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夏时节,天空白云茫茫,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枝头抽绿,犹如白色宣纸上涂抹绿水青山时,渲染开的黛色墨汁,微风一拂,鼻尖竟是薄荷似的凉。
这么好的天气,应是邀上三五好友四处游山玩水的好时节,但对于毕夏这种日日要搬砖的上班族来说,不啻痴人说梦。况且她昨晚熬夜看美剧,结果早上起不来,赶到公司附近一看手机,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已经九点五十五分了。
很好,还有五分钟就迟到了。
这个月以来,毕夏已经迟到三次,把免费的三次期限用完了,如果再迟到便要扣工资。但对于她这种迟到狂魔来说,若那个月拿到全勤奖,天天准时上班,这才不正常。
仔细想来,毕夏来公司已经一年多了。当初她作为一个重庆人,却考上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魔都的美院。选专业时因喜欢打游戏,然后脑子一热她便选了游戏专业,结果一入游戏深似海。毕业她才知道,这个专业非常难找工作就不说了,大学几年什么没学会,只学会了逃课。
因此她一毕业就失业,大半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毕夏的妈妈看她这样荒废了大半年,天天除了吃就是睡,既嫌弃又有点担心。后来她爸突然联系上了老同学,据说这个老同学叔叔非常厉害,在上海创业跟朋友合伙开公司,现在已经发展得风生水起了。
这个叔叔一听毕夏没找到工作,便让她先来公司试一试,后来毕夏就稀里糊涂跑过去上班了。
当时毕夏没怎么了解,只知道这个叔叔的公司是个旅游类门户网站,后来一了解,犹如老鼠掉进米缸里,高兴得见眉不见眼,对叔叔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游鱼旅行网”,国内第一大旅游类门户网,已在全国各个城市设立了分公司,属于国内数一数二的自助游服务网站先驱。
后来毕夏才想起来,以前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还在上面仔细查过旅游攻略,瞬间她就对这个叔叔充满了敬佩之情,太厉害了!同时又觉得她爸也挺厉害的,认识这么厉害的老同学不说,关系还不错。于是以前那个在她心中平平凡凡,只爱斗地主、打跑得快的老爸,瞬间高大上起来。
才去上班的时候非常悠闲,因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于是便天天坐着逛淘宝,刷网页,后来毕夏自己也挺过意不去的。老板看她文笔不错,便把她安排到了广告部,写写新闻稿和攻略之类的。毕夏也特别开心,觉得自己终于被需要了,然后天天乐颠颠地上班,开始了她一个平凡小白领的魔都之旅。
九点五十八分。
毕夏再次低头看了看手机,还有两分钟就迟到了,急得她埋头便一路狂奔。跑到公司楼下时,发现旁边停着一辆陌生的白色LEXUS,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极为刺眼。
她在心底默默地感叹了一声,为何公司的土豪这么多?再看看自己,连一辆电动车都没有,上天真是不公平。
跑到电梯间,等待了许久,电梯却还未来,她便有些着急,一个劲儿地按电梯。良久,电梯终于开了,走进去却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毕夏有些郁闷,看来今天只有她一个人迟到了。
毕夏慌归慌,又转身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照了照。虽是初夏,天气还没有炎热起来,但公司内早就有女生穿起了热裤晒大长腿。然而早上太慌忙,她随便套了条连衣裙,踩着双运动鞋便出门了,结果没想到鞋带老散开。
当时没想这么多,顿时她便背对着电梯门蹲下身,系起了鞋带。
就在这时,突然“叮”的一声,电梯停在六楼打开了!毕夏诧异地转头,抬起眼,正对上一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睛。
从小到大,毕夏见过许多长得好看的男生,英俊的眉眼,挺拔的鼻子,高海拔的身形,但几乎见过就忘了,并不会让她印象深刻。但眼前这个人,面容异常英俊,美得无可挑剔,却给人一种极为冷漠不容接近的感觉,眼神犹如黑洞,像是要把每个接近他的人都吸进去。
毕夏与他四目相对了几秒,然后对方明显被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
眼下的这个画面,着实有些瘆人,因为毕夏正默默地蹲在电梯角落,转头瞪大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
若是结合各大恐怖片的场景仔细思忖,一个穿白裙子,留着一头黑长发的女生,背对着你蹲在电梯角落里,不被吓一跳那才不正常吧。若再配上恐怖的音效,便可以拍恐怖片了。
良久,电梯门快关上了,对方还未进来。
毕夏有些尴尬,连忙站起身来,对他干笑了几声,说:“你快进来吧,我不是鬼。”
对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无比冷峻,斜斜地看了毕夏一眼,终于迈开脚步,极度缓慢地走了进来。
电梯关上,缓缓往上升。
毕夏忍不住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人。
对方正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脸,从背影只能看到他脖颈间一小片白皙的肌肤,以及清爽又利落的短发。他静静地站在电梯里,却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气场。
不知怎么,毕夏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脏也莫名其妙地跳个不停。刚刚跟他对视时,天灵盖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这番,是不是太久没恋爱,所以眼下是见着个长得好看的,就如此饥渴……
电梯到了二十六楼,毕夏看他进了自己上班的公司,以为他是新来的同事,心跳莫名加速,窃喜公司终于有帅哥看了!莫非这就是缘分?刚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前台谢柔柔朝他打招呼:“纪亦,老板叫你到了去他办公室哦。”
毕夏愣了一下,纪亦?!
