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小屋里传来三娘轻轻地抽泣声与责骂声,“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不是说过不许再写字了么,你为什么还要去写?还有这支笔……”
“娘……”躺在床上的石头支起身想要护住那支笔,却被三娘一把夺去了。
“今后再也不许写字了,这支笔娘现在就去还给老爷。”
“娘,不要!”石头摇着手喊。三娘却不理他转身要往外走。
“娘,您若是将笔还给了老爷,那少爷以后又会来打孩儿的。”
“什么?”三娘一愣,回头看着儿子,“你怎么会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呢?把笔还给老爷那少爷自然也就高兴了,怎么还会来打你呢?你小小年纪怎么学会说谎了呢?”
“娘,这是真的。老爷若是知道了肯定会责罚少爷的,到时候少爷又要来找孩儿出气了。”
三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石头自小聪明伶俐无论言行举止都和其他奴婢家的孩子不同,所以经常有人调侃三娘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呀?怎么看着象是个大户人家养的孩子。”每每此时三娘的心里就恐慌不已,她是把石头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的,所以她最害怕别人说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生的。不让石头读书写字也是她的一种私心,她要让石头看起来就象是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奴婢生出来的孩子。
但是石头往往还是表现出让她吃惊的一面,这个孩子有时候的见地要比她高出许多了,尽管他才刚刚十岁。
“我不信,你这个孩子又在胡说。”三娘摇了摇头,似乎为了证实石头所说都是错误的,她掉头出了小屋,一直往书房方向去了。
张林栋的确在书房里,他刚刚退朝回到家,不过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同事也是他的学生,御医陶敬闻。
此时两人正相对而坐,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
“恩师,此次皇上还有容妃娘娘的方子都过了,当真是有惊无险可喜可贺呀。“陶敬闻笑眯眯地说道,他三十多岁的年纪,相貌清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书卷气。这一点和张林栋很相似,所以整个太医院就他们二人有师徒之谊,而且感情一直很好。
张林栋喝了一口茶,轻声叹道:“伴君如伴虎啊,我现在是越来越体味到这句话的深意了。”
“恩师您身居左院判之职,这肩上的担子自然要比我等重了许多,也真难为您了。”
“唉……“张林栋叹了口气,”想当年太医院重组,我是第一批被重金礼聘请进皇宫的。那时候的压力倒是来自于族中坊间,说我服侍逆主不会有好下场。现如今大邗王朝天下平定,看起来有长治久安之象,原本族中的骂声也都换成了赞美,怎么我反倒觉得这御医越来越难当了呢……”
“听说皇上最近得了很严重的心病,可为什么今天又把药给停了呢?”陶敬闻问道。
张林栋摇了摇头,“不是很清楚,只是见那传说中有通神之力的道士作过法之后,皇上的心病似乎轻了许多。”
“想不到皇上还真的会信这等装神弄鬼的把戏,如此看来这清明之治又怎能得以实现。”陶敬闻摇了摇头。
“清明之治?”张林栋微微一愣,打量着陶敬闻道:“你说的可是你的叔公陶衍之陶老先生所倡议的清明之治?”
“是。”陶敬闻点了点头,“我叔公已将他著的《清衍录》呈给了皇上,听说皇上仔细研读之后大为赞赏,传闻将依照《清衍录》中所倡导的思想来治理国家。”
“哦?若真如此那天下苍生可是有福了呀。”张林栋笑道。
“可惜,依学生之见我叔公未免对皇上太乐观了。”
“此话怎讲?”
