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河山!”
“还我云南!”
“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陈林今日值班,来得最早,他把营业厅大门打开,取款的、存钱的、贷款的客人陆续到来。
陈林突然听到街上传来口号声,随即看到了很长的游行队伍从银行门口经过,一些群众站在街道两旁看热闹。
他们是会理中学一千多名师生组成的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由会理中学出发,经城隍庙巷,沿北街、钟鼓楼进入南街,出了南城门洞,汇集到南校场。他们扛着标语牌,手执小红旗,沿途高唱抗战歌曲《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我们在太行山上》《毕业歌》等,高喊着抗日口号。
不一会儿,国立金江实用职业中学、私立麟初女子职业学校的师生也扛着标语牌,打着小红旗,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为死难的同胞报仇雪恨!”、“把日本鬼子赶出云南去!”等口号进入校场坝。
陈林感觉奇怪:这样的活动自己在成都也组织过,但那是在党组织的领导下进行的,只有共产党才能把群众发动得起来。自己到会理已有一些日子了,怎么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听到,这到底是谁组织的呢?一定要调查清楚。
校场坝人山人海。
参加抗日游行的除了县城几所学校的教师和学生外,还有政府职员、工人、街道居民,甚至那些进城来还担着箩篼的农民,也拥挤到校场坝的抗日游行队伍里。
“老师们,同学们,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同胞们!”留着齐耳短发,身着学生装的朱璐瑶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一个轻盈箭步跳上校场坝演讲台,手里握着大喇叭话筒,对着台下的群众大声疾呼:“日本侵略者已经占领了我国半壁河山,他们杀害我同胞,奸污我姐妹,占我疆土,抢我财物。日本铁蹄下的我国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身着长衫,戴着一副眼镜的会理中学青年教师王雪亭也一个箭步跳上讲台,接过朱璐瑶手中的话筒:“同胞们!同学们!你们可知道?日本鬼子已经打到我们的家门口了,打到了云南,打到了瑞丽、芒市、龙陵、腾冲等地,占领云南的大片土地了。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起来吧!起来吧!投入到抗日战争的洪流之中。”
“起来吧,快起来吧!”金职中学学生王培顺从王老师手中接过话筒:“有血性的中国人,有血性的会理人,快拿起刀,快拿起枪,到抗日前线去,参加中国远征军,把日本鬼子赶出云南去,赶出中国去!”
一群青年学生拥上演讲台,高歌《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高亢嘹亮的歌声感染力极强,打动着在场人们的心灵。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歌声、口号声此起彼伏,震撼了会理县山山水水,震撼了会理县城镇乡村。
在场的青年踊跃报名参军,当场有八十多名青年报名,志愿参军上前线保卫国土,打击日寇。
警察包围了校场坝。荷枪实弹、手持警棍的警察到处追打游行的学生,抓捕围观的群众,校场坝一片混乱。
警察局长武琮率领一帮警察跳上演讲台,逢人便打,见人就抓。朱璐瑶、王雪亭、王培顺等上前向武琮讲理:“抗日有何罪?”“你们为什么要打人?”“为什么抓人?”
“你们非法集会就是犯罪!”武琮凶相毕露,“你们煽动群众,扰乱社会秩序就是罪!”
“爱国无罪!”
“抗日无罪!”
一群青年学生冲上演讲台,高呼口号,与警察发生了冲撞打斗,抢话筒,夺警棍,相互撕抓,一时间演讲台变成了战场。台下警察看到台上一片混战,冲上演讲台用警棍猛打手无寸铁的老师和学生。眼看警察的警棍朝朱璐瑶打去,王雪亭冲上去握住警棍大喊:“你们这帮畜生,对女学生也下得了手,你们是不是父母养的?”警察挥起警棍要向王雪亭打去,王培顺冲上去握住警棍:“不准打人!”几个警察一起冲过来,把朱璐瑶、王雪亭、王培顺一起抓走了,同时被警察抓捕的共有五十多人,打伤了二十多人。
陈林在财务室里踱来走去。他想:今天在校场坝发生的事情有些蹊跷,好像有我们的党在里面活动的影子。
可是,马书记在介绍会理县情况的时候说,1939年、1940年有两次建立过特别支部,但是都遭到国民党反动派镇压,立足未稳就撤走了。
不可能呐?不可能呐?