这个人就是纪亦?以前经常听同事提过这个名字,这不是老板远在国外的儿子吗?
纪亦点了点头,跟前台寒暄了几句就上楼了。
毕夏心中一阵荡漾,连忙拉住谢柔柔,便问:“他就是纪亦?老板的儿子?”
谢柔柔点点头,疑惑地看着她说:“是啊,你还不知道?他取得了美国博士的证书,才毕业回来,据说这次回国长住了,好像被著名医学院的鉴定中心录取了,还被著名大学A大聘过去当讲师呢。”
“法医?”毕夏更震惊了,啧啧啧,法医啊,学霸啊!怪不得刚刚看到他,就觉得有种莫名的高等学府禁欲系气质。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却这么厉害。与此同时,对比下自己,快二十四岁了,人家不过大个几岁吧,就这么优秀混得这么好,还长得这么好看,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作为一个艺术生学渣的毕夏,总是对学霸有种莫名的好感,在她的世界里,是不懂成绩好到飞起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谢柔柔看她沉默,突然笑了:“你这是干吗?刚刚跟老板儿子一起搭电梯上来,该不会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
毕夏被她看破心思,额头青筋跳了一跳,连忙掩饰道:“哪……哪有,好奇而已。”
“还不承认?”谢柔柔伸出手在她额头上一敲,“毕夏,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好吗,老板儿子长这么帅,你知道公司有多少小姑娘在打他的主意吗?你喜欢上他也不奇怪。”顿了一下,又说,“貌似他也没女朋友哦,我觉得你的机会来了,哈哈!”
毕夏白了她一眼:“得了吧你,人家才从美国回来,你就把没女朋友这事儿都给打听清楚了,该不会你早就想下手了吧?”
“那是,上次我听到老板打电话,说纪亦在国外很忙,这次回国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呢。我听说他要回国都激动死了,早就对着他照片流过口水了,那张脸……那身高……完全男神,完全理想型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谢柔柔叹了一口气:“他是法医,整天跟尸体打交道,这么重口味,我可接受不了,你平时这么喜欢看什么丧尸片之类的,跟你完全绝配,所以还是把他留给你吧,哈哈!”
“……”
毕夏很早便觉得自己和其他女生有些不太一样,她比较猎奇,还有些重口味,喜欢看各种惊悚的电影,还有悬疑恐怖的美剧、日剧等,是个十足的推理控和悬疑控。《绝命毒师》和《神探夏洛克》是她的最爱,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不腻。
虽然她胆子倒没有多大,但骨子里就偏向于喜好这些,一看到网上或现实中有什么怪异的案件,就莫名感到兴奋和好奇,移不开眼。
然而好多女生并不喜欢法医,觉得他们一天到晚与尸体打交道特别可怕。但毕夏以前就觉得,当个法医好酷,也可能是美剧看多了,她还想过以后找个法医男朋友。
于是,从看到纪亦的第一眼起,她就被他浑身上下所透露出的那股神秘而又冷淡的气质所吸引了。
有人说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
嗯,毕夏承认,她对纪亦见色起意了。
毕夏刚坐到办公位上,旁边的男同事徐小宝便凑过头来,笑着问:“陛下,您今天又迟到了啊,莫非是早朝事务太繁忙?”
“徐小宝,”毕夏白了他一眼,“你再叫我‘陛下’我就跟你绝交。”
毕夏跟徐小宝是同一天入职的同事,而且还坐在一起,二人同是90后,也没什么代沟,随着朝夕相处,革命的友谊便徒然加深,天天闲着没事做就扯犊子斗嘴。
徐小宝是经验丰富且非常厉害的UI设计师一枚。毕夏还记得当初他一进公司的自我介绍,竟然让所有人叫他“傲娇的设计师”,完全一资深逗比不说,长得还挺端正,惹得公司一堆姑娘对他垂涎,暗许芳心。
只不过此人的审美和逼格都太高,一般女生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所以此人的性取向是“男”。
是的,他是GAY,并且已有男友。
“什么鬼?”徐小宝大笑,“你本来就叫‘陛下’啊,你不赖你爸那么有文采,给你取这么一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还赖我身上了?”
