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庆国大将军独子时清珂心情显然没云钥来得轻松,注视着对面人,神情些许沉甸、恍惚。
“哈哈,不告诉你。”云钥仰首又一杯,看来醉得不轻,“问得这么没诚意的。”并着酒水入喉声,最后一句含糊不清。
清珂今夜显然没有与云钥打闹的兴致,看着云钥的目光深深,琉璃色眸偶或闪过精光,沉默中是不安。
面对清珂不合作态度,云钥也乏了兴致,眼前人一下子没有杯中物来得有吸引力,侧身对了月湖,一池银碎外加月下无垠的陈***海下酒。
当年太学府初见,皇帝姬暝越虽然那时不怎么待见他这位七皇子,但终究也是皇子身份,在一干皇亲国戚,贵族子弟中也是身份显赫,又凭背后他三哥玄王,他外翁兵部尚书势力,外加在宫外传言的庆国第一美人相貌,想不是一人物也难。
如此动静,窗边一蓝衫少年却视若未见,瞧着窗外,时值夏秋交叠,远远御花园正姹紫嫣红,可惜得也只能得个大概轮廓。
他云钥显然比窗外美景更有吸引力,此时此刻窗边少年对他云钥视而不见,原因不是轻视他就是忽视他,无论是哪种,都表明蓝衣少年认识他,说不定还很相熟。再瞧窗边少年衣饰神情及周围其他,比照林杳对他说的,清晰的答案已在心底浮现。
“你担心什么?”云钥把玩着玄玉杯,瞅着花海湖波,淡淡问道。
夜风凉,陈***海起伏,瑟缩声连绵。
“我该走了。”地上细长侧影,隐有风姿。盯了地上云钥影子半晌,清珂开口,跳过了云钥问题。
云钥回首,似笑非笑,杯持在手中,紧得快碎了。
云钥那模样令清珂心一阵焦躁,“我会回来的。”清珂不由低了声音。
云钥只是笑。
“我走了。”清珂目光一低,避过云钥的,起身欲走,姿势有点不自然。
“你逃什么。”云钥似笑非笑的神情多了抹讥意,手中玄玉杯忽然碎了,“难道你赶着回去,到半途再赶回来早朝?”嵌入掌心的碎片边,殷红乱出。白皙掌心,玄色玉片,殷红液体,白、黑、红,突然交织成美艳刺目画面。
随手抛了碎片,铮铮落地声在夜里格外刺耳。“那间房小杳每天在打扫。”云钥起身,没看颀长背影一眼,轻落落地扔下一句,背道而去。
那间房,清珂自然清楚,是他当年为云钥伴读时在风凌殿的住处。
夜风疾,又一阵,陈菊婆娑声无数。
只剩了一人怔忡。
……
次日,林杳想着昨夜两位不速之客,想让云钥多睡些,去叫云钥起床时比往常晚了个时辰。进了云钥屋里时,床褥整齐着,似乎一夜未动过,人不在。
无论对政事还是八卦,一有风吹草动,后宫总会第一时间会有气息改变。自昨天下午风凌殿来了一道圣旨,林杳敏锐地捕捉到宫中气息变化。她不知道随军北疆对云钥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想到她家殿下这个年纪要到苦寒之地,不免担心。加上昨夜玄王姬云枫、时清珂一闹,这一大早的又不见人,更不安。
正要找人,侍女小晴进了来,汇报说云钥在暖阁。
等林杳找到暖阁,云钥正正懒洋洋地伸着懒腰。不远旁边碎裂了的带血的黑色碎片看得林杳触目惊心。
“殿下,哪伤着了?”林杳正待一连串发问,云钥笑嘻嘻地摊开双手,“你看我哪里受伤?”白皙无暇,莫说小伤口,连一个细小疤痕都找不到。
“这又是怎么回事?”林杳看着一地碎片,充分发挥风凌殿管家打破沙锅问到底精神。
“小杳,你准备准备,我要去趟御书房。”云钥笑得温和但不容拒绝,有那么点主子架势。
林杳一怔,才想起面前这人是她殿下,虽然她家殿下不同常人,和下人说笑惯了,但他终究是这庆国七皇子,是玄王的亲弟弟,是掌握他们生杀大权的主子。他说什么,要做什么,根本轮不到她们管,不由垂了眼色。
“时公子天没亮就走的,玄王等到早朝快开始时才离开。”暖阁的另一间,帮云钥更衣换装时,林杳汇报着风凌殿情况。
云钥嗯了一声,也没什么表示。
林杳诧异,却也没问。若是往常,无论玄王还是时清珂来风凌殿,她家殿下总会高兴一阵。今日好像反常,跟那个随军北疆有关吗?
