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九薇浮在空中,飘飘荡荡。
秦怀岳脸色铁青,心事重重。
胡九薇回想起刚才两个宫女对话,又险些笑出来,但怕秦怀岳责怪桓樾,只好冒着憋成内伤的风险,温言道:“秦将军别生桓大哥的气。桓大哥的脾气,就是那样,再说,若不是这个理由,他也再找不出什么借口保令尊。”
秦怀岳心知是这个理儿,但总是咽不下这口气。
奶奶的,他爹是桓樾的娈童,他成什么了。
冷着脸,强行把嘴角向上扯了扯:“嗯。”
胡九薇看着那张与桓樾一模一样的脸,有点失神。桓樾从来不会做出这种勉强的表情,那个家伙,开心了就大笑,不开心了就大闹,像个孩子一样。
秦怀岳不知道胡九薇心里犯什么嘀咕,但觉她眼神忽然柔和起来,看得自己直起鸡皮疙瘩。
胡九薇敛了神,道:“若是不恼便最好了。刚才你我话说了一半,倘若有朝一日,桓大哥真与奴家共结连理,秦将军,你祝福我们不祝?”
秦怀岳“哈”地冷笑一声,道:“有朝一日再说。那家伙的秉性你也不是不清楚。”
胡九薇眼睛亮晶晶,像刚被吹皱的春水:“桓大哥待我,终究与别的女子不同。”
秦怀岳心中一声哀叹,看来只要是母的,无论是人是妖,管他十五岁还是一千五百岁,堕入爱河后的脑子都不清晰。
胡九薇见他沉默不语,当是默认,顿时像个小女孩一样欢天喜地:“如是这般,秦将军出征,带着奴家可好?奴家想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看见桓大哥。”
秦怀岳“嗯”了一声,莫名其妙地别扭起来。
胡九薇道:“也只有在秦将军面前,奴家才能说这些话。还请将军为奴家保密,切切不可让桓大哥得知今日你我所言。”
秦怀岳奇怪道:“我也看你在桓樾面前斯斯文文,大有神圣不可侵犯之意。为何此时却与我说这些。”
胡九薇红了脸,低着头嚅嚅道:“越是喜欢,越不能说出来,奴家虽出身下贱,但终究是女子,总不想被人看轻了。况且奴家所求,并非露水情缘,若桓大哥将奴家看轻了,岂不是……”
秦怀岳被她绕的有点迷糊:“辟辰不会随便看轻他人。”
胡九薇咬唇笑道:“我说的,不是那个看轻。算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说的什么。总之,一见着他,便不自主地想端着捏着。”
秦怀岳挑挑眉,暗道,你爱端着捏着,爱躺着跪着都与本将军无关。风流王爷遇上狐狸精,那可是干柴烈火的配对。
胡九薇道:“总之,请将军帮助奴家。”
秦怀岳摆摆手:“我又不是辟辰肚子里的蛔虫,这种事情如何帮。”
胡九薇道:“将军允许奴家相随往鄄州,时时刻刻陪伴桓大哥左右,已经是莫大帮助。”
秦怀岳默不作声,心里堵得一塌糊涂,也不知是因桓樾说他老子是娈童堵,还是听说胡九薇欲与桓樾共结连理来得别扭。
夜入三更,秦怀岳躺在大床外面,辗转反侧。
月上中宵,桓樾躺在大床里面,寤寐难眠。
“明止,有事儿别藏在心里,说出来爽利些。”桓樾看两个人烙馅饼都快把床烙熟了,开口道。
秦怀岳道:“没事。”
桓樾道:“我怎么呆着怎么觉着你心里有事。”
秦怀岳蓦地想到梵清风所说他与桓樾相互感应一事,心里打了个突:乖乖,莫非他真能感觉到?
桓樾自顾自道:“本王不是故意冒犯令尊,彼时想不出别的借口。这里给明止赔不是了。”
秦怀岳迅速翻身,动作大得把桓樾吓了一跳。
“有话好好说,不要打人。打人不要打脸。”桓樾反应迅速,拿被子蒙了脑袋。
“这会儿又似乎没感应了。”秦怀岳瞪着脑袋塞在被窝里,屁股露在外面的桓樾,心生疑惑。适才桓樾清清楚楚说出他心中憋屈之事,让他心惊。如今桓樾屁股在外脑袋在被窝里的窝囊相,又让他可笑。秦怀岳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桓樾躲在被窝里,闷得喘不过气,见秦怀岳没啥动静,探出头来,傻兮兮地笑:“我就知道明止大人有大量。”
秦怀岳突然道:“辟辰,你爱胡九薇吗?还是只当她寻常女子,图个新鲜,过上几日就忘了?”
桓樾一愣,歪着脑袋想了想,斟酌道:“她不是平常女子,不过……”秦怀岳挑挑眉,突然感到心头一阵悸动,下意识地用手按了胸口,只觉一阵酸楚,也不知是他内心酸楚还是桓樾难受。
桓樾抓耳挠腮,想不出适当的词,憋得直冒汗。秦怀岳摆摆手:“别说了。”桓樾大喜:“你明白了。”
秦怀岳一摊手:“不明白。”话音落地,就又看见桓樾皱着眉头,手又不由自主地往脑袋上抓,长叹一口气:“我明白。”
桓樾两眼冒金光:“明止真是一点即明!!!就是那种感觉!”
秦怀岳囫囵点头:“嗯,那种感觉!”
桓樾笑得眼睛又成了新月勾勾:“那种……很特别,但是又不是爱的感觉。”
轮到秦怀岳抓耳挠腮:“嗯……特别的感觉。不就是那种特别的感觉嘛!”
