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床头放着我入院之前的衣裳,已经洗的干干净净了,我换下病号服,临出门的时候回头去看窗子上挂的玉佩,玉佩倒是还在。不得不佩服,这家医院的服务水准还真是一流。
我出门去老地方找青台,才出了病房就看到两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在柜台问着我,她两穿的朴素,还是四五十年代那种老妈子穿的斜襟布衫,我只想仰天长啸,别不是那凶杀案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我绕过了那两个女人出了病房一路朝着医院外面走,大概真的是一早打了招呼,出去的时候也没人拦。要是碰不到青台也好,我也省的跟他再回去看他妹妹了。
我一路走到医院外,两辆黑色的车停在医院正门口,周围立着的人都穿着正装,两个像是司机,剩下的像是保镖,周围人来人往,都自动的绕开了这扎眼的两辆车。
还真是好大的派头,霸道总裁什么的我也不是没见过,但都是在新闻和八点档上,现实里真看见还真是有点瞠目结舌。
我笑笑朝着医院门口的大道上走去,我的衣服里还有点钱,打个车到宾馆才是目前的第一步。
我到了路边,大太阳晒的厉害,我正要伸手打车,头上猛地一片阴凉,我一抬头就看见了青台,他穿一身水绿色的长衫,打着一把伞帮我遮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我恍然想起电影《青蛇》里撑伞的许仙……
他还真是来得巧!
我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他的腿,我一直以为他是残疾来着。
我笑笑:“我等了半天了没见你。”
他淡淡一笑,站在我身边防止周围的人过路的时候碰到我,动作客气有礼貌,但是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亲昵,我每次背对他的时候,总觉得他的目光很热烈,但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很温和。他轻声道:“我也等你半天了。”
我疑惑的看着他,我先前看见的司机走过来,对我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我艰难地看着他扬扬眉毛,他轻轻笑起来算是默认。我大喘口气,原来还真是等了半天。
上了车我跟他坐在后座,车行驶的很稳,只是越走越偏,本来还有卖东西的超市,越走越感觉要到郊外了,我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大好的感觉,一路走了大约快一个小时,他也不犯困,我好几次看他的时候目光都正和他撞上,实在是有够尴尬的。
我漫无边际地脑补着新闻上的种种‘女大学生失踪案’,却见车子渐渐开进了小区里,说是小区也不大恰当,四周都是独栋的仿古楼台建筑,有些类似于苏州的园林。
我渐渐放下心来,就算要拐卖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车子停下了,青台率先下了车,我不等前面的司机开门自己便下了车,脚踏在地上的一瞬间我有些恍然。四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栽种了柳树的长道,道上铺了青石板,柳树下是灰白色的围墙,透过茂密的花枝隐约能看到柳树后园子里黑瓦红檐的建筑。
这场景除了古装剧里,别的地方我还真没见过。
“到了。”青台轻声道,他立在车边看着我轻轻一笑,一身水绿色的长衫跟我眼前的景物融为一体。
那一种似曾相识的莫名错觉感又来了,我浑身有一种失重感,我看着青台,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随后,我视线上移,便看见了鎏金的漆黑牌匾,工整的瘦金体繁体字描出‘楼家’两个大字。
我看着青台,脑子突然开了窍,他的所有特征几乎都跟传说中的‘楼少爷’对上了号。我还来不及确认他是不是楼青台,楼家的大门突然打开了,随后便跑出来一个穿着白底木兰花旗袍的女孩子,十八岁上下的样子,戴一副猫眼石的耳坠,臂弯里披一条同色的披肩。半长的头发松松在脑后盘了一个髻,端庄的就像是一个民国的小姐。
“哥。”她猛地笑起来,随后快步跑下来。
这应该就是红嫣了。
他两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看得出来两个人的关系很好,红嫣扯着他的胳膊时不时会心一笑。我立着十分尴尬,青台突然朝我走过来,红嫣跟在他身边疑惑的看着我,青台指指我,客气道:“快谢谢人家。”
红嫣眼睛一亮猛地笑起来,她属于那种活泼的女孩子,漆黑的头发微微有些卷曲,鬓角的弧度隐藏在头发里,看起来漂亮又端庄,即便性格活泛也不会让人觉得唐突。
她松开拉着青台的胳膊拉着我,笑嘻嘻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哥哥特别小气,什么都不跟我说。”
青台看着我淡淡一笑:“怕唐突。”
“我叫傅临月。”
“我叫楼红嫣。”她笑起来。
果然。
楼红嫣笑起来:“哥,她住我那边!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好好报答!”
楼青台看向我,我笑笑:“我没意见。”
楼青台还没说话,楼家又走出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唐蛮一身套裙跟在那男人身后,两个人看着脸色都不大好,楼青台的神色微微一变,又嘱咐了楼红嫣几句才朝那个男人和唐蛮走过去。
楼红嫣撇撇嘴小声道:“有事没事都爱来,一看就没安好心!”
