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佝偻的树,它的年轮是给人一点点刻上去的。
每次回到姥姥家,总能看到那个女人,或许应该称之为老妇。老妇就在门口盘着脚欠着身子坐着。两颊是韭菜尖杂乱的黄,星星点点的白斑,带着世俗的闷倦,只是眼睛却出奇的清白。额前深浅不一的纹路,中间像粘了块吸铁石,真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土布麻衣挂在身上,显得更加瘦瘠不堪,大概是施舍的衣子,不合身,支在那儿,像一空荡荡的衣架子。实在话,我对她充满厌恶感,觉得这人像疯了。
后来姥姥还是讲了那个女人的事,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女人叫红玉,十六七岁便给她说了亲。那个时候,她就像个未雕琢的璞玉,洗净铅华,娉婷优美。那说亲的亲家是家有钱人,而公子又与红玉结交得好,虽说红玉家并不富足,但从小两家就私底下约定过两人的婚事。
那公子叫传祥,不到二十,眉目清秀,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智慧的雄气。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其余便是五六个女儿。传祥受宠爱,不仅仅是因为他最小,更因为他埋着这家的根。他从不与那一群姐姐打交道,他就当她们是黄金屋中的国色天香,平常人是碰不得的。
传祥把苏三带到这红玉这,便急急地回了家去。红玉心里有点疑惑,有点醋意。只不过毕竟两个女人聚在一起,大多不含恨意的是会成为知己的。红玉的爹娘眼里瞧着,心里总不好想,但看着红玉,真是焦心又揪心的,摇了摇头,那景象,明显不情愿。虽说传祥是红玉未来的丈夫没错,但就为了这所谓看好的幸福,搁置像蜜蜂彩蝶那般的自由和美好,大不了就放弃得了。
这两个女人在一起,就像一对得当的姐妹。但红玉从来没问传祥和苏三的关系,苏三怀着孕,这是红玉后来才知晓的,完全被吓了一跳。苏三让红玉保密,这孩子不是传祥的,这才让红玉松了口气。红玉的确想嫁传祥,从小传祥身子弱,她便总在他身旁。他的姐姐们很排斥他,因为他是老爷和一个卑微的丫环,也是现在的二夫人生的,那个时候这几乎是不被允许的。有时候遇着打架,红玉便总挡在前面,会受着伤。但红玉常常特别自我地说着,得和传祥在一起,像父母那样,做以后的爹和娘,传祥便说好。
传祥小时候对红玉讲过,他看上了一个女孩子。红玉边说没关系,不管怎样只要最后他回到自己身边就行,那时候他们俩还是和以前一样相处,并且快乐。
只是想想,若是男人带着怀着自己孩子的女人回来,很平常,也说明不了他俩的感情;但他冒着风险把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带回来,那这个男人一定爱她爱得深切。是的,传祥这次是认真的,从对红玉那时说起,他就对苏三这个女孩子一见钟情甚至一往情深了。
传祥是被禁足了,父亲愤怒地骂了他一顿,可他还在坚持着,坚持着要娶苏三。他的父亲准备去会会那苏三,红玉热心地给伯父沏了沏茶,她的颈项上戴着个玉佩,因为苏三说好看,极力劝说她打扮打扮。伯父笑了笑,便要了那玉佩看,可随后他什么也没做便离开了。
后来婚约解除了,好像是因为那玉佩,两方人都谈过了,才解的约。据说红玉是他的私生女,被丢下,才给人捡着。这让红玉有点难相信,但她并没有难过,反而更好奇,好像她的过去身世是另一个人,她只是个旁观者罢了。伯父,不,红玉的亲生父亲对她又好了很多,但她却借机去了他家,偷偷把传祥接了出来。传祥与苏三私奔了,这是她的报复,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可我却着着实实在想,他们所谓的青梅竹马也只能算个兄妹之情。不要把爱情误以为是爱情,红玉哪知道爱情这么深奥的问题。但她对这一段是没有伤心的。
天黑沉沉的,仿佛所有的光都缩了回去,连可怕的夜行动物都停了下来,仿佛不敢打扰这平静。红玉能忍受着一切事实,也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不可能改口叫他爹,但她可以孝顺他,只是因为他生了她。而以前对她所做的任何事,既然记忆没了,过去又不存在了,就选择放下了去。或许那人没丢下她,她的生活可能会痛苦,而不会像现在那么美好。这么说还得感激那人丢了她呢!
而红玉得知传祥是她哥哥时,她的心内浅浅淡淡涌上一略不同的滋味,有点儿酸,若他不是红玉的哥哥,说不定她会伤得更重。是的,传祥细细长长讲了与苏三的过去,苏三所历经的伤痛在红玉面前,展开来着,她的心里便慢慢当当发出了无期限的怜悯,她便决定帮帮这两个人。
红玉算是个豁达的女子,她跟着亲生父亲进入府里,着实想把传祥与苏三凑一块。那人算什么,不过是纯粹的敢做不敢当并且还把她和娘当做包袱的所谓的父亲,他可不想扯着。红玉的亲娘还是没有找到,有人说是疯了,有人说是改嫁了。但红玉并不看重这事儿,只是替过去整整守着他,守着爱的娘的岁月可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