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内心十分无法接受,甚至是不情愿再次去面对所有人,然而李夏还是在消失了整整一天之后,及时出现在了医院,并与陈楠和前来医院堵人的母亲一起搭车去了机场。
从北京到成都这两个多小时的航行中,李夏的嘴就像是缝了一根链条似的锁得死死的,一个字也不和陈楠及李母说。
李母倒还好。她只当李夏是在闹小孩子脾性,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然而坐在李夏旁边的陈楠却不见得这么乐观。他知道他又一次毫无理由地伤害了李夏。对她,他将太多本与她无关的怨气都发泄在了她的身上。陈楠对李夏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抱歉。然而他却不知怎么说出口。因为也许一不小心,这些话,将会对她造成更大的伤害。
当初李夏能够用那样的方式让他留在她身边,就已经表明她已经放弃了他沉重的负罪感。虽然这样想会让陈楠觉得自己太过自私,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不起”三个字,才显得更加生涩沉重,难以出口。
戴上飞机上给每位乘客配备的睡眠眼罩,陈楠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关进了那双闭起来的眼睛里。看得越多,就越难过。索性欺骗自己是盲人,什么都看不到。
李夏却不这么以为。她只当因为母亲昨天的态度太伤人,陈楠此刻竟是连自己也不愿意面对了。这点认知让她原本就已经很不稳定的情绪瞬间彻底爆发。
“呜呜呜……呜呜呜……”埋下头,长长的波浪卷头发把她的脸很好地隐藏了起来。谁也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她的脆弱。不顾其他乘客探究的目光,李夏把手按在膝盖上,小声地哭了起来。
坐在她旁边的陈楠本就没有睡着。李夏的哭声自然清晰地直达了他的耳朵里。皱皱眉头,内心梗塞了半天,试了N次抬起手指,最后,他还是戴着眼罩,摸索着找到李夏的头,将它轻轻地扳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又顺势轻轻地揽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哭,我没有生你气,真的。我在,我一直都在。”
听得此言,李夏的呜咽声兀地一大,便转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她慌乱地点点头,将脸埋进陈楠大概锁骨的位置,滚烫的泪水透过陈楠的衬衫,浸到了他的皮肤上,让他像被灼伤了一样疼。
而坐在隔了一个过道的李母冷眼看着这一幕,更加坚定了自己刚才在心里做出的决定。
“夏夏,跟我回家!”刚下飞机,李母便拖着女儿大步地往机场外走。
“妈!你不要这样!”大力地甩开母亲的手,李夏有些责备地说道。
李母的怒色登时浮现在了脸上。她哆嗦着嘴,用手指着李夏,却仍然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她索性打开手机,然后迅速地按下一个号码……
“老头子,进来吧。你女儿不肯跟我走。嗯,我们在二号出口这里。好。嗯。拜拜。”挂断电话,李母冲着李夏冷哼一声,“你好好跟我在这里等着,你爸就在机场。他马上就过来。”
李夏求救地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陈楠。然而他却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说:“没事。你先回家。我待会儿也得回自己家,带着你不太方便。等你想见面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就是。乖。”
见他都这样表态了,李夏的脸一下子就颓丧地垮了下去。她眼见着父亲在司机的陪同下已经找到了这边,干脆突然甩开了陈楠的手,拖起行李箱,也不管母亲,大步地就走出了机场。
李母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态的陈楠,非常严肃郑重地跟他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和夏夏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你们不适合。”
陈楠不置可否。李母就当他是不知进退,更认为他不懂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后,也跟在李夏后面迈着小快的步子,跟了上去。
几年没回家的儿子突然出现,这让陈母又惊又喜。她捧着儿子的脑袋大口地在他额头上亲了好几口才放开他,逗得陈楠呵呵直笑。
然而陈母却在见到儿子的消瘦形容时,又立刻冒出了眼泪花儿来。她抓着儿子如同干柴一样的手哽咽着声音问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几年时间,你怎么可以把自己变成这样?我原来的那个儿子呢?你怎么可以把他变成这个样子?”一边问,还一边不停地用力地一下下打在他的背上。
虽然力道并不算小,但是陈楠知道,母亲还是舍不得他,没有下重手。因为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反而心里很开心、非常开心。这或许是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以后,最高兴的时刻了。
将身子又小又瘦的母亲一下子抱进怀里,感觉到她这几年来突然迅速起来的苍老,强忍住喉咙里的哭意,陈楠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啊,让你的儿子受苦了,以后我会善待他的。一定!”
陈母这才转涕为笑:“刚好我今天熬了你最喜欢的冬瓜排骨汤,待会儿我热好了你可得多吃点儿。这么久没吃到妈妈做的饭菜了,看看妈妈的手艺有没有再长进一点?”
陈楠露出一个干净单纯的笑容,那笑容让他看起来仿佛仍然是一个少小的孩子似的:“好!您做的饭菜,我一定会全部吃光的。这些年在北京,我的胃可受罪了。”
陈母笑骂道:‘兔崽子,难道苏白不知道做给你吃吗?诶,说到苏白,她人呢?怎么没跟你过来?”
虽然知道母亲一定会问起苏白的事儿,但陈楠决计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甚至来不及想起在飞机上自己准备好的那个回答,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啊…..那个……她说她还有事,所以……那个…..”
陈母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却被陈楠推着往厨房里走去:“妈!你快去热饭,儿子我都饿死了!”
听儿子这么说,陈母倒是先暂时放下了苏白的事,连忙答应着取过围裙往厨房里走去了。
陈楠回到客厅里,瘫坐在沙发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苏白的问题,就这样被他用如此生硬野蛮的方式给堵了回去。但是他知道,母亲日后一定还会再问起。届时,他就只好用先前想好的回答去敷衍母亲了。虽然不想对亲生母亲进行欺骗,然而陈楠知道,母亲一直认定苏白是他们陈家的儿媳妇,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的。如果让她知道……他不敢想象母亲将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更何况,他待会儿要问出的话对于母亲而言,已经是过分地残忍了。
那个问题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但是却会将母亲这一生最大的伤口生生地撕裂开,让它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将这个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庭中最隐秘的情感给挑拨起来。那个问题就是—————
“妈,我的亲生父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