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泽会觉得吃惊,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星辰会主动去找他,星辰是属于冷暖自知的那种人,景泽知道这样的他很累,但却又没办法改变他,所以当星辰来看他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冬天里吃一碗温热的杯面,从心底里觉得温暖,至少他觉得星辰不再那样冰冷而难以靠近。
那天是月末,简帆去幼稚园接了小乌鸦之后便去了医院,景泽一个人留在公司加班,星辰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景泽还在忙手头的工作,星辰给他冲了一杯咖啡,也给自己冲了一杯,给景泽的加了糖,自己的却没有加。
他站在景泽办公桌的后面,一扇大的落地窗前,他能隐约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手里端着的咖啡还冒着热气,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在透明的玻璃上涌动着和咖啡一样浑浊的液体。
暗褐色的液体,悲伤的颜色。星辰这样认为。
景泽的公司在17楼,因为7是景泽最喜欢的数字,没有为什么,景泽说他就是喜欢,或许是因为他觉得7在下笔的时候干净利索又遒劲的关系。
透过落地窗的玻璃,星辰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绝大部分的灯火琉璃,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景泽的办公室里看夜景,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夜晚如此的绚丽,那些靠汲取核电站氢原子碰撞时产生的能量而发光的彩色灯泡,就像是满天的繁星,像一阵大雨一样在黑夜来临前落到了地面,又或只是那些星辰在地面上的倒影,可是倒影总归是虚幻的,它们还是做自己的灯泡实在,发出彩色的光,缠绕成人类能读懂的文字,然后在夜生活开始的时候微笑的迎接熟识和喜爱它们的人类的到来。
它们的孤单,被白日的喧嚣掩盖,也许夜晚的繁华是它们的向往,但星辰知道,繁华始终与它们无关,它们和自己一样,没有方向,也没有爱。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绕到正在档案柜旁整理文档的景泽身后,毫无防备的抱住了他,动作很轻,就像是怕弄疼了他一样,景泽条件反射般的一怔,刚想转身,星辰却抱的更紧,景泽只能呆立在那里,星辰痛苦的将头贴到了景泽的脖子上,他的内心痛苦,可是他必须这么做,他只能用这种卑贱的手段去抚慰他得不到爱的灵魂。他知道在世人眼里他的行为卑贱拙劣到了极致,可是他无法自控。
景泽能明显感受到他的颤抖,他的眼泪滴到了他的颈子里,散发出苦涩的气味,像揭开刚烧开的水壶盖子后迅速挥发到空气里的水蒸气一样。只是有股分不清成分的气味。
景泽定在那里,却没有推开星辰的勇气,他觉得自己的手臂瞬间无力,身体就这么任由星辰抱着。
他觉得自己卑劣起来,像只不懂规矩又偷腥的猫。
星辰将他抱的更紧的时候,他甚至还因为替星辰感到心痛而情不自禁的将手放在星辰的手背上,想试图给他安慰。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应该很厌恶这种感情的么,他应该毫不心软的将星辰推开,可是他始终没有,直到星辰吻上了他的脸颊,吻上了他的唇,直到他舔舐到星辰苦涩的泪水,他才觉醒,他用力的推开他,摔倒在角落里,“不,不,不可以……”
他们不知道,简帆拿着便当盒就站在门外,呆若木鸡,她用手捂住嘴,努力的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淌开来,她看到自己狼狈的身影映在了那扇大的落地窗上,她没有出声,始终没有,也没有进去,落地窗上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她选择了转身离开,像是走错了地方,看到了陌生的风景。
转身离开,事不关己。
命运就是一场戏谑。悲切的深重。
“我们不能这样,星辰,我们不能这样,不,不,我爱的是简帆,而且我会和她结婚。”
“对不起……”,星辰从头到尾好像只能这么说,用世界上最无力的安慰来安慰。
“我们到此为止,好不好,星辰,我求求你”,景泽眼睛湿润了,他的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打湿黏在了一起,他的语气里透着悲凉。
