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院的这几天看过你自己的小说吧,那本《突然进化》你还记得吗?”吕布韦悄悄附在我耳边说。
我点头。
“那个故事,并不只是小说而已。”吕布韦的话仿佛一滴水滴,安静的坠落入了平静无波的湖面中央,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
“哦,短发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吗?”我记得那些书里的每一个故事,却不记得我过去人生里的每一个瞬间。
“嗯,可是你已经把她弄丢了。”吕布韦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没关系,上天会安排另外一个灵魂来拯救,我相信他也是。”
吕布韦说得对,我现在的身边,的确有着一个非常可爱美丽的女孩子,我并没有陷入那可悲的气氛中度完此生。这个叫李子明的人也同样如此。
“我用了多久?”我询问道。
“两年。”吕布韦几乎没有思考。
两年是个很不好形容的时间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它是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也本应该是我最应该遗忘的部分。
没有人愿意一直记得悲伤,也没有人愿意只记得悲伤。
李子明手头的烟已经烧完了,我甚至能够身临其境的感受到烟头即将熄灭前那种焦灼的微烫,李子明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沉默不语。良久,他才终于抬起头和我对视了一眼,身子微微倾斜让开了位置,嘴里说话了:“进来吧,虽然我真的没什么可以说的,但是并不妨碍你坐一坐。”
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吕布韦是个很有眼色的人,从这里我就能够看得出来。他嘀嘀咕咕道:“车没油啦,我去找个加油站,你们聊,我一会来接你。”接下来他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转过拐角时偷偷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意思很明显,我做得漂亮。至少这个男人对我打开了话头。
我有些无奈,却只能够顺着眼前的情况继续下去。
两个境遇相同的人才会有话可以聊,他的身份让他并不太方便参与这场“茶话会”。
“坐。”李子明招呼着我坐在浅蓝色的沙发上,自己走入了厨房,他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要茶吗,姗姗很喜欢喝茶,可是她失去右边胳膊之后,泡茶这项工作就只能够由我来做了。”
司徒珊,那是他已经死去的女友的名字。
“她爱喝什么?”
厨房里突然沉默了下:“红茶,她偏爱各种味道的红茶。”
我点头,回应道:“那就给我来杯红茶吧。”
李子明哦了一声,从厨房里缓缓端出了一套茶具。温烫的朱红水壶正从壶嘴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两个精致的小茶盏有序的摆在案台上,模样有趣而喜人。
他过滤了茶渣,先替我倒了一杯。
“红茶大都不苦涩,她的生活一向都是甜的。”李子明解释道。
我抿了一口,清香却丰盈,味道好得有些奇怪。
“你大概不是警察吧,我能够看得出来,你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他也并不是什么笨蛋,倒是一眼看穿了我和吕布韦的关系。
我点头,没有否认:“我的确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说家。”
“那为什么会来这里?”李子明喝茶很快,他不停的添茶,不停的一口喝下。
“因为我不得不。”我笑了,也没想再隐瞒,“任何一个人如果突然莫名其妙的丢掉了记忆都会想要找回来的吧。”
李子明似乎对我的回答吃了一惊:“失忆什么的,我一直以为那只是电视小说里的情节。”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的目光在房间里游离着,这套房子并没有因为司徒珊的离开而变得乱糟糟的,相反,李子明没有空打理自己的尊荣,却将房间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但有些时候,小说里那些让人无可奈何的故事就真的降落在了你我身上,不是吗?”李子明的眼神有些飘忽,我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台小小的电子相框,就摆在客厅电视机的顶上。上面的画面定时的变更着,内容却几乎是清一色的男女合照。
李子明和司徒珊的合照。
我站起身,询问道:“可以吗?”
李子明回过神,点点头。
我伸手,将电子相框取下,看着照片里的人儿出神。
相框里的那对情侣满面笑容的对着镜头,每一张都是如此。他们的笑容很甜蜜,甜蜜到让人能够从他们的眼神里尝到蜂蜜的味道。这种笑容存在于每一张照片上,甚至是那些我看得出明明是那场可怕的交通事故后的照片里。
照片里的女孩右臂早已空无一物,但是她嘴角上翘的弧度却从未下降一分。
“姗姗是个很乐观的人,说真的,当时我接到电话,听电话那边的人说姗姗出了车祸,已经被迫截肢的时候,我自己都崩溃了。可是姗姗却没有,反倒是她来安慰我,至少她还好好活着,至少我还没有离开她。她其实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生活,她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可是她最后——”
李子明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他还没有从那场心灵的灾难中逃离出来。
“所以你恨他们吗?”我说的是那已经死去的四个人,我相信他应该明白。
李子明眼睛通红的看着我,他定定的说:“我恨不得亲手杀掉他们。”
“可是人不是你杀的。”我和他都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吕布韦也完全证明了他的不在场证明,那个能够操控人大脑的凶手并不是他。
“我倒宁愿是我干的。”李子明的神色到了这里有些奇怪:“说真的,我真的对那个人是谁毫无头绪,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关心姗姗。或许在小说故事里,只有我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可是这一次偏偏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谁,比我更爱护姗姗。”
最爱的人替爱人报仇,这才是小说里的故事基调,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死者的爱人却一脸莫名的未知?
