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柒罂不吱声,周彤抓住她手臂的手指越发用力,凌柒罂轻轻拉下她的手,面上带着一丝安抚,周彤张了张嘴,见凌柒罂一脸不愿再起争执的模样,愤愤收住了脾气。
蒋母凯旋而归,丰腴的身姿逐渐消失在两人眼前,黎维汀看着凌柒罂,迟疑了一下,周彤在旁边冷声笑着:“怎么,还不走?还想留下来看戏吗?”
黎维汀没理她,看着凌柒罂红肿的脸,嘴唇动了动。凌柒罂眼神冰凉地望着他,没有说什么犀利的言辞,眼神里也没有表现出来多大的怨恨,可是他心里莫名地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啃噬着,又麻又疼,却找不出具体疼在哪个部位。
刚刚他跟在姨母身后赶上来,一眼就看见凌柒罂和姨母正在交手,姨母发出疼痛的叫声,他第一反应就是要拦住凌柒罂,只是没想到姨母会忽然打出那一掌。
他心里虽然对凌柒罂一直存有芥蒂,也一直认为此人心术不正,不是可以与之相交的人,但是很显然,他刚刚确实是帮着姨母做了一件很伤人自尊的事情,伤的还是一个女人。这种事情,他是头一次做。
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憋闷和懊悔。
他看着凌柒罂冰冷的眼神,第一反应就是想道歉,可是一句“对不起”却难以说出口。
僵持了一会儿,凌柒罂忽然淡淡开口道:“怎么,戏也看够了,气还没撒够吗?”
黎维汀说:“凌柒罂……”
“滚。”
黎维汀一僵,凌柒罂又说:“给我滚。”
黎维汀还没动,迟来的商场负责人赶到,却见一个形容凌乱的女人正面色极差地跟一个英俊男子对峙着,年过半百的男人顿时冷汗涔涔。能来这里消费的人都非富即贵,商场的服务宗旨一直是以和为贵,能大事化小就化小,化了那是最好的选择。眼前这个形象狼狈的女子他不认识,但是另外的两人他是有印象的,一个是本市最大集团新上任不久的年轻总经理,一个是地方名媛,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他陪着笑上前,唤了一声“黎先生”,便听那黎维汀说道:“带这位小姐去处理一下伤口。”
“好,好。”
经理立即应道,却又听那眼生的女子道:“黎维汀,我让你滚,你没听到吗?”
经理惊了一下,看向黎维汀,却不见他有不悦的神色,只依旧神色平静地说:“带她去!”
经理又要抹汗了,一个敢对着您说“滚”的女人,他哪里敢强行带她去啊?
但是这黎维汀跟他的大老板也是有交情的,这么一个人物的吩咐他哪里敢有说“不”的想法?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对凌柒罂说:“这位小姐,万事不伤及自己,您还是先去处理一下吧,什么事可以以后再说。”
一旁的周彤虽然怨愤,但此时也为凌柒罂的伤担忧着,她嘴角的血迹像是一把尖刀扎在她眼睛里,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她不由得轻轻拉凌柒罂的衣袖,小声说:“柒罂,先去处理一下吧?”
凌柒罂看她一眼,说:“我凌柒罂什么伤没受过,这点小伤算什么?”说罢她看向黎维汀,沉声说,“行,你不滚我滚。”
抬脚离开那里,周彤追着她下了楼,想了想又觉得气不过,身体里的暴躁因子重新开始叫嚣起来,对对着凌柒罂的背影略有些不满地说道:“对那种女人服软干什么?我看她那得意的样子就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柒罂,你到底怎么想的?”
凌柒罂身体一阵一阵发冷,连着本该烫得灼人的左脸也冷了下去。终于有空伸手去摸了摸自己发肿的左脸,伸出舌头在口腔壁舔了舔,疼得直抽气。那里已经被牙齿磕破了。她没应周彤的话,找了卫生间洗了把脸,吐出一口血水。
镜子里的女人头发凌乱,面部发肿,左脸颊上乱七八糟浮着几道交错的红痕,嘴角也渗着一丝殷红的血迹,像是耻辱柱上刻着的她莫须有的罪行。这么狼狈的一面,凌柒罂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出现过了。上一次出现这副连自己都目不忍视的鬼样子,应该有三年了吧?不不,三年前她没有那么狼狈不堪,那一次她只是红了眼睛,病了几天而已。上一次那么狼狈,应该是初三毕业被凌卫东接回老宅,然后就在她回到老宅的当天晚上就被打了一顿关在阁楼里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现在这副鬼样子,连自己看着都觉得可怜。
她伸出尚滴着水的手摸上去,只轻轻一碰就疼得厉害。奇怪了,明明刚刚感觉不到疼的。
“凌柒罂,你什么伤没受过?就这点程度,算什么?”她轻笑了一声,眼里的水雾被这笑声退了回去,再无痕迹。
再出去时周彤正打电话,见她出来,本不屑一顾的脸上顿时增了一抹担忧。她急急跟电话里说了句“行了行了我马上就过来,挂了”,便对凌柒罂说:“你怎么样?”
凌柒罂说:“你有事?”
“我爸说家里来人了,让我赶紧回去。”
“什么人值得你爸这么兴师动众?”
“谁知道啊,一把年纪了就喜欢整些有的没的,累死累活的是小的!”
“那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也回去了。”
“你行吗?”
凌柒罂一脚踹过去:“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别废话,赶紧走!”
周彤仔细端详了一下,知道凌柒罂受了委屈之后一向喜欢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不愿意被人同情,于是也只能说:“行,那我先回去,你要是有事就联系我。”完了又恶狠狠地补一句,“你丫刚刚就该把现在这气势用在对付那老太婆身上,对她客气个毛线啊我去,不就是蒋薇她妈么……”周彤忽然住了嘴,觑了眼凌柒罂,对方已经神色平静地低头看手机。
她暗暗松了口气,说:“那我走啦。”
“走走走,烦死了你!”
周彤走出商场,见到自己家的司机已经候在路边,这才回头看了眼,虽然她根本看不到那人。
凌柒罂并不是怯懦,也不是特意对蒋薇的母亲留情面,她只是对一个母亲留情面。她这道坎,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周彤对着商场大门叹了口气,终是往自己的车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