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樾得了胡九薇,青楼行馆便少去了,日日呆在家里,黏在胡九薇旁边。
许是天性使然,那狐狸虽然没做出什么,也没让桓樾做出什么,但眉眼只见不自觉地散着妩媚。
秦怀岳看不惯两人眉来眼去,郎有情,妾有意的暧昧,自动自觉退避三舍,外出遛弯。
没走几步,手里的帕子,吊坠就收了一堆。
前些日子圣旨一下,布告一出,全城皆知樾王爷身先士卒,带兵出征。那些与桓樾相好的姑娘们,无比泪眼涟涟,有些相熟的,清楚他的本性是料想他这一去凶多吉少,更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偏偏近日里桓樾为讨胡九薇欢欣,日日留在家里,足不出户,全城的才女名妓,无不保守相思之苦。
秦怀岳抱了一怀的相思物,找了间酒馆,寻了个靠窗的位子。
“不知在下有无荣幸与秦公子同席?”
秦怀岳正低头整理那堆相思物,数着玉佩几个,珠花几枝,忽闻有人喊他“秦公子”,心中一抖,抬眼一看,原来是梵清风。
“梵少侠,别客气。”秦怀岳不知梵清风是否还惦记着他屋里,不,桓樾屋里的白狐,不敢大意,是以嘴上客气,身子却一动不动。
梵清风毫不介意,拉开椅子坐了,看着秦怀岳桌上摆着一堆女儿家物事,忍不住问道:“这些东西,恐怕都是给樾王爷的吧?”
秦怀岳有些尴尬:“烦请梵少侠小心些,如今在旁人眼里,我就是樾王爷。”
梵清风会意颔首。
秦怀岳见他低头品茶,此时东风吹走了枝桠翠叶,一片枯枝,然梵清风白衣儒雅,却让这了无生机的寒冬赫然成了一幅水墨,生动起来。
秦怀岳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梵清风淡淡然笑:“秦兄怎么不喝茶?”
秦怀岳回过神来,正了正颜色:“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此番找来,可是为了王府那只白狐?”
梵清风摇摇头:“也不完全是,那畜生虽然难缠,但未曾伤过人命,倒不是大问题。”
秦怀岳道:“既然没伤害过人,何必抓着人家不放?”
梵清风道:“秦公子有所不知,人性之善为天生,妖性之恶亦为天生,此时不害人,不保证她日后不害人。此狐得天地之精华,又有金丹相助,假以时日,不可小觑。如今不兴风作浪则以,一旦闹起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怀岳笑道:“恐怕真正原因,是梵少侠舍不得下手。”话一说出口,已经觉得不对劲,秦怀岳暗恨自己不知何时沾上了桓樾的油嘴滑舌。
果然,梵清风俊脸一寒,瞪了他一眼。
“秦公子莫说这等无聊话,梵某这次叨扰,主要为了秦公子。”
秦怀岳倒有点惊讶:“为我?”
梵清风正色道:“不错,秦公子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秦怀岳一杯茶险些握不稳,所幸他较为沉稳,表面依旧不露声色:“梵少侠请直言。”
“秦公子,怕是不属于这里吧。”梵清风双目如电,电得秦怀岳头皮发麻,“梵某幼师曾阅古书,书中曰有一种魂,投胎转世之时分成两边,投入人世间变成了孪生。秦公子和樾王爷,本应为孪生,然出了些错误,你与他分开,投入了不同时代。”他伸手,做了一个分开的手势,“秦公子应该听说双胞胎之间有心灵感应之说,其实乃是同一个魂魄相应之故。倘若一魂误入两代,发生的感应将更为强烈,当一方有生死大劫时,这种感应甚至可以撕裂时空,将他吸到安全的一方去。”
秦怀岳目瞪口呆,梵清风说得一丝不差。
梵清风继续道:“梵某不才,原本倒辨不出秦公子的身份,所幸秦公子曾将真气传入在□内,是以才感觉秦公子的内力,似常人,却不是常人。”
“原本还有些奇怪,直至见到樾王爷和你站在一起,才猛然想到这层缘故。本来想当日说清,然气氛不对,不好言明。”
秦怀岳见他如此诚恳,原本的猜忌也没了七分:“梵少侠有无解决之道?”