难道这里面还真有党组织在活动?
有没有党组织在活动,迟早是会调查清楚,目前的任务是要想办法把被捕的人员救出来,这些被捕的人是一大批有作为的爱国人士。当务之急,救人要紧,刻不容缓。
陈林心急火燎,匆匆地去找周行长。
陈林来到行长办公室。何管事在办公室内整理文件、收拾杂物,看到陈林心急的样子,问:“你有急事吗?”
“是,我有急事找周行长。”陈林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来得真不巧,”何管事说,“周行长刚走一会儿,他也说有急事,到县政府去了。”
陈林一听,转身就走,心想,说不定周行长也在为学生游行被抓一事着急,去找县长想法救人去了。
县警察局监狱里,三间关男生,两间关女生,朱璐瑶也关在里面。从牢房内不断传出“我们没有罪!”“抗日没有罪!”“放我们出去!”的呼声,牢房里的狱警手持警棍,在牢房走廊上走来走去,不时用警棍敲打牢门,呵斥:“不要喊!不要吵!再喊,把你们送到死牢里去!”
监狱审讯室里,墙上,柱子上,地上摆放着许多刑具。
王雪亭、王培顺被绑在柱子上。
武琮手里拿着鞭子,坐在凳子上发号施令,警察张二狗在审问王雪亭,李麻子在审问王培顺:“你是不是共产党?”“是谁指使你们游行造反的?”张二狗、李麻子边打边问,王雪亭、王培顺二人只说:“我不是共产党!”、“抗日无罪!”
武琮听得很不耐烦了,只说:“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们彻底交代为止!”
结果得到的还是那两句话:“我不是共产党!”、“抗日无罪!”
县政府门口云集了不少人,有学校的校长、老师,有政府职员,有街道居民,有被抓学生的家长,还有一些主持正义的人们。这些人来找县长谢洪,请求政府释放被抓的老师、学生和群众。
可是,这些人都被警察用枪堵在县政府大门外,见不到谢县长。
会理中学校长蒋碧君与前任老校长吴仲禽、杨品尚及周汝言、周皑等商议营救被捕的老师、学生和群众。
“倭寇入侵,国家遭难,群情激奋,学生们自发游行反日,此乃爱国之举。”蒋碧君说,“可是,政府当局不念及学生们的爱国之情、报国之心,反而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了老师和学生。是可忍孰不可忍!今请求各位前辈来出出主意,这件事该怎么办?”
吴仲禽一派老学究姿态:“倭寇入侵可恨、可恶,要反之、要抗之。然,打仗是兵戎相见,是军队之事,兵之大事;学校,是教书之地方,是学生读书之地方;学生之任务是读书,学生们游行,不可取,非理也!非理也!”
“狗屁才非理也!非理也!”周皑对吴仲禽的讲话很生气,反驳道,“学生们游行示威是爱国的举动,是唤起民众!不会放屁就不要放;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粗俗也,粗俗也!”吴仲禽边说边摇头,并取下眼镜,擦镜片上的汗水,“粗俗啊!”
“大家别吵了!”周汝言说,“蒋校长叫我们来是商议救人的事,其他问题不必争吵。学生们的爱国行动是对的,现在他们还关在监狱中,我们必须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就是保也要把他们保出来!我看这样,我去找一下谢县长,杨老校长,你与梁书记长说得上话,请你到县党部走一趟说说情;蒋校长再去找一找武局长。该找的人,我们去找到;该说的情,我们去说到;该送的礼我们送到,一定要把学生们救出来。”
“好!”蒋碧君直点头,“就这么办!”
“要得!”杨品尚也同意这个办法。
“好,我赞成!”周皑很高兴,“只要大家想办法,没有办不成的事。”
“然也。”吴仲禽也点头,“但愿不负苦心人啊!”