云钥换了身玄色琉红绣金袍,正式场合规规矩矩皇子服饰。玄袍,衬得云钥更纤瘦,但正服的严肃,及金色衣饰给少年平添的金贵,隐隐散发着气势。
“殿下,昨晚你去过药室了?”林杳小心问道。
“你鼻子倒灵敏。”云钥莞尔。
林杳神色一黯:“殿下以后还是少用那药吧。”她是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也明白了为何云钥摊开双手给她看,用了那药,自然不会有伤疤留下,只是……
早朝差不多是时候散了,昨日下午那道圣旨,乾华殿那帮人不知又会是什么反应?云钥估摸着时间,出暖阁时瞥了眼昨夜喝酒处,那里干干净净,想必侍女已清理了。
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像是去游园赏花般,云钥出了风凌殿。
他对时清珂有情是没错,但好像也没到这种形影不离地步,这次北疆危,他要求随军同行,的确有清珂这方面原因,但清珂不是全部。不过清珂误会他云钥是为了他,这个误会好像也不错,最起码清珂的心会更向着他。
……
高耸的乾华殿与地面间的一百八十一阶玄石阶梯,有人流,三三两两一堆一堆,看下子下朝了。估算着姬暝越到御书房时间,云钥决定绕远道去御书房,他一向不喜欢等人,宁可路上多浪费点时间。
冤家路窄吗?他绕远路竟然也能遇上太子姬云炀,但好像姬云炀目前跟他还算不上冤家吧?除了这次他去北疆姬云炀好像表示反对外,以前可没做过与他对立的事,甚至在他被茹妃一党难为时,还有意无意帮过他。
他停了,又走了过去。既然遇到了,总得面对的。
“七弟。”姬云炀也看见了云钥,率先招呼,“可真巧了,今日七弟竟来嘉湖?”
“路过这里。”云钥笑笑。
“真是难得,这是第二次在这相遇了。”云炀唇角弯起。
“太子好记性,记得这么清。”云钥道。
姬云炀神情轻松,难道早朝没发生事,风平浪静?那一干人真会善罢甘休?云钥笑看对方,只见到对方隐隐的喜悦,又暗自揣测起姬云炀的喜悦来自何处?是否发生过什么事?
“封王事后不久与七弟在这相遇的。”姬云炀微笑。
云钥回笑。
康王姬云岫封王那会,他第一次见到很多人,包括姬云炀。封王事后一两个月光景,一次他闲来无事在嘉湖一座亭里摆弄清珂那支碧海云箫,引来了姬云炀。
姬云炀似乎喊云钥“七弟”喊的顺口了,令云钥不安。所幸姬云炀没要求云钥叫他大哥,不然拒绝时又是一番尴尬。
“今年耀夜开得晚,花期也短了,七弟这几天可有空?”
云钥想了想,道:“也着实想念它们,墨黑得能蛊惑人心似的。”云钥想到去年耀夜盛开时几乎天天往东宫跑的日子,那些日子的确赏心悦目,不由笑了起来,“明日?”
“好。”似被云钥的笑感染,姬云炀神情更明媚了,问道,“去御书房?”
“嗯。”说到耀夜,云钥心情愉悦不少,“同路?”
“我回宫。”姬云炀笑,“不过有一段同路。”
出乾华殿明明有直道通往东宫,姬云炀何必绕嘉湖这条湖畔小径走。听到不是同路,云钥放松了些,也没想这么多,他是不想与姬云炀一同去见姬瞑越的。
两人各自心思,一段不长的路很快到头。
“明日见。”云钥正待告别,“钥儿。”身后传来呼声。
三哥?云钥转身,姬云枫已在身后不远。
“云枫见过太子。”礼不可废,但姬云枫一双淡紫眸却直视对方。
姬云炀淡淡回笑。
太子与玄王就这么目光交流,两人之间透出的压抑气势令云钥不悦,“三哥,你怎么在这?”
“找你来的。”姬云枫回头笑。
“明日见。”姬云炀表情柔和起,“钥儿。”在云钥惊讶,姬云枫迟疑中翩然而去,最后一个称呼叫的好听。
“钥儿?”姬云枫询问的目光看向云钥。
云钥一摊手,摇头。他也不知姬云炀是何意思,从七皇弟到七弟再到钥儿。要知道,这世上叫他钥儿的只有三个人:庆国皇帝,他母妃容妃,最后一个就是他三哥玄王姬云枫了。
“钥儿,你还是原来打算?”
“怎么了,三哥?”云钥不解。
“若还是原来打算,与太子就不要太接近。”
云钥展颜:“我有分寸。”过分了利用对象就会变成威胁所在,他自然清楚在利用与威胁之间权衡轻重。
宠溺地捏了云钥脸,无奈瘦削瓜子脸,捉不起一点肉,姬云枫抱怨:“钥儿,你看你看,上回我还能捏起一点肉,现在最多也是一层皮。”
被如此蹂躏,云钥自然不满:“三哥,注意形象啊。”逃脱爪子,云钥揉了几下自己脸,“我不是小孩了,三哥,以后别这样了。”云钥说的一脸认真。
姬云枫呆了呆,一笑:“我忘了,钥儿长大了呢。”
“怎么找来的?”云钥引开话题。
“猜到的。”姬云枫眨了眨眼。
“是吗?”云钥斜眼一觑,明显不信。
“好吧,我说,出乾华殿时,我看到钥儿往嘉湖方向来了。”
云钥撇了撇嘴,一副果然如此表情。
“不是不喜欢这服饰么,怎地今日穿上了?”姬云枫讪讪。还没等云钥赠送白眼,恍然,叹气道,“也不用这么郑重。今日早朝,提异议的都没成功。”
风来,嘉湖的水柔波荡漾,翻飞的玄服衬的云钥的黑瞳更加幽深。
云钥沉默了会,点了点头。
“还去?”
“嗯。”云钥目光放远,“去说声谢谢也好的吧?”眺望一湖秋水,云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