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这里的冷天更可怕,让她备受折磨,不是背痛,就是脖子痛,再不就是腿痛。
莫比已经过来打理葡萄园、菜园,还养殖家禽,因为大个头路易斯觉得这里就是家,所以之前买了一块很大的地皮。
“那个人简直是在抢劫。每样水果都比市场上卖的贵两倍。埃米尔,你看,这些人啊,一直把我们当作那种很好骗、很容易占便宜的外地人。”
她经常给住在吕松县的一个姐姐写信,她姐姐和女儿住在一起,女儿已经五十岁了,但还是单身。说到底,她就是想回去和这两个女人一起生活。但是她没直讲,只是说了很多铺垫的话。
“如果能把巴斯蒂德旅馆转让出去就好了。”
现在就想这个问题真是为时过早。大量的资金投入到旅馆中,可是生意却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没有吸引到多少客人。而那些供货商,也没有从中捞到多少好处。
埃米尔开始熟悉这里的音乐。大个头路易斯可不是唯一一个被蓝色海岸吸引的人。还有成百上千和他一样的人,非常努力地工作一辈子,接着又过了一段边上班边休息的生活,最后还是没法抵挡海岸地带的魅力,用所有的积蓄开个小客栈、小餐馆、咖啡屋,或随便什么小生意。
大部分人装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声称自己有多么多么满足,实际上,一到晚上,常常可以看到他们在克鲁瓦塞特大道或者船港附近晃荡,像是一群无穷无尽的外来客。
他们不属于这里,也不是这里的游客。
“又如果,”哈尔瑙夫人叹气道,“贝尔特可以嫁给一个同行人,那该多好啊!”
贝尔特反倒似乎丝毫没有其他女孩儿的烦恼,并且也从没有想过出去闯荡。一有时间,她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看书,对周围人谈论的一切充耳不闻。
接着,哈尔瑙夫人染上支气管炎,一到一月份就特别严重,再加上南部干燥的密史特拉风从早刮到晚,她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如果不能回到老家,”她呻吟道,“我觉得我会和我那可怜的路易斯的结局一样,熬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去和他相聚了。一想到他死了没能叶落归根,埋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我就难受!”
她忘记是她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
“我姐姐坚持要我回去和她一起生活。但是在安顿好贝尔特的将来,安排好巴斯蒂德旅馆的生意之前,我怎么可能走得了呢……”
埃米尔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但没有任何兴奋之意。这几个月,他一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偶尔偷偷地看看贝尔特,在心底思忖,到底值不值得呢?
“埃米尔,你早晚有一天是要结婚的……”
可现实是他开始爱上巴斯蒂德旅馆了,尽管旅馆的装潢和剧院一般,但他不讨厌,这是他自己打理出的样子。难道他还要回到豪华大旅馆或者大餐馆的厨房,在沉闷得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工作吗?
而在这里,他就是老板。客人也几乎算是朋友。一个星期还可以到戛纳的市场上逛一两次,会会打鱼回来的渔民,或者和种菜的农民喝上一杯咖啡或者白葡萄酒,这一点让他很是满足。
他越来越熟悉莫昂—萨图城里和巴拉克的街坊,到了淡季,下午没事儿时,他经常跑去和他们玩玩滚球。
他微微觉得自己整个身心已经懒散,习惯享受安逸,已经不敢再回到像香槟县那样生活悲惨的地方生存,在那里拼了命地耕耘,也别想得到一块地。
一天晚上哈尔瑙夫人上楼去了,只有他和贝尔特还在一楼,他坐在贝尔特对面,但是她还是继续看书,或者说在假装看书。
“你母亲已经对你讲过了吗?”
他们从中学开始就是以你相称,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觉得彼此有多亲密。
“别在意我母亲讲的话。她只想到她自己。她一直都这样。”
说到底,埃米尔根本不了解她,尽管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他经常得揣摩她的各种反应。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谈一下。”
“谈什么?”
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书本,但埃米尔感觉她已经动心了。
“谈谈你母亲。你比我更清楚,她不会再在这儿待很久了。她一心只想着吕松县。如今她每个星期要给她姐姐写三封信。你看过她们的往来信件吗?”
“没有。”
“我也没看过。”
这样的谈话真的好难进行下去,并且这会儿贝尔特似乎想站起来。
“应该有办法让她既可以离开又没有多大的经济损失。”
埃米尔真怕她误会,因为他看到她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厉。
“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可能也是为了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
“我让你讨厌吗?”