“你说谁?”
“还有谁!那唐蛮呗。”楼红嫣眼睛一眨笑起来:“当我嫂子她不够格,你要不要考虑下?我哥人还行。”
楼青台跟他两看样子要去趟别的地方,临了要上车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淡淡的笑了笑,唐蛮看着我几乎要气炸了,我顿时有些尴尬,收回视线却跟楼红嫣撞在了一起。
我赶紧转移话题:“你上次没事吧?”
“没事。”楼红嫣神色一闪,她欲言又止,半晌笑笑扯着我就朝楼家里面走。
楼红嫣将我安置下了以后就被人喊走了,楼家里的人并不多,尤其花草种的多,感觉园子更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楼家的装修都是仿古的,随意走走都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我待着无聊,下午楼红嫣回来的时候便从她那儿借了点书,拿到自己的房间却翻了开头就看不下去了。楼红嫣回来没多久换了衣服又出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有人特意给我送了饭来,只是送饭的人也话不多。
我吃了饭兴致缺缺便在廊子上坐着,天黑的时候楼红嫣还没回来,我坐着随口哼着小调。过了许久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我以为是楼红嫣,高兴地抬头就看见楼青台站在离我不远的廊子上,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眉眼能看得出一丝疲倦,大概是真累了,他立在那里久久没动。
我不安地站起来,将手里的书合起来放在椅子上。
楼青台慢慢走过来,走近了他扫一眼封面笑起来:“《儒林外史》,你不喜欢看吧?”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确实不喜欢看这种书,看的时候比较费力,如果有的看,我比较喜欢看总裁文,听起来没脑子,看起来好玩不沉重啊!
“楼家家风严谨。”楼青台轻声道:“红嫣总说食古不化,但是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你刚来,不习惯可以和她说,不用勉强。”
我笑笑:“还好。”
楼青台一时话也接不下去,他若有所思看着我,末了轻声道:“红嫣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宣扬出去……”
“我知道。”我点点头:“我不会说出去的。”
楼青台轻轻笑起来,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的左下眼睑上长着一个小痣。我正看得专注,楼下黑漆漆的林子里却有人尖叫一声,声音凄厉,吓得我一个哆嗦。楼青台也面露疑惑,他看向那儿随后道:“我先去看看。”
我依旧惊魂未定,但是一时半会也没别的办法,本来是想想个理由跟楼青台说一下走的,好容易想到一个理由还没说就被打断了。
林子里亮起了灯笼,大概是有人在看刚才出了什么情况,灯笼朝林子中央移动着,我正看得出神,猛地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差点从栏杆上掉下去,我惊出一身冷汗,一回头却看见一个穿着清朝服饰的女人匆忙朝着走廊跑,她的衣服穿得不大齐整,紫色的马面裙上有一大块血污,我好奇看着她,冷不丁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她的头发凌乱,上面却戴着名贵的金钗,左手里死死抓着一把伞。
灯笼光摇摇晃晃的,我也看不清楚她的脸,她脚步停顿了一下就迅速跑开了。
听她刚才跑的脚步声,应该是从楼红嫣的屋子跑出来的,但是楼红嫣明明说过她的屋里没人,这大晚上的看着真渗人。
林子里的灯笼光在中间停了一会儿就朝着边上移动走了,虽然没再有什么声音,我总觉得心里发怵,四周静的太厉害了。
我想了想下了楼梯,四周很安静,楼家的阁楼还用的的是木料修的,鞋踩上去咯吱咯吱直响,我才下了楼梯,就看见湖对面立着刚才我看到的那个穿的奇怪的女人,她背对着湖面,一步一步不停地退。
“喂!”我高声喊道:“别退了!后面是水!”