桓樾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搂住秦怀岳:“明止!天下知音一人也!!”
秦怀岳被他狠狠那么一搂,脸又莫名其妙地红到了脖子根。桓樾的小细胳膊骨头多,肉少,那么一搂过来有点硌。那夜将梵清风搂在怀里,梵清风身上全是肌肉,骨架却小,抱起来比桓樾还软,那平时犀利的眼睛一忽闪,便犹如一颗石子落入了秦怀岳的心湖,荡漾漾地一片水纹。
桓樾道:“明止……想到了喜欢的姑娘吧,突然这般温柔。”
秦怀岳被他一说,骤然清醒,回想适才的念头,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急忙推开桓樾,道:“大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桓樾笑道:“明止何必紧张得像没开瓢的小丫头。我听闻军营里好兄弟们不都这么撕皮裸肉黏在一起?”
秦怀岳冷冷道:“军营里一个月也洗不上一回澡,草粮跟不上时时常啃树皮,这些有没有人告诉过王爷你?还有你可知道,军营里常年没有女人,不少男人好龙阳?那好事者可有告诉过樾王爷你,犯众怒的新兵沦为军中玩物的乐趣?”
桓樾被秦怀岳一句堵死了嘴,闷闷不吭声。
秦怀岳瞪了他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翌日,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雪花夹着冰渣子,和着风飘飘忽忽几乎看不见。樾王府的家丁一个比一个忠心耿耿,老早就准备着送行宴。桓樾向来豪爽,大手一挥,几十坛花雕就那样抬出来,虽然是家宴,但丫头家仆也有上百号人,呼啦啦地弄了十桌坐在庭外。说是送行宴,秦怀岳怎么看怎么像婚宴。
秦怀岳负手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桓樾说什么也要拉着他一道入席,于是早早逼着把面具戴上,宣称此人是自己结拜兄弟。王府众人从来没有听说王爷有什么结拜兄弟。桓樾信誓旦旦,说此人乃一等一武林高手,众人一回想,的确不知道此人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当下信了,看着秦怀岳的眼神满是崇敬。
秦怀岳摸摸脸上的面具,心中暗叹做着面具的人手艺精湛。胡九薇曾笑着说,那人好男风,所以这面具原型其实是一个死了的相好,因此秦怀岳多多少少心里有点别扭,倒是桓樾不停赞叹那人的痴情。
做人相好的,那面具果然不难看,刀刻般的脸上,满是英气。两道浓眉一挺,威风凛凛。秦怀岳满心愤慨,这样一张脸,才是堂堂将军的脸啊!!
雪花儿到傍晚时分,飘得大了些,毛绒绒地落下来。樾王府门口一个家丁都没有,全聚集到中堂喝送行酒。桓樾坐上座,秦怀岳与胡九薇坐两侧,下面家丁依职位排序,坐了十张桌子。胡九薇来府多日,家丁只道这姑娘又是王爷不知哪里骗来的,也不怎么在意,然胡九薇千年道行,何等手腕,短短几天便收拢王府上上下下人心。有些丫头暗自揣测,胡姑娘这等人物能不能收了樾王爷的心,正式成为十三王妃。
桓樾饮罢一坛酒,使劲往地上砸了,大声道:“大丈夫以将为器,以侠为骨,忠君爱民,保我河山!”秦怀岳夹了一口菜,这话怎么听怎么耳熟。
众家丁听得热血沸腾,纷纷战起来痛饮。
桓樾又道:“此番相去,不求衣锦还乡,但求马革裹尸,以死报国!倘若真是为国捐躯,众位便向胡姑娘支些银子,各自回家散了吧。桓樾何德何能,得诸位与吾结下主仆之缘,三生有幸,三生有幸!”此话一出,丫头们无不声泪涕下,家丁们虎目含泪,登时有了几分易水送行的意味。
秦怀岳坐在一旁不为所动,奶奶的,我护着你,还能让你马革裹尸?
胡九薇仰头看着桓樾,脸上的神情不像一千多岁,像十多岁。拿了酒杯,浅饮一口,胡九薇低声道:“你们人总说有家好,奴家从来没有过家人,一直觉得可有可无。但此刻,才真真切切地觉得,有家好。”
桓樾站在前面号召众人喝酒,这一句话说得低声,没听见,倒是秦怀岳心中动了一下。
他自幼在边疆长大,秦文瀚在的时候,两父子一起上阵,秦文瀚去了京城,便没了亲人,是以从未有这般家宴送行。一时也有些温馨暖意涌上心头。
胡九薇又饮一口,一双眸子竟然有了些水气:“如果桓大哥当真出了什么事,这些人,即便是奴才,也会为他掉几滴眼泪的。”抬起头来,向秦怀岳莞尔一笑,“奴家这种妖孽,就算哪天被梵清风杀了,恐怕世人也只会说为民除害,这世间,恐怕无一人会替我忧伤。”
秦怀岳替她满了酒,向前面那个有点喝高的努努嘴:“现在那个人,会很伤心。”
胡九薇脸颊有些泛红,咬唇垂首道:“是以胡九薇当以死相报樾王爷。”
众人吃吃喝喝,虽有那么几分悲壮之意,但究竟热闹。天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忽然来了一人,站在一片热闹之外,孤独得有些肃杀。
桓樾喝的眼有些花,脑袋有点不清晰,想着也许是哪个害羞的家丁不敢来喝酒。酒气上涌,卷了衣袖,快步上前,穿过重重人群,拉了那人的衣袖:“来来来,别管是谁,今日陪本王一醉方休。”
那人一回手,抚掉了桓樾的爪子。
桓樾抬起头,看真切了那人的面孔,顿时酒意全无,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皇……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