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主家在镇公所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承认了那天他是在罗家大宅里,这也让我们大出意外,不过他还是辩解道:“我是去找小山的,也是他开门让我进去的,进去后我们一直都呆在一起,他可以为我作证。”
我道:“他只怕不能为你作证,他连你那天在他家里都不肯说。他既然对你如此讲义气,他为你说的话自然就不可信。”
吴主家吃惊道:“他不肯说那天我在罗家?”
我道:“你不信他会对你如此讲义气吗?倒是枉费了他一番情意。他和你说过那个故事,对吧?”
吴主家额上开始冒汗,道:“你是说青丝结?”
镇长痛心疾首道:“你果然知道。镇上人都奇怪,何以你年近四十还不娶亲,以你的家境,这镇上什么女人娶不到?这也就罢了,你既然喜欢那姑娘,娶了她就是,虽然年纪相差大了些,她又无父无母的,也并无一人反对,怎么你竟……竟要去杀了她?她肚子里可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的,第一次你不愿意娶她,让她含羞自挂,侥幸命大只是假死,你既然发现她是假死,就该心生愧疚,好生待她才是,你竟敢再起杀心,嫁祸给阮货郎,实在是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啊。”
吴主家听得瞪大了眼睛,道:“她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随即又道:“你是说谁?”
我怒道:“你就别再假模假样的了,阮郎包里的那个东西,就是在他来镇上之前,就已经自挂死了的那姑娘的。莫非你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是了,她向你逼婚,你不同意,她心灰意冷之下,就没告诉你这件事。现在你知道了,可会后悔吗?”
吴主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道:“果然是她,镇上一直没传出是谁家的姑娘遇害了,我就猜到是她,果然和那故事里的情节是一样的,她之前自挂并没有断气吗?”
到了如今他还不肯承认,我没好气地道:“不就是你把那东西放入阮郎包里的吗,现在倒装得刚知道一般。”
吴主家吃惊地道:“你说那姑娘是我杀的?”
我道:“除了你还能是谁?当天在罗家的,只有你和罗小山母子,而你们三个都知道这个故事,罗家母子先不说会不会害阮郎,起码在自己家里做这种事就是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我看也没什么人这么傻。而你,其实事先并不知道阮郎会被罗夫人叫进后院,你是先去店主人那里,发现他的包不在店里,你又不能在那久等,所以离开那里,却意外发现他的车子在罗家后院里,于是你假装去找罗小山,趁机将那东西放入阮郎包内,在罗家做那件事并不是你既定的,而是一个意外,对吗?”
吴主家想见了鬼一样地看着我,叫道:“你胡说,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这件事,你想救那两个孩子,就来冤枉我。”
镇长插嘴道:“先生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凶手吗,我虽然相信先生所言,但只凭言语,恐怕不能入罪于人。”
我看着吴主家,道:“那一天,阮郎出去叫卖,我也在外面代写家书,奇怪的是,一写就是一整天,除了回去吃饭,再也没有时间回到住的地方,我南来北往走了这么多地方,还从未在一个地方遇到这么好的生意。”
镇长听得莫名其妙,问道:“先生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道:“那一天代写家书的人告诉我,他们的家书可写可不写,其实是不打算写的,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写,是因为有人出钱让他们写,他们觉得既然有人心善,写了也无妨,这才写的,让我一整天都没时间回到住的地方。”
镇长有些回过味来,道:“先生如果一整天不回住处,而阮货郎正常的话,却大有可能回到处住,放下包裹后再出去……”
我道:“不错,那人原本是打算在店主人那里把东西放进去的,所以一定要把随时可能在的我支开,而那个心善出钱让人代写家书的人,就是吴主家!”
吴主家顿时情绪有些激动,叫道:“你胡说,我出钱给他们写家书,可不是为了把你支开。”
我冷笑道:“不是为了支开我,难道还真是因为心善吗?”我可不会信他的这种鬼话的。
吴主家呆了呆,道:“这确实和什么心思无关,而是……而是和一场赌博有关。”
镇长道:“什么赌博?和谁赌?”
吴主家道:“我只是和人打了一场赌,赌那一天之内去找巡城马代写家书的人是单数还是双数。”
我冷笑道:“还有人用这个来赌的,你跟谁赌的?赌注又是什么?”
吴主家嘴角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我道:“你说不出来吗?我来告诉你吧,你是和罗小山赌的,赌注就是田地,对吗?那天我回店里的时候倒是确实听到罗小山咬牙切齿地说,他有什么不敢赌的,赌就赌,想必说的就是这件事,他原先不肯赌,你就激他,所以他才会说出这番话来,对不对?你哄骗他和你赌这事,当时就存了心思,想借他之手,让他替人出钱写家书,好把我支开,谁知他根本没想到这一节,所以你只好自己替人出钱代写家书,我说得对吗?”
吴主家一拍桌子,怒道:“错了,全错了!自作聪明的人!”
我之前被罗小山说自作聪明,现在又被他这么说,不由怒上心头,道:“我全错了,那你倒是把真相告诉我,你费尽心思杀人,越聪明越该死!”
吴主家大汗淋漓,我逼视着他:“你倒是说啊。”
他绝望地摇摇头,却道:“我不能说。”
镇长叹道:“我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一节,吴主家,你若没有要说的话,只怕确实大有嫌疑,也要委屈你在镇公所里,待镇里将你们三人一起送到县里去见个分晓。”
吴主家惊恐地道:“你要把我送到县里去?”
镇长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你为什么要找罗小山用这种方式赌博,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上你就是将先生支开了一整天,若没有居心,又岂会做出这种事?”