上巷子。
县党部会议室内,气氛有些紧张。应该怎么处理这些被逮捕学生,县党部成员各执一词,因为会理县从来没有发生过此类事件。
监委委员何成洁指着县党部书记长梁亭的鼻子骂道:“梁书记长,你为什么这样胆小怕事?你是书记长,为什么做起事情总是畏首畏尾。蒋委员长早就说过,‘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人’,如果你以往果断一些,多杀一些共产党,也不至于造成今天这样的政治事件。今天学生们的游行示威,你要负全责。”
警察局长武琮说:“何委员的意见很对,这一次抓的人里面,肯定有不少人是共产党,一定要多杀一些人,否则会理县的共产党还会死灰复燃。在抓的人中间,王雪亭、王培顺就很顽固,打死也不肯交代,我认为他两个肯定是共产党员,一定要杀掉。梁书记长,你不能再手软了。”
县长谢洪说:“我不同意!那个要枪毙,这个也要枪毙,是不是你们杀人杀红眼了,不杀人你们的手就没有放处。王雪亭、王培顺是共产党员,你们有证据吗?这些学生就是游行,喊几句口号,搞点抗日宣传,有那么可怕吗?你们知不知道目前的时局,日本占领了大半个中国,现在又从云南打进来了。他们宣传抗日有什么罪?你们是不是想当亡国奴?我的意见是把抓的人全部放了,不要一天老是想杀人、杀人。”
“说得好!”老旅长朱海澄气冲冲地走进县党部会议室,“一群学生娃娃喊几句口号,你们就被吓成这个样子,把他们抓起来,还要枪毙!他们有什么罪?我的女儿朱璐瑶你们也敢把她抓起来,关在监狱中,她真的是共产党吗?有证据吗?”
“老旅长,息怒,息怒。”梁亭见朱海澄进到会议室,马上迎上前去,“您老有事打个电话来就行了,还烦劳您亲自走一趟。请坐,请坐!”
“我还敢坐吗?”朱海澄怒气未消,“我的女儿还在你们的牢里关着嘞,你们还会把我这个旅长放在眼里吗?在会理县这个地面上还有我坐的凳子吗?”
“老旅长,息怒,息怒。”梁亭赔着笑脸,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我们查一查,看是不是抓错了。要是抓错了您女儿,那就放了。”然后他转向武琮,“你去查一查,看抓的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什么,”他又转向老旅长,“叫什么名字?”
“朱璐瑶。”朱海澄怒目以对。
“啊,对了!叫朱璐瑶。”梁书记长说,“武局长,你去查一下,在抓的人里面,如果有朱小姐,就把她放了。还要把朱小姐送回家,给朱小姐赔礼道歉。老旅长您看好不好?”
“哼!”朱海澄一哼,转身出门,背起手走了。
“倚老卖老!”何成洁瞪着朱海澄的背影,“老不死的东西。”
朱璐瑶出狱回家,全家人像迎接英雄般的迎接她。
“报告朱旅长,朱小姐我们给你护送回来了。”两名警察站在大门外,报告完毕,转身就走。
“妈妈!”朱璐瑶跑到周玉慧面前,撒娇地倒在母亲怀里。
“乖!乖!”母亲疼爱地抚摩着小女儿的头,流出了热泪,“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妈,让你为我心焦了。”朱璐瑶看着母亲憔悴的脸,用手为母亲擦掉泪水。
“起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母亲将朱璐瑶全身上下看个遍,“你看,我的心肝啊!我的宝贝啊!他们把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人都瘦了!”
“妈,我好好的。”女儿替母亲擦去眼泪,“您放心,我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好!”母亲亲昵地抚摩女儿的脸蛋,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好!好!好!”
“爸,您为什么只救我一个人?”朱璐瑶没有给在座的人打招呼,也不给父亲好脸色,“为什么不把其他人救出来,如果其他人不出狱,您把我再送回监狱算了!”
