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了眼睛,听海风吹过我的耳旁。
一丝不好的预感,搅得我心绪更乱。
我拉住我的哥哥,“你答应我。”
“答应你?”他看住我,笑着。
“答应我,从今往后,永远都爱我。答应我,永远不要伤害我。答应我,一辈子都不离开我。”
他没有回答,只有铺天盖地的吻覆盖下来。
“答应我。”我挣扎着,很快淹没在他疯狂的热情中。
他将我推倒在床上。他坚实的胸膛抵着我。我感觉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犹如一头强悍的兽。他像一个征服者、掠夺者,握紧我的手腕,令我无法动弹。他不停地吻我,既霸道,又温柔。
我害怕,颤抖,紧张得无法呼吸。我的哥哥,他高大、强壮、坚硬、有力,我不知该怎样承受这雄性的躯体。
他放开了我的手腕,慢慢脱掉我的衣裙。他的鼻子在我的脸颊上摩挲。他吻着我,在我耳边喃喃低语:“你一岁的时候,我就抱过你。”
他的话令我心神一阵混乱。那时候你就爱我吗?那时候你就想将我占为己有吗?你等了十七年才终于等到我长大?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闭上了眼睛,用手臂环住他的脖子。
热爱与激情的火焰将我们吞没。燃烧、碎裂、颤栗、永恒,所有的感觉在瞬间爆发。在紧要关头,他简直像野兽。他扼着我的后颈,咬住我的锁骨,揉捏我的身体,像要把我撕碎了生吞。他的兽性也激发了我的兽性。我抓紧他的脊背,留下一丝丝血印。他弄伤了我,我也弄伤了他。如兽般痴缠的我们,第一次知道疯狂为何意。
最后我忍不住哭起来。怎么哭了?我也道不明。
床单上有几滴血印。他问我:“疼吗?”我点头,又摇头。
他温柔地看着我,轻轻揉我的头发,过了许久,俯到我耳边说了四个字:“我答应你。”
终于。我心头一阵释然,连疼痛都有了甜蜜。
后来,我们在床上依偎着,他抽了一根烟,我们说了一些话。
再后来,我们静下来。外面下雨了。大风掀起窗帘。远方的天空云层翻涌。海浪一阵一阵拍打着岩石。
我们躺着。他从身后抱着我,脸贴着我的头发,睡着了。
空气中都是天荒地老的味道。
我沉浸在回忆中,一直没有说话。
乔安晃晃我的手臂,“怎么啦?在想你那个男朋友?”
我回过神来,笑笑,说:“没有,早过去了。”人长大了,就是在心痛得要死的时候也能够若无其事地笑出来。
乔安也跟着我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好马不吃回头草。”她的言谈笑容都是由内而外、真诚无邪的。
我说:“好嘛,许医生看着是棵仙草,你要加油才是哦!”我把话题转回她身上。
乔安低下头,既苦涩又甜蜜地笑了。
4.
我一直觉得,李乔安和许泽年是合适的一对。骄傲天真的公主需要一个温情踏实的医生来宠待。论到门当户对,也自合适。
可我一想起那天在校门口许泽年对我说的话,心里就不安。
就像读一本书,早已翻过结局,知道结局不怎么好,却还得把中间部分一页页读下去。又像看一部电影,观众都知道歹角是谁了,却只有剧中主人公还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令人烦躁。
我甚至有些恼恨许泽年,为何要我做他秘密的同盟?这让我在面对乔安的时候总有种心虚的感觉。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和乔安来到许泽年工作的实验室。实验室隶属于美国加州大学医学院与香港圣马多诺医院联合设立的研究所。
泽年的助手“胡胖子”出来迎接我们。
实验室看上去十分高端,充满科幻电影的质感,整个环境是个密闭空间,来访者都得换了鞋子,套上消毒服才能走进内室。我和乔安不动声色,各自吃惊,两双眼睛都不够看。
胡胖子嗓大气粗,体重至少两百磅,长发在脑后扎成个小辫子,脸上架副深度近视眼镜,典型的一个科学怪人。但他为人开朗,风趣热情,与乔安一见面就有得聊。一个懂得与女孩子调情的科学怪人。
许泽年正在里间忙碌着。隔着玻璃墙,我看到他身着医生白袍,面戴口罩,手上戴着一副胶皮手套,正在显微镜下看着什么,拨弄着什么。他表情严肃,眉头微蹙,全神贯注。我不由得微微心动。男人在专心工作的时候是极有魅力的。
乔安却没能欣赏到这一幕,胡胖子正缠着她海聊。胡胖子说,他和许泽年在美国读大学时就是哥们。他毕业后来香港搞生物制药,泽年继续留在美国深造,如今研究方向还是相同。
乔安问他们在研究什么。胡胖子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说:“我们正在研发一种治疗马西莫梦症的新药。”我留神听着,并不说话,只静静看着玻璃屋里的白袍医生。
那边,李乔安天真地问:“马西莫梦症?那是什么病?我还一直以为你们是研究梦游的。”
“不不不,跟梦游差远了。”胡胖子嘻嘻哈哈,“马西莫梦症,是一种神经疾病,通俗地说,就是神经病。”
“神经病?”乔安一惊一乍,“我向来分不清神经病和精神病。”
“呃……神经病和精神病都属于神经系统的障碍。”胡胖子回答,“神经病是大脑、脊髓直至周围神经和肌肉的疾病,临床表现为感觉和运动的障碍,如失语、瘫痪、抽搐、麻木等等。而精神病呢,则是人脑的高级神经活动出现障碍,表现为认识、情感和行为的反常,如言语错乱、兴奋躁动、沉默少语、敏感多疑、哭笑无常等等。但精神性障碍也有特定的神经解剖学基础,就是这样啦。”
“哦,这样。”乔安笑笑,似懂非懂。
“我们研究的马西莫梦症呢,就是一种突发性神经—肌肉传递功能障碍。打个简单的比方,发病时,病人的脑袋就像突然短路,一切身体活动暂停。看没看过武侠小说?人被点了穴,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就是那样。严重的甚至会陷入休克。”
乔安作惊恐状,“哇,那是不是和植物人差不多?”