吴主家紧咬牙关,半晌,却还是道:“我不能说。”事到如今他还在装模作样,镇长也摇了摇头,吩咐乡勇进来,也将他看了起来,然后朝我感慨道:“谁知道这件事竟会越牵扯越复杂,只是想不清楚,他和阮货郎素昧平生,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害他?”
我道:“他恐怕并不是要害阮郎才去杀了那姑娘,而是杀了那姑娘后要找个替罪羊,又想起那姑娘死后复生,恰和那故事相符,这才照着故事把那东西放入阮郎包里的。”
镇长恍然大悟,道:“他既然听过这个故事,想必也和那姑娘讲过,所以之前关于罗小山的推论,自然可以原样移到他身上来。”
我点头道:“不错,人心之丑恶,竟至于此啊。”镇长也很唏嘘,大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过仍然对我道:“此事虽然我们多有推论,但究竟如何定论,还是要将他们三个都送到县里公审,才有结果。”
我道:“没关系,都送到县里也无妨,阮郎会替罗小山说话的。”
镇长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若有所思地道:“阮货郎会为他说话,莫非那罗夫人……罗小山与阮货郎是兄弟?”
这话却不是该我说的,是以并没有回答他,镇长也不追问。我道:“我还有一些事要去问问罗小山。”
镇长道:“好,一起去。”
我们走到院子里,阮郎就隔着窗子叫我:“先生,你们找到真的凶手了?”他刚才应该看见乡勇压着吴主家走出来,所以会猜他才是凶手。我朝他道:“只是觉得他有可能,真相如何还要将你们都送到县里去见个分晓。”
阮郎欢喜地道:“先生觉得是,那就是了。”我也不去理他,和镇长走入关押罗小山的房间,他见我们走入,又是一阵轻蔑的冷笑,镇长对他好言道:“现在看来,我们倒是真有可能冤枉了你,你也不要气恼。至于你用剪子刺我一事,我也不和你计较,我们有些事要问你,你还要好好回答。”
罗小山冷冷地道:“什么事?”
我问道:“你和吴主家打了个赌,对吗?”
罗小山道:“是。”
我道:“怎么赌?是赌那一天找我代写家书的人是单数还是双数?”
罗小山道:“是。”
我道:“谁赢了?”
罗小山沉默了一下,才道:“他赢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本来我是不想赌的,不过我输了很多次了,难免想赢一次,就和他赌了。”
罗小山本来并不想赌。我问他:“他自己出钱给人写家书,虽然赢了,可也是作弊,你知道吗?”
“我们打赌的时候并没有约定不能这么做,”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非常平静,“所以他并不算作弊。我既然准备赢他,自然也要输得起。”听他这么说,我倒也有些佩服他,他跟人赌田地虽然是个败家子,倒也算是个有担当的人。
“既然他可以找人写家书,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这不是明摆着非输不可了?”我问他。
他嘴一撇,道:“白天写多少封有什么用,我只要晚上找你写一封,就能把单数变成双数,只是后来出了那件事,我才没机会找你写,所以输了。”
我一怔,原来他打的是这个算盘,我朝镇长道:“事情大致清楚了,我有些与此事无关的私事想问他,不知……”
镇长忙道:“先生只管请便,我先走了。”说着安慰了罗小山一句:“你放心,此事如果真的与你无关,到了县里也不会有什么事的。”说着便起身离去。
罗小山看着我,冷漠地道:“看不出我们之间还会有什么私事。”
我道:“不是我们之间。阮郎说你告诉他,他爹是死于非命的,你娘也承认了,你知道是谁杀了他爹吗?”
罗小山道:“我不知道,不过,有一个人很有可能。”
我道:“谁?”
罗小山反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道:“如果证据确凿,我希望你们去告发他,而不是擅自去找什么人报仇。”
罗小山脸上又浮起微嘲的表情,道:“看不出你对他倒这么好。那个人,现在也被你们关起来了。”
我大吃一惊:“吴主家,他杀了阮郎他爹?”
罗小山不屑地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害阮郎?”
我更吃惊了,道:“他不是因为杀了那姑娘需要找个替罪羊,才嫁祸给阮郎的吗?”
罗小山呆了呆,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反问道:“难道他真的是为了嫁祸给阮郎,才去杀的那姑娘?他杀了阮郎他爹,又想嫁祸给阮郎,他究竟和阮郎他爹有什么深仇大恨?镇长上的人除了你娘,明明都不知道他爹来过罗联镇,这不可能啊,他和阮郎之前甚至素未谋面。”
罗小山眼睛转向窗子那边,幽幽地道:“这看起来确实是不可能,一个深藏山中的小镇上的人,无缘无故对偶然来到镇上的货郎竟有如此的仇恨。”他转过身来看我,道:“但是如果你知道了一件事,就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了。”
我不禁吞了口口水,知道他跟要我说什么秘密了,不由紧张地道:“什么事?”
罗小山咧嘴一笑,道:“吴主家,喜欢我娘。”
我目瞪口呆,重复道:“吴主家,喜欢你娘?”
罗小山自嘲地道:“要不然,我和他年纪相差近二十岁,他和我走得这么近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通过我讨好我娘。”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十多年前,吴主家就倾心于罗夫人,怎知此时却冒出一个阮郎他爹,罗夫人对他一见倾心,这横刀夺爱的大恨烧红了他的眼睛,吴主家肯定不会对他有好感,当时可能就做了什么阻扰二人。罗夫人与阮郎他爹果然没在一起,但却也没嫁给吴主家,而是嫁入了罗家。吴主家对罗夫人不能忘情,所以一直未娶。后来,镇上又来了一个姓阮的货郎,居然是十几年前那个货郎的儿子,新仇旧恨涌上心来,让他做出这番丧心病狂的事来。
一切果然都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