梵清风遗憾道:“梵某无能,古本对这事记载甚少,刚才所说,有一大半是家师相告。然家师在三年前已经仙去。”
秦怀岳满怀希望又破灭,有些沮丧道:“没关系,至少,我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多谢梵少侠费心。”
梵清风恳切道:“秦公子乃在下恩公,如何说谢不谢?梵某当尽全力,为秦公子打探。”
秦怀岳拱手:“有劳有劳。以后切切莫说什么恩公不恩公了,在下草字明止,以前做将军的时候,兄弟们都爱叫我一声老秦。”
梵清风闻言一笑,眼神变得稍微柔和些,不那么慑人:“梵某听樾王爷喊你明止,梵某一介布衣不敢高攀,就喊你……老秦吧。”
秦怀岳笑了:“就老秦。”
梵清风大笑:“老秦!”
秦怀岳久不闻这种称呼,热泪盈眶:“嗳!”拍案大叫:“小二,拿酒来!最好的!”那店小二见他二人气宇不凡,衣着光鲜,自是十分热忱,一会儿便取来了两坛女儿红,打开来,香味四溢。
梵清风头轻轻一侧,有点腼腆:“梵某这辈子没什么朋友,以前师父曾唤我阿音。除此之外,旁人莫不是叫我梵少侠,要不是叫我叫我梵清风。老秦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就随着师父叫我阿音吧。”
秦怀岳豪情大升:“如此白白做了你师父,占了便宜,不好不好!你叫我老秦,我就叫你老梵。”伸手一拍酒坛子“老梵,饮酒不饮?今天兄弟我请客,不要替樾王爷省钱!”
梵清风自幼被严师教大,一言一行十分规矩,出师后独来独往,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却从未有过朋友,秦怀岳热情如火,让他心中沸腾不止:“我从未饮过酒,但……但……此番,恭敬不如从命!”
言毕率先拿起酒坛,闭上眼睛狠狠吞了一口。
一口酒下肚,热辣辣地从嗓子烧到了肠胃,梵清风眼睛亮晶晶,如水如梦。
秦怀岳大笑:“不饮酒,叫什么汉子!这般才是真男人!”也举起坛子,舍了酒杯不用,就口大饮。
两人你一壶,我一杯,从中午一直喝到暮色熹微。秦怀岳的酒量是军营里锻炼出来,自是不消说。梵清风虽然第一次饮酒,但内力深厚,是以也没那么容易醉。
然而这一顿酒喝到最后,秦怀岳的脸越来越红,拍桌子次数越来越多。梵清风默不作声,一双眼却从金刀化成春水,很是潋滟。
两人谈及生平往事,秦怀岳自来到四十年前,从未说过这般多话。桓樾人虽好,却懂不了他的鸿鹄之志。秦怀岳又觉他是纨绔子弟,提不起性子说什么战场往事。梵清风虽未曾上过战场,但斩妖除魔,际遇非凡,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时而谈起武功修行,时而谈及出生入死的惊险时刻,自觉惺惺相惜。
夜半中宵之时,两人已经称兄道弟,搂成一团。秦怀岳到底还是有些神志,扶了已经浑身瘫软的梵清风,一步一步往王府挨,挨到城门脚下,便吐了个稀里哗啦。夜风一吹,梵清风内力运转,酒气退得也快,转眼消了几分。见秦怀岳满脸通红,红得快要滴血,梵清风哈哈一笑,提着秦怀岳的腰带,跃上城楼楼顶。
此时夜已深,守夜的兵士也倦了,梵清风轻功何等高明,是以两人躺在城楼楼顶,凉风徐徐,无比惬意。此处是京城最高处,平日里繁华喧闹的城,安静得让梵清风想起了幼时练功的森林。星光灿烂,秦怀岳满面通红,伸手将梵清风一搂:“好兄弟。”
梵清风刚才酒劲没完全消,此时的京城,又美好得让他忘乎所以,缓缓闭眼,靠在秦怀岳肩头:“嗯。”
秦怀岳将梵清风搂在怀里,心满意足呼了口气,打个酒嗝,昏昏睡去。
梵清风一夜无梦。
秦怀岳一夜乱梦。
梦见水光一片,白茫茫的不见人影。忽而那白雾中站立一人,向他挥手而笑。他忍不住行至过去,将那人紧紧抱在怀里,一会儿细看,明明白白的是梵清风。秦怀岳大惊撒手,却见梵清风变成了自己,怀中自己笑舒坦,更觉得满腔柔情蜜意,将溢未溢。
秦怀岳情不自禁,竟就这样吻下去。口唇相触之时,只觉缠绵无限,悱恻难绝。待一吻结束,秦怀岳意犹未尽,还要再吻,却发现怀中人的脸平白如纸板,全无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