“有点类似。发病的时候,患者的一切精神和肉体活动会在短时间内全部停止,就好像……入定一样。”
“哇,入定?那不是很危险吗?想想看,过马路的时候,脑袋一下子短路,停在路中央了,或突然倒下了,怎么办?”
“是很危险啊,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啊。”
“呵,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
胡胖子嘿嘿一笑,毫不谦虚,“那当然咯。不过呢,这种病算是罕见,发病率约为五十万分之一,所以研究者并不多。这个病最早是在七十年代,由一名意大利医生马西莫发现并命名的。发病原因至今不明。一般靠服药治疗,但只能稳定病情,很难根治。而且抑制病情所用的激素类药物对身体有较多副作用,不能长期服用。”
乔安感叹:“真是无奇不有。看来我们这样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人,纯属运气比较好。”
胡胖子抬抬眉毛,“世上的确有不少可怜人。好在有我和老许这样的天使,那些人恐怕有救了。告诉你吧,我们已在南美洲发现了一种蜥蜴,从这种蜥蜴的分泌物中提炼的一种成分,我们简称它为CGH12吧,可以有效提高大脑神经-肌肉接头传导效应,从而改善神经-肌肉接头处传递功能,甚至有望根治此病。不过,此种蜥蜴有剧毒,并且极其稀少,很难捕获。CGH12目前还处于测试阶段,尚未投入临床应用。将来就算可以批量生产,价格也会相当昂贵。唉,科学嘛,科学就是昂贵的。”
胡胖子说得精彩。乔安也乐得捧场,连连称赞,满脸仰慕地说:“好劲啊!真是高科技呢!就像荷里活的科幻片一样!”
“可不就是荷里活科幻片嘛。”胡胖子越说越得意,忽然又压低声音故弄玄虚,“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增加剂量,调整配方,或许可以成倍地增加神经元对肌肉力量的刺激,甚至开发出人脑的新潜能。届时可不得了,我们就是制造X战警的科学家,我们就是下一个X教授之父。到时全世界最大牌的政府、军方,以及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都会争先向我们购买药品配方。那可就发大财,出大名了……”
“好了,闭嘴吧。”许泽年从里间走出来,拍一下胡胖子的背,好气又好笑地说,“就会胡扯!”又转向我和乔安,“别听他胡说八道。只是一种治疗病症的药品而已,哪有那么玄乎。”
“是,是。”胡胖子有些不好意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可是听上去已经很了不起啊。”乔安说。
许泽年微笑着,说:“现今还在研究阶段,新药尚未投入生产。因为提炼不够纯净,有毒素残留,可能会对患者的视觉听觉神经造成影响,也许是暂时性的,也许是永久性的。我们还在为此努力。”
“是,但我相信,我们离胜利不远了!离成名发财的日子也不远了!”胡胖子嘿嘿笑着。此人真是个乐天派,好似头脑缺根筋,却又在从事最复杂深奥的医药研究,也是奇趣。
“行了,别高兴得太早。”许泽年笑道,“还有,少在女孩子面前卖弄。”
胡胖子举举双手作投降状,“Okay,Boss. 我没想撩你的女朋友。我只是在帮你树立形象。你知道,女孩子们都爱科学家,尤其是又帅又有钱的科学家。”
许泽年无语,苦笑摇头,对我和乔安示意“多包涵”。
乔安掩嘴吃吃笑,快乐极了。
爱因斯坦说过,上帝不掷骰子。
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发生的。宇宙没有巧合。所有的事物必定存在前因后果。只是,我无法解释许泽年,这个偶然出现的人。
从飞机上的邂逅,到他忽然成为乔安的“男朋友”,再到他的工作领域和研究方向,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件事:他和我的生活存在着某种关联,他的出现不是巧合。
可他究竟是谁?