我喊完才发现四周有回声,那女子像是被吓到了,身子一抖回头看了我一眼,虽然隔得有些距离,我却本能觉得她应该是在笑。
她没说话,转身就朝一边的树丛里一躲,我想了想撒脚就朝湖对面跑,她看着精神不怎么正常,别真出什么事情了,我虽然稀奇古怪没少见,但从来不信鬼神。
我心里着急,才走了几步没注意脚绊在柱子上,疼的我眼睛直冒火花,我揉揉脚脖子,随后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朝着这边来了,我赶紧站起来,才站直就看是楼青台。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我看见他莫名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咧嘴笑笑:“我没注意磕了一下。”
他和气笑笑下意识看了一眼我的脚脖子,声音很温和:“晚上灯不亮,走路要慢一点。”
我点点头,眼睛余光一扫却看见了湖对面立着一个人影,看起来倒像是陆蔚川。
“怎么了?”见我神色一僵,楼青台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没事!”我赶紧抓住楼青台胳膊,讪讪笑笑:“我脚疼。”
楼青台转到一半的脖子停住了,看着我淡淡一笑:“我送你上去。”
我赶紧摇摇头:“不用了,刚才不是有事么,你应该还没处理完。”
“嗯。”楼青台放开我的胳膊,他转身小声打了个手势,后面的两个女孩子走上来搀住我。
“确实还没完。”他的神色看着显得很疲惫,我也不愿意打听他的私事,我笑笑赶紧推开两边的女孩子,耸耸肩笑笑:“我没事的,你去忙吧。”
“好。”楼青台点点头带着人走了,我揉揉眼睛朝着湖对面看过去,那边完全看不见人影,湖面上平静地倒映着月亮,刚才看见陆蔚川就像是我的错觉。
我上楼揉揉脚才洗了脸上床躺着,我总觉得楼家的一切都怪怪的。想来想去也没头绪,楼家的家具都是仿古的红木,床硌的人睡不着,我翻来覆去躺了一会儿,渐渐来了睡意。
睡的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有人进来了,那人站了一会儿又出去了。我睡的脑子发沉,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直到头顶一凉,我浑身打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正站在一个巷子里,巷子很宽,两边有卖纸伞和糖人的。
我打个喷嚏耳朵嗡的响了一下,随后听觉就恢复了正常。
“侬不要活了伐!”
我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趴在窗台上在冲我吼,她手里还抱着一个木盆,穿一身绿缎面的长袖旗袍。
我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了,我穿的并不是自己睡觉前的那身衣服,而是一身晚清的斜襟短衫搭长裙,她倒的水是洗菜的,不少烂菜叶子耷拉在我身上,周围卖东西的人都是一脸木然,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狼狈地朝前边走边扯自己身上的菜叶子。
正走着猛然身后有汽车鸣笛,我慌忙躲了一下,汽车开过去还是溅了我一身泥水,天色昏昏沉沉的,周围的墙壁上都贴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宣传标语。
“打到外来侵略,还我祖国安宁!”
“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我粗了看了一眼,一转身就见身边恰好停着一辆汽车,车上没人,我凑过去对着后视镜抓抓自己头发上的菜叶子,正抓到一半却看见了陆蔚川。
他穿着一身棕色的西装,手里拎一个包朝着我这边走过来,我看看自己的狼狈样子赶紧了抓自己的头发勉强遮住脸。
“姐姐你在干什么?”
我被吓了一跳,一低头就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卖花小女孩站在我面前。
“嘘!”我蹲下时小声道:“我没带钱,你自己一边玩去。”
她穿的很破烂,对我咧嘴笑了笑,得,还缺了个门牙。
她拎着篮子绕过我走了,我猫着腰起身恰好看见她拦住了陆蔚川,陆蔚川是真心硬,一句话没说绕开小女孩就走。
我抬脚跟上去,跟了一会儿陆蔚川脚步慢下来,撑开手里的三朝着一个舞厅走进去。
舞厅上写着‘丽都’,民国上海有名的舞厅不少,除了电视里演烂的‘百乐门’,还有‘高士曼’‘丽都’等五六十家。
舞厅两边挂着大幅的海报,中间铺了红毯,有迎宾员和打手在门边看着,进去的人看着都非富即贵,我这个样子肯定是进不去的。
我待了一会儿,里面奏的曲子突然画风直转变得很高昂,我正诧异,就见人群里一直有车鸣笛,车停在舞厅门口,上面下来的人都穿着军装,四周有记者不停地往上涌。
我好奇张望了两下,随后猛地听到一声枪响,四周的人都尖叫着到处跑,我好几次被人撞到,最后好容易找个角落躲起来却看见刚才卖花的小女孩正拎着篮子站在人流里。
她应该是被吓到了,一动不动站着。
我看着她犹豫自己要不要出去的时候,猛地一个女人冲进去抱住了她。
那个女人很漂亮,黑漆漆的鬓角水红色的嘴唇,尖尖的瓜子脸,穿一身淡紫色的晚清衣服,十指很素净,整个人收拾的很明艳。
我视线一偏又看到了陆蔚川,他撑伞在街角站着直直看着那对母女,周围的人流稍微少了些,那女人拉着小孩跟着人流里朝一个巷子走去,陆蔚川神色不动跟上去,我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那女人住在一个弄堂,她家也显然很贫寒,到了门口的时候,她拉着小女孩在门口玩,有路过的人同她道:“明徽,吃了伐?”
“嗯。”她抬头笑起来,含蓄地含着下巴。
陆蔚川一直在旁边的汽车边站着,他的身子刚好被挡住,那个女人是看不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