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陂春水绕花身,
身影妖娆各占春,
纵被春风吹作雪,
绝胜南陌碾成尘。
突然想起这首诗是因为它与眼前景致极为相符。
正值四月初,院内红杏幽幽绽放,旁边是涓涓流水,几片散落的花瓣落入水中随波逐流,细雨绵绵如同青雾,如果不算站在走廊上那位领口绣着金龙面若冰霜的华服男子大煞风景的话,如果不算白无衣身着单衣却置身于细雨之中的话。
白无衣曾无数次从铜镜中偷望这张略有些轻减的面容,至今仍觉得极不真切。
她恍然。入睿王府已半年有余,仍觉得身处于一场华而不实荒唐的梦境之中,嫁作他人妇,王候高墙之内,却还偏偏与他的夫君高高在上的睿王爷针锋相对。
睿王爷名唤姬辰阳,秉承皇家优良血统十分好看,只是幽暗细长的双眸暴露出他深沉的心机,而薄抿的双唇也昭显着帝王家的薄情。
无情最是帝王家。
他在廊上冷冷地看着白无衣,而她身处雨中,湿透的青蓝色衣衫紧贴着肌肤,身形消瘦就好像这翠竹轩前在风雨中摇曳不定的竹竿,冷风扶过背后冒起一股凉意,全身鸡皮疙瘩竖立,除了冷还是冷,她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揉搓着,以此来寻求些许可怜的温暖。
身处于风雨之中,她那闪烁着倔强光芒黑的眸子却格外明亮。淅淅沥沥的的雨声窜成一串压抑的音符,在耳边回荡着。
“哼,你可知错?”姬辰阳的声音却比那灌入身体的冷风还要冰上三分。这种语调她太过熟悉,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那么几句,而这句无疑是出现次数最多的,每当他说到这句时,看似平静的语调之下隐隐还藏着几分暴怒。
“妾有何错!”白无衣仰起头与他对视,毫不畏惧地瞪了过去,王爷的威势对她来说有如薄纸。是了,如果不会卑躬屈膝不懂阿谀奉承也算错的话,她又何访一错到底?王候家非她所愿,如果能选她宁愿当山野村妇,种种地织织布自由自在逍遥一生,也好过高墙内与几女共侍一夫。
“好,极好!”姬辰阳眼眯成线,他的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子在一点一点将她的皮肉往像刮,很痛。怒气被压缩到临界点,紧握的双拳和剧烈起伏的胸脯着,这是怒气爆发的前兆,一旁的桃枝见状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不停地磕着响头。
“王爷求您饶过小姐吧,她的病还没好,再淋雨身子骨熬不住啊,桃枝愿意代小姐受罚,您要打要骂桃枝绝不吭声,王爷求求您,王爷……”那一声声咚咚的脆响不似敲在石板上而是敲在白无衣心上,桃枝额前已磕得皮开肉绽,流了一大滩血,而她面前的男人依是一脸漠然。桃枝是白无衣的陪嫁丫头,年方十六比她小三岁,聪颖可人,这些年来已早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妹妹,看见地上的那一片殷红白无衣心颤。
“桃枝你给我起来,我并没错,为何要求他?你给我起来。”
姬辰阳眼角抽搐一个健步冲过去提住她的衣领狠狠地盯住她。“白无衣,你方才说什么?”
“妾本无错,何需求王爷。”她可以从他右手的力道清楚感受到他的怒意,他甚至可以像扔小鸡一般将她扔到一边,但她的倔脾气一上来连自己也控制不住,一咬牙回瞪了去。他们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忘了身在雨中,直到看见从他面颊上滑下的雨珠,她才笑了,娇艳得如同这春雨中的红杏,“王爷,您身子金贵,雨大,小心伤身。”
他原本渐渐柔和的目光瞬间又冷了回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年迈的老管家在他身后摇头,对她这位恶妾显然已是无可奈何。
“妾恭送王爷,王爷万安。”她挂着一丝胜利的微笑朝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福礼,他身子顿了顿,回转身来怒极反笑。
“哈哈,白无衣,别以为气恼了本王就会休了你,本王不会依你,就算死后也要将你的魂魄绑在府中,生生世世让你逃不得脱不得。哼!”