如果他没有说谎的话,那这真是个奇怪的故事。
“司徒珊她,有什么兄弟姐妹吗?”我开始侧面思考其他可能性。
“她是独生子女,父母也都是老实巴交的工薪者。”李子明似乎也在思考谁是凶手的问题,看来他心中虽然对整件事的发生清楚无比,但也是万分好奇。他竟然也猜不透凶手的身份,难道是司徒珊的什么秘密好友吗?
更有可能,她背叛了他?有了另外一个爱人,而这个爱人做了李子明应该去做的事情。
这是比较合理的解释了。
李子明似乎也知道目前他身份的尴尬:“我和她两个月后就要结婚了,我们甚至已经把以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神态可并不像是他话语里那么坚信。
“我也这么觉得。”我却是没有怀疑。
“嗯?”他似乎有了丝奇怪的兴奋情绪。
“那样的女人是不会用自杀来逃离这个世界的。”
李子明沉默了。
我的目光还在闲逛,却是突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这个人是?”我指着电子相框突然闪动着的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上不像其他照片一样只有两人的合照,在两个人背后,还站着一个微笑着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
“哦,他啊,中心医院的蓝泽医生。”李子明似乎并未慌乱:“那场车祸的发生正好是在下班的高峰期,街道堵得救护车完全进不去现场,刚好是蓝医生下班经过那里,对姗姗进行了紧急救助,并且和赶来的现场医生一起进行了截肢手术。他是姗姗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及时处理的话,或许姗姗已经死在那场事故里了。这张照片是姗姗出院的时候拍下的,当时蓝医生还有些不好意思,笑的很腼腆呢。”
蓝泽医生吗?
我隐约觉得似乎有些奇怪的地方,但却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是外科医生吗?”既然做了截肢手术的话,应该是外科医生无疑了吧?
李子明摸了摸脑袋:“应该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姗姗被送到医院后的救治并不是他负责的,好像他的专职是脑科,他是个非常年轻而且有实力的医生呢。”
脑科吗?
我突然明白自己心里的奇怪感觉从哪里来了。
我用手轻轻的遮住了照片上蓝泽医生的脸,只露出他眼睛。
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李子明看到我的动作,神色也有些变了。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有些躲闪的移开了目光。
或许吕布韦说的没错,李子明并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但是很明显,他和凶手完全认识。
电子相框闪烁了一下,上面的图像竟然完全消失了。
“没电了,我最近一直想着要给它换块电池的。”李子明将电子相框接了过去,往自己的卧室里缓缓走去。
我却是已经掏出手机来给吕布韦发了段短信。
“中心医院,蓝泽医生,脑科。还有,马上来接我。”
短信刚发过去,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看样子吕布韦这家伙等了许久了。
“邓龙,该走啦,局里还有事情要查呢。”他在门外喊道。
“李先生,我们该告辞了。”我站起身,朝卧室里看了一眼,李子明正翻找着自己的床头柜,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电池。
“嗯,再见。”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点头,转身离去,却听到背后男人艰难的开口了。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最后的结果告诉我。我想我有必要知道的。”李子明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我点点头,和吕布韦一齐下了楼。
转过拐角时,我看到李子明的脸色,犹如一张纸一样苍白。
14
“蓝泽医生。”吕布韦喃喃的念叨着这个刚刚被我们起获的名字。
“脑科的外科手术医生,不会这么凑巧吧。”我笑着问他。
他点点头:“的确不应该发生这么碰巧的事情,目前看来,他的确是最有可能犯下这四起案子的凶手——只不过作案的动机,似乎有点不够呢。”
我也觉得这位蓝医生是凶手的可能性远比我们知道的任何一个嫌疑人都要大,可是我竟然也和吕布韦一样对于他作案的动机不甚了解。他只是一位悲剧的旁观者,按理来说一个已经死去的司徒珊并不值得他来杀死这么多人,更何况司徒珊还是一个已经有了快要结婚的男友的女人。我倒觉得爱慕之心导致复仇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你怎么看?”我倒是很在意吕布韦的想法。
“我不知道。”吕布韦很是中肯的给了回答:“现在我们也没有肯定人家就是这四起案子的凶手,现在就做推测似乎有些不合逻辑。嫌疑是已经产生了,至于是落实还是洗清这嫌疑,就要看那位蓝医生自己的表现了。”
虽然案件的眉目仿佛逐渐清晰起来,可是我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的好转。如果我和吕布韦的猜测没错,这位精通大脑结构的外科医生真的是那位在睡梦中就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凶手,我和吕布韦此刻的处境可以说是大大的不妙。恐怕还没等到我和吕布韦找到确认他就是凶手的证据,他就已经先下手为强把我和吕布韦做掉了。
