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店依然营业,门敞开,无过客。
进入,疑惑。
“渐暮,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委托你将钥匙转给空眠吗?”墨汐轻言。
渐暮看她,目光寒,深秋修竹。
“为何给他?有何意义?不过掠夺你的唱片,做他自己高尚的装点。倒不如我来接管,以为你多年后回来,仍可在此卧眠,回想曾经在此处的滴滴点点。却不曾想,今早你便回来。”说着,目光变暖,全心灿然。“你回来了,墨汐,真好。你看,这个城市还可欣赏,否则你怎会即刻返航?”
小天哼笑,“是回来了,与城市无关。”
墨汐尴尬,“小天,谢谢你。”
渐暮淡笑,“原来你一路相随,难道是你苦心将她劝回?”
小天大笑,“我纵是得道高僧,诵经千年,也敌不过那空眠一句废言。”
墨汐无措,小天默默跟着她,至火车,至小镇,如此深情,如此坎坷,她愿将万千感谢折成一枚勋章,褒奖他对爱的痴狂。可他如此阴沉的话语,令她难堪至极。
渐暮冷笑,小天冷笑,二人互怜,落魄不堪,境遇如此悲惨,若成文书,定然不忍猝读,掷入火中,灰起,风眠。
“墨汐。”一个稚嫩的声音摇摆进来,木木的身影如秋雪胸口镇静的血滴。
墨汐迎上去,依然爱惜这个孩子,虽然他从未对她有尊称,似乎无礼。
渐暮大踏步过去,似是寻回生命中丢失的火炬。“儿子,我的儿子。”他将木木抱起,若有木舟,击浆高歌,则更像盛唐雅士。此等心境,旁人无从猜测。孩子是生命中仅存的硕果,这一点,倒是人人懂得。
“你是谁?请放下我。”木木静静地望着他,虽身体被剧烈摇晃,神情却安然如蛰伏的野兽。
渐暮僵住,手松。
木木落下,幸而小天接住。
“木木。”这个名字,成了渐暮唯一的武器,唤醒的,不是儿子的记忆。刺伤的,却是盲目的自己。
“我是爸爸。木木,你是我的儿子。”泪水,驮着一袋发霉的干粮,小心地流淌,干粮散落,泪水污浊,滴在领口,引起火蛇,迅速窜夺,扼住他的喉咙,他开口,不发音。
“我只记得,你是打妈妈的人,抛弃我们的人。”木木依旧不温不火。
他该鼓掌,自己的儿子如此雄壮,在旁人面前,将自己的阴影描绘得如此真实却又夸张。
空气死寂。
墨汐忙握住木木的手,挤出和美的笑容,“木木,找我又什么事?”
“看看我新画的画。”木木掏出画纸。
墨汐认真翻看,心悸,似逃命在非洲草原,猎豹近身,呼喊无回应,只她狂奔,迟早成猎豹美餐,为草原做微小装点。这般紧至窒息的感觉,令她如此难耐。她捂住胸口,心脏已然无法承受,手微抖,画纸散落,铺成浅淡的月晕。而她的世界,却被逼进浓黑云层。
“木木,为何要画这些魔鬼?你该画些灿烂的事物。清晨,小鸟鸣叫,多好。这样明媚的景致才应是你的主题。”
木木笑,“我画的不是魔鬼,是你。”
墨汐停滞,几欲昏厥。
空气滚烫,临近沸点。
渐暮哀吼,抱起木木,“跟我回家。”
木木叫,尖声大叫,如野兽被缚案台,即将开膛破肚,生命受阻,恐慌无助。只有尖叫,仿佛张开嘴巴,胸中郁结便可一溜烟窜至体外,仿佛张开嘴巴,暗中便有神明将他所有不该的承受全部扯出来,揉成纸团,仍进铁桶。铁桶被烧,打磨成剑,剑在手中,藏着他的痛。他在山上,呐喊英勇。战士,或死士。
如此彻骨的凄厉,似是按压不止的警报器。他忙松手,放木木落地。木木声哑,几无气息。
只有小天依然活着,如此年轻,不知如何应对这样激烈的孩子。电视,终归此类场景,无外乎开导安慰,于是蹲下身,“木木,乖孩子,不要这样,爸爸依然爱你。只是,他不能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大人的事,你还不懂,但你需知道,他依然爱你,过去未来,一直如此。”
木木不言,在画纸上狠狠留下脚印,留下铁青的痕迹,一如他的脸,从无浮动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