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夜里睡得尤其沉重,梦里老爷交给她两件东西,一件便是那封未封口的信,她很有知觉地打开看。里面就一个符号,像是用针刺上去的,却找不到线的痕迹,很没有办法。苏晴略竖眉头,没有了展望,却没感觉到爹爹的悄然离去。苏晴便又准备琢磨另一件,去看时,老爷却不见了。连喊了几声爹,还只悠悠的回声,格外凄怆。只见一张糙纸飘过时,苏晴接了去,见是写了“二十四草”:项翎草,乌桕叶,托杨草,锦梨草,花玉叶,蒲耳草,落仙草,荩砾草,艾切草,秧北草,苑拓草,墨牟草,寡味草,均苏草,琉璃叶,荙柄叶,莙菱草,酱紫草,桧蒌叶,果弘草,麦荷草,瓜帽草,故里草,朴兰草。想来是药方,莫非是大夫说的救命草,想着便记了去。
说是这一天,苏晴原是一惊,醒了。怕是他爹的事。害怕这一醒,见到的竟是些陌生景象。这场景是与遇名路过破茶馆时才可以见到的。
苏晴由不得想,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一个念头,冲出房屋。街上隆隆锣鼓声,场面极其浩荡,琴玉手里紧紧托着老爷的牌位,生怕给抢去似的。这是苏晴爹的殡葬日啊,爹的子女都不在,怎么就要入土了呢?她明明看到了,爹的高显贵友都在哀泣,他们,他们怎么看不到苏晴呢?
街边同样是雄厚的人群,像是群没见过世面的猴子,也确实是。他们没有悲伤,毕竟谁家有喜有悲,都是别人的事。等哪天临到自己头上,也大不了欢笑一把,洒泪一把。只不过这家的事儿,大了点。苏晴挣扎着要穿过人群,但是这场地,哪容得她这般脆弱的身子,便又回站到那没准头的圈里。只听得有人犯嘀咕。“这家老爷平时很好客,挺真诚待人,作为这凤如街的第一富户,却也善做好事,如今却值中年,哎!”“是啊,看那扶着牌位的丫头便是她的娇女苏晴了,长得果然尤香!”“是啊,这小女平日里从不出门,但我却觉得面熟,好似见过。”“你见过?别打诳语了,她那小姐的身分,谁见到她还得费番力气,你这妇人之见。”
苏晴听了罢,又是愤恨极其,便嚷着:“琴玉,由是你狠,竟这般害我。”说完这一句,便晕厥过去。恰是此时,琴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冲动,微转了一下头,却没有啥动静。便又带着哭腔嚷着:“爹,不要走啊。”
隐约中,还有点眩意。原是挣扎了一番,苏晴被轻轻放到平板床上。不过只是迷糊中,听得有人争吵。
大夫还在一直煎着药,见苏晴扶着房把,赶紧去扶着。“苏小姐,你去歇着吧,你这身子还是不动为好。”苏晴惊诧地抬起眼,这人不就是给爹治病的大夫吗?大夫见她茫然的表情,待她斜坐着躺好,便说:“苏小姐家出了什么事,我确实不知晓。只是你爹不行了,第二天我去采药路过溪流边,便发现你躺在那儿,浑身湿透了,想大概是给溪流水冲上来的,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但还是接着。“我便把你背了回来,我妻子给你换衣,我便给你熬药,这救命草是没来得及救你爹爹,却也救得你,就这样熬过了几天,你便自醒来。我本是要告诉你家人的,不过还没到府第附近,却发觉所有的丫头下人们像着魔了一样都喊琴玉小姐,我便觉得这是有蹊跷,想着还是回了家,现在看来,还是很险,怕要告诉了去,恐是。”苏晴听着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苏晴像猛地有了记忆似的,便慌乱着要下去:“我爹,我爹他”苏晴还是很虚弱,便又落坐在床边,大夫扶着她,边安慰边把苏晴轻推回躺着。“苏小姐,我看你还是躺着吧,我想你爹不想你这样伤痕累累,你可以活着,就是很幸运的,如今你才刚刚有点起色,如是再走动,恐怕命不保。何况你不为自己,为腹中的孩子也要想想。”苏晴很不明所以地止住了眼泪,很诧异地望着郎中,一把抓住郎中的手腕子。“你说我......有孩子了!”大夫也怪叹着,似乎认为苏晴知道的才是啊,不过随后又舒眉道:“我是说吧,你醒了竟也不问肚子里孩子的状况,原是不知道他的临来。”