生生世世逃不得脱不得?她咬唇,如坠冰窟。他有相敬如宾的王妃,他有妖娆婀娜的妾室,他有才情无双的红粉知己,又何缺她一个?她只不过是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罢了。
他要三妻四妾,坐拥美人而她却只想一个完整属于她的丈夫,他不懂她要什么,却执意要绑着。
这不是爱,这只是zhan有。
“回吧。”她扶起桃枝,主仆二人在绵绵细雨中步向那属于自己的偏僻小院。她所处的翠竹轩位于后院西厢最深处,因院外有片翠竹而得名,院落很小,青瓦白墙,墙下是她与桃枝闲暇时种的小花,在春雨的滋润之下生机勃勃。
花圃不远处有棵银杏树,枝干很粗,岁月不知久远,旁枝上挂着一个桃枝亲手做的秋千,阳光足时白无衣总是和桃枝并坐在秋千上或看书或听桃枝从四处打听来的八卦。门庭冷清,这院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连个使粗的下人都没有。与荷塘对面青莲阁那七八个丫环忙来忙去自是不同。
这样也好,这样也罢,没人打搅她和桃枝却也怡然自得。
“傻丫头,你还真拿头去碰地啊,跟了我这么久连个取巧都不会。”白无衣本想戳桃枝的额头,可看那血红的皮肉和桃枝快要皱在一起的脸,她又于心不忍,上药的手又轻了几分。若论容貌桃枝比她要美上几分,要是不慎留下疤那可就糟了,她还想再过一两年给桃枝许个好小伙呢,她入了这囚笼却只得让桃枝替她海阔天空。
“小姐,王爷面前哪容得了作假?”桃枝嘟嘴满脸委屈。这鬼丫头里发牢骚:她这也是为了小,小姐非但不感激反倒怨起她不懂珍惜自己了。不过随即她又心花怒放,心里甜的跟抹了蜜一般,她知道小姐这是心疼她,便挽起白无衣的手撒起娇来。
“呸!他走到哪天天都有人给他磕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大约觉得自己太过孩子气,白无衣扑哧一声笑出来。
“好了,好了,反正今天这事儿以后少做,你要是磕伤了头,我向谁吹嘘我有个美婢子去。”白无衣趁机在桃枝的小脸上美美地摸了一把,她的脸嫩得就像是要滴出水来一般。其实翠竹轩清静得要命,白无衣是睿王府里出了名的恶妾,谁也不愿与她深交,怕哪天姬辰阳责怪下来,一起受罪,平日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又哪来的人听她吹嘘?这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唉,可惜王爷见不到小姐如此可人的一面。”桃枝包好了伤叹道,漫不说他极少不会踏足此院,见面时亦有哪次不是不欢而散?
“去,你存心给我舔堵不是,他不来正好,我巴不得他就此把我给忘了。”
“小姐,话不可能乱说啊,你这可是当真。”桃枝眉头皱在了一块儿。
“我……当真。”
白无衣初遇姬辰阳是三年前四月的天,南方与京城不同,梅雨不断,天空被蒙上了一层灰色,正值清明白无衣和桃枝去给母亲上坟,来往所见都是肝肠寸断的行人,想起自幼母亲亡故亦有些心酸,脚步不由放慢了几分。欲上官道时突然从山野之间窜出来一匹神骏白马,马背上驮着一位受伤的男子,这马极有灵性,见她二人便跑到她们前面横着停了一下来,嘶吼着,马蹄焦急地踏着,似要她们救它的主人。
那男子便是姬辰阳,他背上插着一把箭,箭头已没入体内三寸,身上有伤,血水将他的白袍与骏马的毛染成了红色,他的呼吸很微弱,雨水淋漓便他的体温流失,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白无衣的爹爹是安平县小有名气的大夫,常教导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观他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歹人,便让桃枝牵着马一同回了医馆。
箭上有毒,箭头四周的皮肤已经变黑化脓,白大夫将附近坏死的黑肉剜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毒控制住。
“这是哪里?”姬辰阳醒了,嗓子有点涩,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警戒地看着四周,他常置身于各种危难之中,使他本能得对陌生环境心存芥蒂。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舍,很干净,屋内呈设也很简单,有一个穿青蓝衫子的女子正在窗下看着书,听到他的声音,她放下书转过头来翩然一笑。
“公子,这里是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