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两天,通俗的葬礼流程才终于完了。死人嘛,一具尸首,一具骸骨罢了,伤痛又有什么意义。葬礼为了挡活人眼目,哭泣嚎啕为了在人间大戏里唱一处,离合悲欢大戏,演一番大孝动人。
悲也是真情,泪也是情到深处的难收,只是泪水有尽时,不是每个人都得用每一粒低落在地上的泪作为悲伤的代表。
跪拜守灵,在中堂里,一些表达工作做完然后就是抬棺下地。
这一天依然是个阴天,似乎这些天都是这种烂天气,湿闷闷的,让人心烦意乱。
苏哲披麻戴孝的,将老爷子的相框抱在怀里,失魂落魄般的随着送丧的队伍缓慢前行。
他是家族最新一辈的长子,苏彻虽然年龄较大,却是养子,又是老爷子生前最惦念的人,所以走在最前面。
不知道为什么,苏哲他现在只感觉心里无比糟乱,头脑昏昏沉沉的,全凭下意识的跟着队伍前行,偶尔抬眼看了眼前面众人肩抬的黑棺,心里更乱。
昏昏沉沉里,他仿佛又看到了老头子端着粗瓷茶碗,悠然的躺在院子里那棵奇树下,眯着眼小嘬一口茶水,哼着那不知名的苍凉悠远的小调……
“二牙子,你想不想听曾爷爷我以前碰见的故事不?”老头子端着茶碗,笑眯眯的看着一旁看蚂蚁的幼小的苏哲。
“不想……一点都不想。听着害怕和怪怪的……”苏哲拿着小木棍,轻轻的将蚂蚁围着撕咬、搬拉的小虫子挑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哦……”老头子紧紧攥着茶碗,微微抬头,唏嘘的看着天空,目光空洞。
这是那个太过遥远的一个午后的对话,二牙子是他的小名,也只有老头子一个人这么叫他。
忽然想到这些零碎的画面,如果回到那天,自己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应下吧……苏哲胡乱的想着。
低着头,看了看相片上的老头子,连照相都一脸紧绷。他对谁都是一脸冰冷,除了对自己,不仅不会坏脸,偶尔还会笑。
但有时候对自己也会对自己严厉到苛刻。但好像从来都不会使自己违心干些什么,即使自己当初一口明确拒绝家族行业,甚至表露出鄙夷,老头子也什么也没说。
很小时候的苏哲并没在意这种微小的不同,和所有的小辈一样,他一直惧怕着爷爷,因为老头子常常会将叔叔伯伯甚至爸爸叫进他的屋子里,破口大骂,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凶凶的。
这种畏惧,这种敬畏,这种不在意,无形之间使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直到苏哲搬离这里,到了那座陌生的城市,最后连那点细微的线连,似乎都断掉了。
现在再看着老头子的面容,再没有一丝不满的感觉,即使他生前作恶无数,即使他曾经使自己父亲深入地下,接宗续香。
如今,当他再也不会,也再也没机会出现的时候,自己反而再也恨不起来,人就是这么奇怪。
老头子葬在了一处他口中万般嘱咐的“风水宝地”里,那是一处光秃秃的小山头,荒芜的与周围的风景格格不入。
当一切都到了终点,送棺入地的时候,转身回头的苏哲,才看到了站在他背后的那些长辈眼中的痛苦。
他们死死地盯着这个即将成为新一个坟头的地方,眼中翻江倒海。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苏哲说不清楚,只觉得那是他至今见过的最深刻的眼神,冰冷、破碎、痛苦的令人难过,还有那一点无奈。
“绝地。”苏哲从他们嘴中偶然听到了这个词。
当一切丧事都完毕后,苏哲仔细的问了问他的叔叔伯伯和爷爷,关于“昆仑”的事情,而后者们也似乎对此并不很知晓,只是说了模糊和大概,但毫无用处,特别是二爷爷只是神神叨叨的念着:“盒子……盒子里有的……盒子……”
虽然长辈们并不知道“昆仑”究竟是什么意思,在何地,不过苏哲还是从里面听到了几点信息:
第一,“昆仑”和苏哲手中的“盒子”有很大的联系,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第二,苏彻可能对此有些知晓。
第三,成功的几率将近于不可能。所以家里长辈们才无奈于此,难以作为,只得放着苏彻做着无用功。
最后,苏哲仔细想了想决定还是离开这里,打算回到天津卫再去好好的规划,这些天事情太多,他也应该好好调理清晰。
苏哲找到苏彻,两人商量后还是决定了在天津再打开盒子,其实是苏哲如此强烈要求,苏彻也不作评论。
临走的时候,二叔和大伯将苏彻叫进了屋子里,详谈了两个多钟头,但到底谈了什么,苏哲无从知晓,他只发现苏彻出来后脸色更加阴沉,眼神更加冰冷。
上车后,苏哲回头最后看了看背后这个隐秘的叫做“禾泽”的乡村。谁又能想到这个小小地方里盘踞着北方的盗墓巨擎,以及盗墓宗师级的老头子——苏不夜呢?
车上两人依然坐在最后排,相对沉默无言。
过了些时候,正当苏哲带着耳机听歌摇摇欲睡时,苏彻皱了皱眉将一封信拿了出来。
“打开看看,我从老爷子院子里的水瓮下发现的。”苏彻将信递给苏哲,转眼向窗外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哲看了看苏彻,疑惑的结果那个枯黄的信封,软软的,似乎有些受潮。
信封上书字——不夜。这是老头子的名字,铁钩银划,钢劲有力的钢笔字,老头子熟练的钢笔字。
将信封撕开,里面是两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些字,狂乱不羁。
看着倒像是随笔随想写的,思路并不清晰,只见其中赫然写着几个惊触的词语——昆仑、青海、青海湖、玉美人、穿山鬼……
这是信中重复出现频率最高的字,也是最使人不解的词,昆仑和青海以及青海湖苏哲大致识得熟悉。
但最吸引的还是剩下的两个词——“玉美人”、“穿山鬼”。
信的开头是两句话——“此生识得玉美人,了然无憾阴阳路。” “ 鬼雾遇得穿山鬼,破晓长生上昆仑!”
这里第二句,隐隐的无意中指出一条重要的线索——“鬼雾”、“穿山鬼”、“破晓”、“长生”、“昆仑”。这说明这几者之间有着重要的联系。
然后就是随笔写的一些心得和手记,大致就是此生罪孽无数,只愿如有来生化作牛羊来承受屠宰。
以及一件不明不白的事情,大概就是老头子似乎曾经遇见一件超乎想像和改变他一生的事情,使得他不得不“卸甲归田”,抛下一切进入他所说的一个“约定”中,做一些神秘的事情,这使他“日夜不能寐,常感有人窥,难以入安眠。”
最后是充满遗憾以及懊悔的一句话“如果再回当时,只愿长眠于‘玉美人’之处,得无怨轮回,再不愿独自苟活于乱世烟尘。”
读完,苏哲只觉得心中压抑,长吐一口气。原来老头子心中如此痛苦,活得如此不逍遥自在!
“苏彻,你是怎么发现的?”苏哲合上信,靠在靠背上,茫然的随口问道。
苏彻回过头直直看了苏哲片刻,诡笑道:“秘密。”
苏哲也乐得一笑,将信小心翼翼的放入背包,拿出一本书,还是那本《幻象》,但看着这书,总感觉心里极其不舒坦。
“睡会,很快就会到的。”苏彻喃喃道,不知道是给自己说还是给苏哲说。
“嗯。”苏哲迷糊着将风衣拉紧了些盖在身上,闭上了沉重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