发现他家老爹沈清和,还有管家都在,甚至连眉儿都站在那里。
烛光下,沈清和仅着一袭浅白色锦袍,玉冠束发,就那么随意的坐在大堂正中央,却自带一种尊贵的神态。
“爹。”沈容和不解地看着他,几步走到大堂门口:“怎么还不睡?”沈清和静静凝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老爷……”年迈的管家看沈容和一眼,欲言又止。
心头愈发疑惑,沈容和望向沈清和,却听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容和,跪下。”沈容和一愣。
沈清和微微加重语气,重复道:“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