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假面带着颤音说道。他的声音之所以产生波动,绝非恐惧之故,而是竭力克制澎湃的激情所致,和他面对巴夫利斯时的情况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不许杀他!我等这一天等了足足十六年,决不能让他轻易解脱。”
男人做了个手势,五六名骑士立刻上前,将安德拉寇拉斯王从马背上拖下来。箭伤引发了剧烈的疼痛,但国王忍耐住了。
“你究竟是谁……?”被人用粗皮绳连人带铠甲紧紧捆绑的安德拉寇拉斯低喘着问道。
“早晚会让你知道的。不过啊,安德拉寇拉斯,你是不是作孽太多,以至于落到如此境地还不知自己的仇人是谁?”
银假面的字字句句中皆混有让人不快的金属摩擦般的杂音。那是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长久以来,银假面似乎一直咀嚼着雌伏于他人之下的痛苦时日。
当注意到部下们因自己的表情而脸色发青,银假面立即无声地调转马头。一行人包围着成为俘虏的安德拉寇拉斯王,没人露出胜利的欢愉,反而在一片阴郁的沉闷之中沿着河边狭窄的道路前进。
VI
安德拉寇拉斯王撤离之后,战场上依然持续着血战。平原各处的火势丝毫不见减弱,火焰吐出硝烟并生出了风,浓雾则卷出一个个毫无秩序的旋涡。帕尔斯本是深受阳光和清澈空气眷顾的乐土,而如今,似乎连天气都背弃了这个国家。
乘势而上的鲁西达尼亚军持续着攻击和杀戮,帕尔斯军不再为国王而战,纯粹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名誉而持续抵抗。尽管徒劳无功,帕尔斯骑兵仍然是强悍的。鲁西达尼亚军逐步走向胜利的途中也付出了血的代价。自从离开坚固的防御地转守为攻以来,鲁西达尼亚军的阵亡人数甚至超过了帕尔斯的战死者。甚至可以说,单是达龙一人便承接了鲁西达尼亚军一半的憎恶之情。在血光与火光交错之中,他遇到了万骑长克巴多所率领的部队,在短暂庆祝彼此平安之后,他们相互询问:“你见没见过亚尔斯兰王子,克巴多大人?”
“王子?没见过!”毫不客气地吐出这句话,克巴多重新审视年轻的骑士,并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自己的部队哪去了?一万人全都战死了吗?”
“我已经不是万骑长了。”
达龙的心情相当苦涩。克巴多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转而劝说达龙与自己同行,共同脱离战场。
“很遗憾,我和伯父之间有个约定,必须找到亚尔斯兰殿下。”
“那好,带上我的一百名部下一起去吧!”
谢绝了克巴多的好意,达龙再次单枪匹马在战场上狂奔。若是一万名骑士还好说,一百骑只会招惹敌人的注目,反而增加危险,并让士兵们无谓地牺牲。
强风开始吹拂,浓雾终于开始散去之时,战场的惨况在眼前一览无余。尸体和尸体之间的杂草被鲜血染红,嗅觉在血腥味、浓烟和汗臭的刺激下麻痹,虽然意识到了这点,但达龙也无能为力。
五名鲁西达尼亚骑士出现在达龙前方,这不是他所期望看到的。可能的话,他希望对方能够无视他,双方各走各路,但对方似乎对他起了兴趣。毕竟这是五对一的大好局面,对方或许认为可以趁机玩弄对手。
“帕尔斯的残兵败将在瞎晃悠啊?如果不认路,就让我们来带路如何?”
达龙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但对方用鲁西达尼亚语一番嘲弄过后,五人同时举枪,策马朝达龙的方位冲来。
对于这些鲁西达尼亚骑士而言,本日成了他们生涯中最后一个厄运之日。达龙用剑为他们划开了通往天国的捷径。
当第四人倒在血沫之下时,达龙用眼角余光瞄到最后一人弃剑而逃的模样,但他无意追杀。失去了骑手的马漫无目的地满地徘徊,其中一匹的马鞍上绑着一名周身浴血的伤者。那是一名被俘的帕尔斯骑士。
达龙急忙翻身下马,用剑挑开捆绑那名骑士的皮革绳。
达龙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对那张脸有印象——是隶属万骑长夏普尔麾下的一名千骑长。达龙从马鞍上取来皮革制的水袋,用水清洗对方满是血污和泥泞的脸,男人随即发出低弱的呻吟,睁开了双眼。
从重伤者口中,达龙打听到了亚尔斯兰王子的行踪。王子突破了火焰和浓烟组成的包围网,在寥寥数名骑士的守卫下,朝东边而去。男人痛苦地喘息着,继续说道:“万骑长之中,马奴契尔夫大人和海尔大人已经战死。我队主将夏普尔大人被弓箭和烈火重创,不知是否还活着……”
听闻战友们的死讯,达龙的内心被狠狠划伤,然而他的任务仍未完成。达龙把男人重新送上马背,让他抓牢缰绳。
“我很想把你护送到安全地带,但大将军有令,吩咐我找到亚尔斯兰殿下。请你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吧!”
让伤者骑马会消耗他的大量体力,话虽如此,却也不能把对方抛在战场上不管。对于敌军的伤者,鲁西达尼亚军会一个不留全部虐杀。达龙曾听闻,这是鲁西达尼亚人对于自己信奉的神明的一种信仰证明。
和男人分别后,达龙前进了大约一百加斯的距离,又在某种冲动的驱使下转头回望。男人已不在马背之上,他的坐骑探出长长的脖子,用鼻尖悲凉地轻戳蹲伏在地的主人。达龙叹了口气,朝东面策马奔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