“放肆!怎么与父亲说话!”朱志虎眼睛瞪得很大,“你知道不知道,父亲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你救出来吗?至于为什么不救那些人,你不知道吗?他们都是共产党,能救吗?不知好歹的家伙!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小妹的分上,我不把你捶扁才怪。”
“大哥,你说话太欠妥当了吧。”朱志雄驳斥朱志虎,“被抓的人都是共产党吗?你查过了吗?退一万步,就算他们是共产党,他们宣传抗日,动员民众参加抗战,有罪吗?今天我们全家在这里是迎接小妹回来,应该高兴才对,你马起个脸,数落小妹的不是,这是欢迎吗?小妹说得对,被抓的人应该全部释放才对。”
“大哥,三哥说的话你听懂了吗?”朱璐瑶走到朱志虎面前,“现在,我国山河破碎,日本把战火烧到了云南,国家都要灭亡了,你还在这里分这个党、那个党!枉自你还是个带兵的人嘞!军人的职责是什么?是保卫国家的领土主权,保卫老百姓的和平与安宁,你懂吗?可是,你的军队在干什么?在这里镇压群众,镇压抗日的力量。你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简直是国家的败类。”
“说得好!”朱志雄、朱志彪高兴地站起来为朱璐瑶鼓掌,“小妹不愧是我们朱家人的巾帼英雄,简直就是穆桂英再世。”
“什么巾帼英雄?怕是狗熊吧!”朱志虎的四姨太何淑娟在大厅外听得不耐烦了,屁股一扭,娇声娇气地进到大厅,“英雄都英雄到监狱里去了。我们志虎带兵咋了?戳着你们的眼睛了?有小妹这样骂自己大哥的吗?”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朱志雄生气地说,“这里在讨论国家大事,你横插什么杠?”
“出去!”朱志虎觉得四姨太虽是在维护自己,在为他打抱不平,但是,地点、时机不对,“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滚出去!”
何淑娟碰了一鼻子灰。朱志虎的大儿子朱瀚斌向她递了一个眼神,并用手抓了抓下巴,似乎在说:“背时,活该!”
何淑娟也向朱瀚斌眨了两下眼睛,鼻子一皱:“哼!”屁股一撅,扫兴地走出了大厅。
“爸,你到底救不救其他人?”朱璐瑶逼着父亲表态,“你不救,我一个人出狱也没有什么意思,你就再把我送回监狱算了!”
“老头子,”周氏也帮着女儿说话,“你就去走动走动,疏通点关系,帮着把那些孩子放出来吧!免得孩子们在监狱里受苦!”
其他人也帮着说,希望朱海澄去说说情,把抓的人放出来。
朱志虎感到自己在家中已经被孤立了,想要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既然大家都要我出出面,”朱海澄有些勉强,“我也只好厚起我这张老脸去说说。不过,这几天,璐瑶这丫头,不许她出门半步。大家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大家异口同声回答。
这几天,会理县国民党党部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决心把共产党挖出来,彻底消灭,根除后患。
武琮率领全县警察冲锋在前;驻会理县中央军第三十六师、第七十六师、西会彝务指挥部全体官兵倾巢出动;各区、乡、村,实行保、甲连坐;会理全县设置关卡,沿途盘查,清查户口,昼夜搜索。
这一次行动,名为抓共产党,实际上却是会理县的一次浩劫,那些反动派鹰犬四处抢劫、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无恶不作,搅得全县老百姓人人自危。胆子小的,吓得心惊肉跳,成惊弓之鸟四处躲避;胆子大的,无所畏惧、奋起反抗;黪鱼、姜州、撒莲、丙谷、柳树坝、望城坡、璋冠冲、黄虎屯、下村、白果湾等地的保长、甲长被不堪忍受奋起反抗的农民们一顿暴打。中央军七十六师白天在鹿厂、凤山营设卡盘查、拦路抢劫,夜间以查户口为名,强奸农家妇女数人;警察在益门抓人,与煤炭厂工人发生冲突,开枪打死工人两人,打伤多人,造成了流血惨案;农民不敢进城卖米、卖菜、卖柴;城里居民没有柴烧,没有油盐下锅,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向政府提出抗议;会理中学、金职中学等学校的师生们强烈要求释放被捕的老师学生,纷纷罢教、罢课。全县职能机关处于瘫痪状态。
会理县县党部书记长梁亭、县长谢洪、警察局局长武琮、监察委员何成洁等几个人弄得焦头烂额,相互指责埋怨,推卸责任。最后,他们一致决定,将以上情况上报,请求西康省省党部、西康省省政府最后裁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