我们并不了解凶手能力的适用范围,如果一着不慎,可能我和吕布韦都会栽在那里。只不过,我和他都没得选择,因为这是目前唯一有可能接近真凶途径了。
车开到医院的停车场,那是医院的主楼负二层。我和吕布韦需要坐电梯上楼。不知道是不是到了什么高峰期,此刻停车场要上楼的人竟然很多,可是往返的电梯却只有两部,电梯口人群熙熙攘攘挤成一堆,我和吕布韦无奈的看着彼此,被人群随波逐流的肆意推开拨回。上楼的电梯门打开了,从里面涌出了同样多的人流,他们在往外挤,外面的人想要往里进,人们犹如一只只被封闭在罐头里沙丁鱼痛苦的挣扎,终于有幸运儿被莫名的挤进了电梯。
而我和吕布韦,竟然也是这样的幸运儿之一。其实我和他根本就没有想要挤进去,可是偏偏身后的人如来神掌练得出神入化,我们被猛地推进了电梯里。狭小的电梯间很快站满了人,空气一时间有些稀薄,电梯门缓缓关上,我顺着合拢的两扇电梯门往外看去,有无数没有挤进电梯的人正用可怕的目光盯着我们这群“先驱者”,搞得我心脏有些狂跳不止。
就在电梯门“叮”的一声合上门的瞬间,我的脸色却突然变了。就在前一个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吕布韦!”我一边喊着,一边忙着去按开门的按钮,可惜为时已晚,电梯上显示楼层的小屏幕已经从-2跳到了-1。
“呃?”吕布韦不知所措,但他还是瞬间条件反射般的按下了电梯里-1层的按钮。
电梯停了下来,眼前是一片黑暗。
市中心医院的负一楼我记得还在修缮当中,此刻还没有投入使用,也难怪此刻整层楼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而此刻电梯里的其他人正仿佛看着精神病般的看着我们,他们完全不知道我们为何会突然在这空无一物的负一楼停下来。
“快出来!”我扯了一把吕布韦,将他使劲拽出了电梯。
“怎么了?”吕布韦还没缓过神来。
“刚刚,就在我们进电梯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两个人。”我解释道。
“哪两个?”
“一黑一白,白色大褂的是医生,黑色衣服的那个遮着脸。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贴着走出的电梯。”我一边用手机打光,一边找下到负二层的楼梯。
吕布韦脸色不太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光导致他脸色铁青:“两个人?”他在努力回忆着。
“那个遮着脸的那个我不知道,但是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我却是差点忘了,他就是我们要找的蓝泽啊!”我此刻悔恨不已,刚刚只顾着被人群挤到电梯里的侥幸,竟然完全没注意到那个被我放过了的目标。该死的,明明就在我们面前走过去,我竟然就这么放他过去了。
吕布韦听到这里也是吃了一惊,他拔腿就跑,但等我和他找到通往楼下的安全楼道时,时间早就不知道飞逝了多久了。
“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大意的。”我心中愧疚,一边自责一边看着吕布韦的脸色,我担心他因此发火。
可是吕布韦却没有丝毫责怪我的意思,他用食指抬了抬他那副眼镜的框架,突然惊叫一声:“不好!”
“这次是怎么了?”我不知道吕布韦有了什么发现。
吕布韦定定的看着我:“你刚刚说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人?”
“对啊。”我忙着点头,点到一半时突然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那个黑衣人是——”
吕布韦默认了,我突然就绷不住现在的情况了。因为目前一个我们从未想到的结果,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吕布韦和我一直都以为今天遇到的卡车袭击是一场偶然事件,仅仅只是针对吕布韦背后的这层身份。可是我和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场袭击其实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那个袭击我们的家伙,他并不仅仅只是想刺杀吕布韦,而是想阻止我们两个人调查这个神秘的蓝泽医生!
那个跟在蓝泽医生后面的黑衣人,就是那个导致卡车事故的始作俑者吧!
但问题的关键是,那个神秘的特工,为什么会找到蓝泽医生?
难道他们比我们更早的收到了情报,所以要将蓝泽医生带走?
怎么会!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带走蓝泽医生,但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肯定和我们追查的这一系列案子有关,没想到我们还没有将事态调查清楚,对手就已经捷足先登了。这实在是让人颇为不爽。尤其是看,吕布韦的表情,他身为国家力量的地头蛇,居然被其他国家的势力抢先一步,这恐怕是严重的罪过了。
一时间,我和吕布韦都面色有些发苦。当我和他从负一楼再次来到停车场时,那两个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该死的。”我此刻心里实在是后悔得不得了。
吕布韦却连懊悔的时间都没有,他径直走向了停车场的入口,那里应该有那两个人离开的记录,我赶紧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