陶敬闻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如今大邗天下看似完全平定周氏江山也已坐稳。但是民间一直谣传前朝大廑皇室的继承人尚在人间,而无数潜伏在暗处的前朝遗党也在伺机而动,只要能找到这个传说中脚踏七星的大廑继承人,那么推翻大邗反正大廑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张林栋脸上闪过吃惊之色,他对政治一向迟钝,很多这方面的事情都是从陶敬闻那里听来的,这也是他这个清高自傲的人与陶敬闻交好的缘故,在这方面他们可以互为师徒。
“那这和推行清明之治有何相干呢?况且没有陶老先生也就没有如今繁荣的科举,朝廷也招揽不到那么多的人才,我想对于陶老先生的意见皇上一定是会支持的吧。”
陶敬闻微微一笑,他明白张林栋说的是陶衍之当初号召天下儒生积极参加大邗科举的事情。当时天下舆论普遍质疑大邗朝的正统性,所以开朝的头两年居然无人应试科举。到了第三年身为文人领袖的陶衍之主动站了出来,他以“君为轻,民为重”作口号,倡议不管是谁做君主,关心百姓的疾苦才是最重要的。号召广大儒生参加科举,通过仕途来为百姓做事。于是第三年的科举便恢复正常了,也正因为如此,周公越特别礼遇陶衍之。虽然陶衍之并未入朝为官,但是周公越对他言听计从,很多有利于国计民生的政策都是采纳于陶衍之的倡议。
“恩师,您说的一点没错,皇上对于我叔公的倡议一向都是推崇的。但是要推行清明之治首先得要这个天下真正归心才行,要不然励精图治了好多年却突然又换了异姓坐天下,这种事情哪位君主愿意干呢?”
张林栋这才明白过来,也压低了声音道:“你指的是民间的那个传言?”
“正是。”陶敬闻点了点头,“皇上不除掉这块心病,怕是无心推广什么清明之治的。”
“唔,有道理……”张林栋点了点头,双手捧起茶碗道:“喝茶吧。”
这时候屋外隐隐一阵嘈杂传来,“我要见老爷……”
“放肆,老爷在见客……”王管家的声音响起。
张林栋微微一皱眉,他家教极严,最听不得下人之间的吵闹,尤其是有客人的时候,于是清了清嗓子喊道:“王管家,何事喧哗?”
书房的门开了,王管家匆匆走了进来禀道:“老爷,三娘那个奴婢急着要见您。”
“三娘……”张林栋一愣,忽然想了起来,“哦,是她……”于是冲陶敬闻一摆手道:“敬闻你先喝茶,我去去就来。”
出了书房,走到台阶前,便看见那三娘正跪在地上。
“三娘,你找我何事?”张林栋沉声问道。
“老爷……”三娘抬头伸出双手,“老爷,奴婢将这支笔还给老爷。”
张林栋接过笔一看惊讶地道:“这不是我送给石头的那支笔么?”
“是的,老爷。”三娘低下头去,“奴婢的孩子身份低贱,又如何能使用如此贵重的东西,请老爷收回吧。”
“三娘,你这是何话?”张林栋面有怒色了。
“老爷,奴婢的孩子真的不能用这支笔呀,求老爷收回吧。”三娘哭泣道。
“你……“张林栋正要发作,却听见身后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父亲,我来告诉您这是怎么一回事。”
转头一看,只见张家琦走了过来,先看了三娘一眼,然后将下午张家榆欺负石头的事情对张林栋说了。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王管家,你让少爷先去大堂门口跪着,我一会儿便过去!”张林栋怒道。
王管家这里刚要抬脚,却被三娘一把拖住了,“不能啊老爷,这不关少爷的事,不能啊……”
三娘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蠢事,老爷果然要责罚少爷了,这样一来少爷今后是不会放过石头的。而且自己现在的行为落在他人眼里倒象是在为受了欺负的儿子讨回公道一样,一个奴婢居然敢向主子讨公道,那可是要被其他人戳脊梁骨骂的呀……
但是张林栋的话在家里就是圣旨,王管家又岂敢怠慢,奋力挣开三娘的双手走了。
这时候陶敬闻忍不住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三娘,凑到张林栋耳边轻声道:“恩师,您何苦为了一个奴婢的孩子责罚家榆呢?”
“这个孩子从小便如此的骄横,不严加管教长大了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张林栋恨道。
陶敬闻笑了笑不再劝说了,他了解张林栋耿直的脾气。这时候他看见一个衣衫破旧的男童自远处跑来,当这个男童跑到近前的时候,陶近闻微微一愣。他家传渊博自小喜欢研读奇门相术,虽然没有什么高深的修为,但是也略通一二。此时一见那男童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只因为那男童的相貌太过丰神俊秀,那眉眼之间居然隐隐透着显贵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