我想不出,一再地想不出。
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是我想多了,是这三年多的动荡生活让我变得敏感,多疑,缺乏安全感。
生活就像一盒混合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滋味。
许泽年,或许就是一块来自未来的巧克力。
我匆匆赶到“蛇王轩”,还是迟到了几分钟。
老福建一见我就说:“来得正好。去,让会计把这个月的工钱算给你,明天开始不用来了。”
辞退我?什么理由?我愣在那里。
“好啦,工钱算到月底啦。你不亏啦。”老福建挥挥手。
“是因为迟到吗?可以扣我工钱,但你不能辞退我。有合同的。”我极力争取,不能丢掉这份工作。这是我接近左廷标的唯一机会。
“哎哟,拜托啦姑奶奶,我照合同赔多你一个月薪水啦,少啰嗦啦。真是衰到贴地。”老福建喃喃咒骂,送瘟神一样要请我马上走。
我立刻明白了缘由。
除了左纪城还有谁?当然是他在背后发话。别说一个月薪水了,就算拿十万遣我走,老福建也不敢有二话。
走出餐馆时正逢黄昏,暮色四起,我走进这喧闹迷离的城市,把一切“未完成”都留在了身后。老福建还在骂骂咧咧,丢粤语中的粗话这个,丢那个,丢他娘的全世界。他丢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我走在路上,又累又饿,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我失败了。无助和失望像潮水一样涌起,一波波漫过了我,吞没了我。
似乎是第一次,我的心灰下来,静下来,死寂一般,冷冷地看着这座城。到处都是回忆,到处都是现实。每一样悲哀都这么具体。
十八岁之前,我是活在梦幻里的公主,或许不知天高地厚,满心妄念,但终归单纯无邪。十八岁之后,生活给了我教训,我从此晓得厉害,不再单纯,不再无邪,快速地成熟,甚至有了点阴暗,可我所谓的成熟和阴暗,用以对抗这复杂肮脏的世界,还是太浅薄了。
我失败了。我太弱小了。我根本斗不过他们。
亚热带城市,十一月还不到冬季。风吹来,有些凉,又有些暖。天是银蓝色的。整座城华灯初上。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亲人,没有我的家。我该去往哪里?我要做的事情何时才能做成?我如何告慰父亲的亡灵?如何放下过去,往前走?我该如何获得幸福?如何给儿子幸福?一个个问题没有答案。
日未尽,夜将临。
我望着眼前的街景,泪水控制不住地充满了眼眶。
有车在我身后轻轻鸣笛。我低头走着,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那辆车慢慢开上来,经过我身边时又轻轻鸣笛。
我转脸一看,竟是那辆黑色林肯。许泽年。这么巧?
“你怎么了?陌风。”许泽年降下车窗探头问我,“好远就看见你,魂不附体的样子,没事吧?”
“哦,我……”我知自己眼中有泪,神情凄委,一时难以解释,便信口答道,“没什么,只是……刚刚丢了工作。”
“没事。”许泽年微笑着,“不过是个勤工俭学的活儿。”
并不只是一份活儿那么简单。我勉强笑笑,没有说话。
“来,上车吧。我请你吃晚饭。”他打开了靠近我的车门。
我怔了一怔,下意识问:“乔安呢?”
“刚送她回家。她父亲今晚有新店开张,免不了要她去应酬。来,上车吧,你一个人这么哭着走着真叫人不放心。”
我坐进许泽年车里。好像立刻换了个世界。那个喧闹、燠热、繁华的香港被玻璃隔挡在了外面。里面这个世界,清爽、沉静、温度适宜,令人放松,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草香与皮革味,轻柔的乐曲若隐若现。隔着挡风玻璃,夜幕笼罩下来,整座城市柔软起来。
“想吃什么?”他问。
“随便。”我说。
“没有‘随便’这道菜哦。”他笑,“要么,去喝粥好不好?”
“哦,可以啊。”我还是有些拘束,并且心不在焉。吃什么真的无所谓,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许泽年到底怎么回事?
“好了,别愁眉苦脸了,振作一点。喝碗热粥,什么心事都可以放下。我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粥店,知道的人不多哦。”
“哦,好啊。”不知为什么,他简单的几句话让我心头一阵松暖,略觉好过。我对他微笑,“说得好像你是老香港。”
“谁是主谁是客呢?”他笑了笑,轻叹道,“这世上,人人皆过客。”
是,人人皆过客。我想着他的话,没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