毕夏又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算了……算了,看来我和你这段友谊已经走到了尽头,丝毫没有挽回的必要了。”
“宝贝儿别酱紫~~~”徐小宝失笑,“我叫你毕夏还不行吗?”
毕夏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咦……得得得。随便你怎么叫我,可千万别叫我宝贝儿。”
“哈哈哈——”徐小宝笑得不行,突然又想起什么,瞬间恢复正经说,“对了,老板刚让我告诉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毕夏的脸瞬间僵住,微微一怔:“叫我去干吗?不会这么倒霉,迟到被老板看到了吧,我的妈啊!”
“有可能是叫你去喝茶的。”
“我害怕怎么办?”
徐小宝嗤笑:“别怕,大不了被炒鱿鱼。”
“你滚,还吓我……”毕夏脸色苍白地瘫在椅子上,“完蛋了,我死定了!”
“死就死呗……”徐小宝笑,“五百年后又是一条女汉子。”
毕夏白了他一眼,猛地站起来说:“不行,我冰箱里还有半块西瓜,用保鲜膜封得好好的,我不能死!”
徐小宝笑得不行:“哈哈哈哈……自求多福吧。”说完他立马转过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佯装工作了。
这人典型的现实主义者,太虚伪了。毕夏默默地瞪了他一眼,独自往老板办公室走去。
敲了敲门,毕夏推开门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欧式简约的办公风格,洁白的桌椅后坐着个中年男人,身上的西服熨帖有致,笑容和睦而亲切,这个人便是“游鱼旅行网”的CEO纪厚华。
毕夏有些紧张地对他道:“老板,你找我?”
“对,夏夏我有点儿事找你,”纪厚华朝她招了招手,笑着说,“别在门口傻站着,快过来。”
毕夏有些忐忑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是……是什么事?”
纪厚华看了看她,微微一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紧张?额头上都出汗了,很热?要不我调调空调?”
“不不不,”毕夏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热。”
纪厚华笑了笑,把桌旁一个纸袋递给毕夏说:“是这样的,我听你爸说一变天气就头疼,最近我儿子纪亦回国了,我让他给你爸带了点国外治头疼的药膏回来,这种药膏特别管用,你寄回去给你爸试试看吧。”
“谢谢老板!”毕夏一怔,完全没料到老板找她竟然是这事,舒了一口气,有些诧异地问,“就这件事吗?”
纪厚华笑了笑,说:“还有一件事。”
“什……什么事?”毕夏心中一窒,该不会是训斥她迟到的事情吧。
纪厚华站起身来,指了指毕夏身后说:“你应该还没见过我儿子纪亦吧?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听到这个名字,毕夏心中微动,有些紧张和疑惑地转身,便看见纪亦坐在角落里靠窗的一张白色单人沙发上。
对方长腿交叠,慵懒地倚在沙发上,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手指修长而白皙,骨节分明。窗外的阳光照耀进来,像在他身体周围镶了一道昏黄色的金边。但这种温暖的气氛却与他本人的气场非常不搭。
因为即使在温暖的阳光下,他浑身上下也透露出一股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让人轻易接近的冷漠气场,眉目间似隔了千山万水。
纪厚华见纪亦没有反应,再叫了他一声:“纪亦?”
这时,纪亦抬起头来,那双狭长的眼睛犹如月夜下幽静的寒潭,冷淡而疏离,静静地看向毕夏。
毕夏被他看得一怔,如被电击,连忙转开视线,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周身的温度骤升。
“你们俩小时候见过的还记得吗?”纪厚华笑着看了看二人说,“我记得当初夏夏还哭着抱着纪亦,不让他走呢,哈哈。”
毕夏微窘,狐疑地“哎”了一声:“我们小时候见过?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时,纪亦站起身来,走到毕夏的身边,没什么情绪的双眼微微打量了她一下,眉毛一挑,说:“我记得你的名字,‘陛下’?”
毕夏有些震惊和意外,脸微微一红,显然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抬眼仔细地看了他两眼,撇了撇嘴说:“你记错了,我叫毕夏,不是‘陛下’。”
纪亦一愣,似笑非笑地看着毕夏,一张薄唇动了动:“好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