她把头转过去,埃米尔怀疑她喜欢自己很久了,因为这一点,他坚信自己是属于她的。
顷刻之间,他有点动心了。他挺怜惜贝尔特的。他也知道她很孤傲,但此刻她不应该再这么孤傲。
他从没有追求过她。在她面前,他从不会像面对其他女人那样,有丝毫的思绪混乱、神魂颠倒。那一次看到她全身裸着一丝不挂,他也只是后退了几步,没有说一句话,后来也从没对她提过。
“听着,贝尔特……”
他把手摊开在桌子上。如果贝尔特和他一样有同样的动作,可能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可以进行得更顺利,但她还是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像是在防卫谁的攻击。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个好丈夫……”
“你对每个女孩都很殷勤。”
“所有的男孩都这样。”
现在他很确信他刚才怀疑的事了,但这让他有点不安。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其实他还是不希望被拒绝。
“我们可以试试,不是吗?”
“试试什么?”
“我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感情?”
他站起身,因为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站起来,并且是为了她,为了不让她觉得丢脸受辱。他站她旁边,用手臂抱住她的肩膀。
“听我说,贝尔特……”
想不到该说什么,他弯下身去吻她,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他们第一次真正的接触。两个人的嘴唇碰到一块儿时,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也别说……”
随后她走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就这样,他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开始了。第二天,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还要惨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羞愧不堪。埃米尔向她使了几个眼色,似乎想在她眼神中灌入一丝柔情。
在走廊上看到她,埃米尔想吻她,她也没有抗拒。一小时之后,他吃惊地听到,她像一个幸福的女人般唱起歌来。
哈尔瑙夫人肯定也明白了,因为她很早就上楼,留下他们俩单独在一起。贝尔特依旧在餐厅看书,而他先把厨房的工作忙完,然后去把门和百叶窗关上。犹豫片刻之后,他毅然坚挺地站在她的后面,把她拥入怀中。
他发现贝尔特有点不知所措,似乎她期待的可不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吻,这倒让他有些窘迫。最后还是她首先拿起埃米尔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几天之后,曾经被认为冷漠无情、无动于衷的女孩,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但最让人尴尬的还是母亲在背后的暗箱操作。她不可能对发生的这一切熟视无睹。埃米尔甚至相信贝尔特的妈妈希望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她就可以放心离开,安享晚年。
但是,生米煮成熟饭这种事也不可能在一楼发生吧,因为一楼的房间都是公用的。埃米尔不可能随意到贝尔特的房间里去,而贝尔特呢,也不会到阁楼间去。
那个时候,他们正好在改建主楼旁边的一个古老的马厩,想改成几个房间,在夏天时多接待几个客人。
他们想把新房间布置得像其他房间一样,具备普罗旺斯地方民房的格调,有当地风情。所以将它命名为乡间小屋。
新房间地势稍低,需要下一个台阶,房间的地面铺着很大的石板,和古老的教堂一般。小屋旁边的乡村式烟囱是瓦匠工帕斯卡利修的,屋子里面的窗户是老式的小方格玻璃窗,顶棚上看得清有多少根梁柱。
木制的楼梯像是一把梯子通向楼上,但楼上这一层却不是真正的一层楼,斜着的房顶下面的一点空间被分隔成两个小房间。
游客很喜欢这个小地方,虽然一点儿也不像客房,但至少给人感觉是和其他房间分开的。一个带了几个孩子的家庭可以在这里住,新婚夫妇过来度蜜月也可以住。小屋一楼只有一个由很宽的长沙发铺展开而成的床,上面铺着印花床单。
事情就是在乡间小屋发生的。装修工程还没有完全竣工,埃米尔还是习惯每次午餐之后去睡个午觉。
他习惯休息一个小时,和乡下大部分人一样合上衣服躺在床上,只听见莫比那破房子旁边的母鸡咕哒咕哒地叫,还有附近两只白鸽的咕咕声。
一天下午,他刚睡下,还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突然感觉门被打开,一束阳光照进来,接着光没了,又是一片昏暗。他眼睛依然闭着,但感觉到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人。
终于,贝尔特吞吞吐吐地叫了一声:
“埃米尔……”
他还记得那是三月份。他们在不停地赶工,希望在复活节之前所有工作都能完成,因为复活节算得上是忙季的开始。
他知道她为什么会进来,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没有让他不高兴。
他坐在沙发床边上,贝尔特继续说:
“我过来,是对你说母亲她……”
他不想听她准备的故事,也不想让她为难。
“过来。”
“但是……”
他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让她躺在自己旁边,而她也没表现出抗拒。
“嘘!”