苏晴这才缓过神,只是一时却也不知用何种心境与情了。
没多大一会儿,大夫又进来了,脚步极轻,生怕打扰了苏晴。大夫看了看苏晴,苏晴已经睡熟了,气色还好。大夫转过身看到桌子上的碗,还完好无损,竟一点也没喝,便摇了摇头,叹息着。刚欲走时,只听苏晴说了句:“大哥你心好,请帮我打听我爹的墓地!”大夫没有说话,还是自顾走出了房间。苏晴起身喝完了药,便睡了。
苏晴一早就梳洗好了。此时的她身上穿的脚下踩的,都是平民百姓的粗布麻衣。虽然面容矫好,却还见耳朵上有这斑沥沥的血痕,颈项上的珠宝全都下了去,大概是谁下手狠了点,看得嘴角惨白。穿这一身衣,感觉尤不适应。看来大小姐还是大小姐,吃不惯苦。苏晴拿着大夫描画的图纸,画得很详细,图像虽不成形,但字却写得很漂亮,还是做大夫的,写熟了药单。屋里,没了人,连大夫的妻子都不知去哪了。
苏晴拿着图纸在路上寻着。其实苏晴是去过祖辈的墓地,也当然知道他爹的墓会在那儿,只不过每次去不是轿子就是马车,不知东南西北就到了。虽说她在家不怎么外出,但习惯男儿装溜出来的她对街市很有熟悉感的。只是现在苏晴却对不上号了,大概是太累了,头脑便有些混乱了吧。路上的行人依稀走着,路边的人儿吆喝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苏晴,对于现在的她,大概是无数个凡人中的凡人吧。不过这样,苏晴便觉得好些,要是别人都把她看着,岂不难堪,如此落魄。
苏晴几番挣扎几番周转,硬是寻了来。哎,她爹怕是心疼死了!
苏晴远远就望见了爹的墓地,很是繁华,只是无人,便自忖着冷清。大概是太悲或太喜,苏晴跑着便歪倒在地,几步便是如此,还挣扎了好几时,才扑倒在爹的墓前,脚膝盖头破了血,手也掺上了尘土,便是心悲大于身苦,苏晴哗啦啦流下泪来。
“爹”苏晴就只混沌叫了一声,便绵长无止境地扩散,她毕竟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没受过苦的千金大小姐。这会儿,心里便只有委屈和伤心。她多想爹还在,多陪着她,她还没有尽孝,没有给爹抱孙子,爹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呢!大概是哭碎了眼,哭干了心,苏晴便感觉有点吃力了,这才知晓,已经黄昏了,多么长时间啊,她就这么哭着,没有倦意,仿佛在排泄倾诉所有的苦楚。看着西边悬挂的太阳,苏晴好像舒解了,她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笑着说自己有了孩子了,爹爹有孙子了。虽然太过憔悴,苏晴还是犹自美的。苏晴此时像一个释怀的仙女,灵魂洗涤了,清丽乐然,有时候来坐坐怕也是好的,爹爹就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了。苏晴笑得更灿烂了,好像超凡了一切,便自是站起来,擦了擦眼睛,苏晴皱了皱眉,眼睛胀得酸疼,却自顾撅着小嘴又笑了。
大概是雨天里出现了太阳,才渐渐散去乌云。苏晴本是个好书的人,又善记忆,便很自然地走着,像丢了多大的包袱,没有先前那么恍惚和沉重了,虽然还只是踱步,只是此时的她仿佛受佛光临照,很是悦然。
吃饭的只有两个人,大夫说妻子回趟娘家,苏晴,不知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