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年香水河发大水,铃子从大河湾被黄树拖下水后,浊浪席卷着她直向下游冲去,当时她的一只手被黄树死死地抓住了,一下呛了好几口混浊的河水,连大气都喘不过来一口。她也就是仗着水性好,在挣扎中摆脱了黄树后,不知道被冲出去了多少里水路才得以浮出水面。但是在黑夜中,她只能感受到汹涌的激流,一浪高过一浪,她只能随波逐流。直到她感到浑身筋疲力尽,昏昏欲沉时,蒙眬中才发现身后有个黑漆漆的东西向她冲来,她使尽力量向边上偏了偏脑袋,让过了它的峰头,这才看清这是一棵从上游冲下来的房梁,她便伸手搭住了房梁木,将脑袋露出水面。她紧紧地扒在房梁木上随流而去,直到天光大亮,她才看清四周的洪水此起彼伏,根本看不清河堤和岸边。她不知道在洪水中漂了多少时日,神志早已不清,只有求生的欲望驱使她死死地抱紧房梁木。她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被人救上岸的,据说上岸后她只穿着贴身的小衣服了。有人把她背回了家,烧了热水帮她洗净了身子,还为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直到过了一个昼夜她才睁开眼睛,坐起身子来喝了一顿稀粥。她问救起他的男人东湖农场离这儿有多远,那人摇了摇头说,压根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又过了几天她身体恢复了一些,便求救起她的那个男人将她送回东湖农场去。救起她的那家大妈说不急的,将身子养息好了再走不晚。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地方叫俞家山,从洪水里救起她的人叫俞守法。这香水河正好流经他们的山脚下,注进洪泽湖入长江。那时她还知道这里从山上到山下,前后村子都姓俞,四周村子都是姓俞的人家,叫什么大俞、小俞、前俞、后俞。铃子在俞家养息了好几天,他家人都尽量地想办法用好吃好喝的招待她,就是不提送她回家的事。铃子提出向俞家大妈借二十块钱返回香水河砖瓦厂去,说是回去了加倍偿还她的钱。俞家大妈说,她是老头子拼了性命从水中打捞上来的活宝,天赐的好良缘,哪里就能放她走,求她留下来给俞家传宗接代做媳妇。俞守法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叫俞山,说是当年二十八。老小叫俞海,刚好二十三。当时在农村都过了要媳妇的年龄。因为山里人家穷,没有姑娘愿意嫁进山里来。山里人性子硬,弄出来的又多是男娃。就是有几家姑娘,也是刚要成年便被山外人娶走了。这大水冲来的天仙般的姑娘,俞家哪里舍得把这送来的凤凰放飞走。俞家大妈说:“两个石头山般的娃,要大要小随你挑一个。只要你认准,单凭我一句话,他兄弟俩谁也不敢“刺毛”。”铃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大妈面前说:“大妈,我认了你做干妈。我在厂里已经有了男人,还有一个不满周岁吃奶的娃,我男人在厂里还当着干部呢。只要你们放我回到砖瓦厂,我男人一定会重重地感谢你们一家人……”
大妈说什么也不信她的话,她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还是个没有开过怀的闺女家,想要离开我们俞家山,除非你长翅膀飞出去,这十里八乡都是我们俞家人。”铃子苦苦哀求也没用,大妈说:“你说你家有男人还有娃,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同我家娃睡一晚,第二天果真见你破过身,马上打鸡蛋吃了送你出山门。如果你是姑娘家,我们也不难为你,你从兄弟俩中挑一个,为我们俞家留个后就放你走,也算你报了我们的救命恩。”铃子说什么也不上他们的道,寻死觅活要回砖瓦厂去。她打也打过,跑也跑过,都被他们抓了回去,俞山还扬言下次再跑就挑断她的大腿筋,宁愿养活她一辈子。后来她见实在是没法脱身,只得跟了老二俞海成了家。她原先想来日方长,成了家该放松些了吧,谁想到俞家是铃子说啥都行,就是不让铃子离开家人的视线,连上厕所都有人远远地盯着她。后来铃子为俞家生了一个男娃,孩子满周岁时铃子说:“嫁也嫁了,孩子也有了,该让我回家看看老父亲了吧。”俞家人说什么也不答应,婆婆说:“下了蛋的鸡,哪能让你离开窝。你给个地址,我让俞海去认亲,请你父亲到我们山里来做客。”铃子没办法,只好把砖瓦厂的地址告诉了俞海。过了几天,他不声不响地去了香水河砖瓦厂。没承想他出去时还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回来却成了一具尸体。他还没走出本县地界,就出了车祸一命归了西天。这一下俞家人都把怨气撒在铃子身上,对她非打即骂,逼着她做最苦最累的活,很快她就被折磨得没了个人样。后来俞山强行霸占了她,他们在一起又生了个小女儿。这几年山里到外面打工的人多了起来,山里人的思想也开放了。前些年俞山带着她回了一趟香水河砖瓦厂,那座砖瓦厂早已不在了,原先砖瓦厂的土地上都盖上了楼房,住上了许多陌生人家。她找到一些熟悉的老人,听说父亲也走了。她寻到南山岗子上,在父亲的坟前大哭了一场。为了生计她只得跟随俞山到青州来打工,先是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有一次俞山从跳板上摔下来砸在钢筋上,还没等送到医院人就断了气。老板给了她一万元钱算是结了账,她不愿回到山里去受罪,那里也没有她的亲人。再说俞小豹已经在青州上了小学二年级。她求人找到老板,让她留在工地上干些零杂活,挣些糊口钱带着俞小豹在这里读书。后来老板看她干活实诚,又带着一个孩子没早没晚的,便照顾她到娱乐城做了清洁工,这样活能轻松点,上半天班还能到工地上打上半天零工。没想到在那里就遇到了杨文章和周宇。为了把他们认清楚,她故意进去装着收拾卫生,这才确定了这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亲人,她瞅准时机拉住了走在后面的杨文章,这才同他搭上了话。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是命啊!
周宇他们没想到在当今社会还会出这样的怪事。杨文章说:“铃子你吃苦了,当年我们认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不然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吃这么多的苦。现在好了,山不转水转,我们又转到了一起。打今个起只要有我们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着你和孩子。”周宇从沙发上抬起头来,沉沉地问:“铃子姐,当年你为啥要伸手拉黄树一把呢?”
铃子喃喃地说:“当时也没想啥,就是人要掉到水里去了,拉一把是应该的,那也是一条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