“埃米尔……”
“嘘……刚才我对你母亲说我同意……”
过后,他反倒希望自己一个人在乡间小屋待了一会儿,因为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忧郁的神情。他不希望让贝尔特觉得他有些许的失望。
他真的很失望吗?说实话,他真的一点儿也不兴奋,随便和哪个女孩在一起也能有这种快感,反倒这回还有点拘谨,把一切美好的想象都破坏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贝尔特没有让他心动。但那会儿他也没有讨厌她,并且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抱怨她什么。
这是种什么感觉,他自己也很难解释清楚,但是从那以后,他时不时会想到这个问题。
贝尔特对于他是陌生的。但是他不是也经常和认识还不到一个小时的女孩睡觉,还非常兴奋狂热地乐在其中?
那些女孩很快就成了他的女朋友。他们在一起只是为了寻求共同的快感。他们其实是一种愉快的合作。
而后,或许还会开玩笑。
“对了,你真的是如狼似虎啊!”
又或者:
“你啊,真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但不管对方说什么,他总能应答如流。
这是个游戏,一个不求结果的游戏。如果有女孩表现出深深的爱慕,但又一副忧郁的样子,他也从来不会安慰或者讨好她们。
“你对自己很满意,不是吗?你会对自己说:我是最优秀的。”
为什么不呢?他这么年轻就有了自己的事业。他父亲从前也这么干过,其他那些有时候在客栈厨房喝得酩酊大醉、谈女人时露出贪婪笑容的人也同样做过。
和贝尔特在一起,他虽有强烈的欲望但却不敢肆意妄为,那件事似乎有了神秘性,像是他们俩共同完成的一项神圣的仪式。
他们俩在一起,就像是在演一幕戏剧。贝尔特突然咬一下他嘴唇时,他顿时有种被胁迫的感觉。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他立马去找她但是找遍了整个巴斯蒂德旅馆都没见着。老宝拉正在厨房里面择菜,见他进来,用嘲讽的眼神打量着他,厨房里一片昏暗,因为她在厨房时总喜欢把百叶窗关上。
或许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所有人都在期待刚刚发生的一幕,并且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参与到其中。
他碰到哈尔瑙夫人,还没等他说一个字,她就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他。他甚至在想:她不会想要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吧!
“我想告诉您……”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他听到楼上传来贝尔特的脚步声,顿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如果您还是那么急切地想回到吕松县生活,我想很快您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她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但已经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了。
“贝尔特和我,我们决定……”
“真的吗?”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如果您同意,我们就结婚……”
“抱抱我,埃米尔。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好长一会儿之后,她终于低声说了一句:
“如果我可怜的路易斯知道了该多好啊……”
这仍是刚刚开始。
【第三章】
如果他们有孩子,或者埃米尔不是年龄小的那一方,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自从离开学校,时间就过得飞快,他时常会梦到在学校的日子,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在课间休息。
也许和大部分同学一样,还是个小伙子时,他或多或少认认真真地扮演过一些角色,努力将自己想要展现的一面尽可能展现在别人面前。只是,他所扮演的要么是无耻之徒,要么就是年纪轻轻却厚颜无耻的无赖,但别人根本就不屑一顾。
现在,他刚成年就结婚,有了丈母娘,肩上担起责任,还经营着一份不错的事业。
他不喜欢反思,也不会在镜子面前孤芳自赏。然而,他有时候会感觉自己似是飘在空中,浑身不自在,好像身上穿着一件硕大无比的衣服。
实际上,他和十三四岁的小学生差不多,才开始变声,嘴边贴上假胡子就能在戏剧中扮演不同的角色,骑士、国王,或者老流浪汉,需要什么角色就扮演什么角色。
世界并不真实。生活也不会一成不变。一觉醒来,他还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整天只关心功课和弹球的小男孩,或者老板一转过身就偷一块火腿的年轻学徒。
更糟的事也有。只是,在这方面,他不想妥协,就算是为了满足内心深处的秘密也不行,因为这太让人尴尬了:面对贝尔特时,有时候他会感觉面对的是贝尔特的母亲。
当然不是因为她们俩长得像。埃米尔甚至说不出两个女人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而且他也从没想过这问题。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立马就能抛诸脑后。
她们母女俩看他的方式就像是在解读他,似乎一眼把他看穿是她们的权利,也是她们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