“对不起……景泽,还有简帆,对不起……”,星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始终是感到羞愧的,此刻,他背着简帆做了一件愚蠢的事,他觉得对不起她,所以跟她道歉,虽然他知道那根本就没用。
他是那样的拙劣,恶心,和无法自救。可是他停不下来,他已经悬空,张开翅膀就只能选择飞行的荆棘鸟。
景泽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只因为他是景泽,只因为他是星辰,还只是因为11岁时的相遇,到底是谁作弄了他们?作弄了这对曾经是彼此生命里最好依靠的兄弟。
命运龇着长的可笑的牙齿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放肆,却把暗示写在了简航的脸上,简航躺在了医院里,成了只会流泪的摆设。
如果不能醒过来,他宁愿死去。
可是,现在他连死去的资格也没有,因为他连动也不能动。他有多久没有回家了,他有多久没看到过父亲种下的蔷薇,他有多久没见过阳光、雨雪,他有多久没在运动场上撒过汗水,他有多久没有微笑、抚摸……
他只能日复一日的沉睡。
所有人都会疲惫,所有人终会疲惫。
迟到又提前离开的人
总是匆忙的来
又迅疾的去
用轻盈的舞跃
跨过年岁
动容心痛的年岁是知己
不动声色的年岁是情人
迟到又提前离开的人
把成长的附丽
化作开的浓烈的蔷薇
洋溢出遥远的梦想
在青春的衣襟上
浸染着生活的芳香
迟到又提前离开的人
站立在生命的阳光下
投下深沉的影
从此
生命充满了致趣
简帆靠在角落里,看着手中渐渐冷却的便当,沉默。她要怎样选择?自始至终的沉默和遗忘?还是冲进去揭露他们可笑的情感,提出质疑?还能怎样选择?她痛苦可是没有立场辩驳,从一开始,那就已经不是一个人的诅咒,不是哪一个人的错。
她擦干了眼泪,拎着冷掉的便当走进了夜色,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终究没有跟景泽提起那晚她看到的那一幕,她甚至真切的感受到了,星辰扭曲的情感世界干涸的样子,她始终是个聪明的女人,能看懂别人的痛苦,所以就算自己痛苦,她也能违心的选择原谅别人,而且她本来就是应该被原谅的那个。况且她爱景泽,就只能选择信任他。
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陷的更深,谁越无法自拔,谁越疯狂的毁灭。
可是,简帆不是神,她终究还只是人,有着情感溃堤,歇斯底里的时候,其实,她生命里的爱也就只有那么多了,她同样经不起失去。
简帆彻底失去理智的那天,是小乌鸦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她对急救室外的那盏手术灯出奇的敏感,她始终觉得它就像是一种诅咒,一旦进去,就意味着她会失去,她宁愿手术灯永远的亮着,那么小乌鸦就还活着。
有的时候,人们因为一件事而爆发,不是因为那件事本身是多么的可怕,而是因为人们积郁已久的情感,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个可以作为理由发泄的出口,让溃烂的情感得以喷涌,让自己得以解脱。简帆就是这样。事实上,小乌鸦只是被景菱和之助带出去玩了一天,或许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引发了急性盲肠炎。
可是,当她看到小乌鸦到家的时候难过呻吟的样子,她心痛的抑制不住愤怒,景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可是她却给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发现他肚子痛,却不知道带他去看医生,还侥幸的认为他只是玩累了,终于,看到小乌鸦脸色发白,疼的在地上打滚,她才紧张的害怕,简帆连骂她的时间都没有,就抱着小乌鸦跑到了附近的医院,小乌鸦疼的出了很多汗,汗湿了简帆的胸口,她无法不感到害怕,他还只是这么点大的生命,会有多脆弱,她难以想象,当小乌鸦被推进了手术室,她朝着景菱歇斯底里的咆哮,将所有的罪恶通通扣到了景菱的头上。
她想她根本不应该让景菱带他出去,天还躁热着,他应该待在家里看动画片,或者只是在院子里玩耍,摘一朵蔷薇,折一根竹竿也无所谓,她为什么要让他出去,只是她看到了景菱眼中的渴望,那毕竟是她的孩子,却不能叫她妈妈,可是这一切并不能成为简帆原谅她对小乌鸦做的这一切,简帆固执的这样认为。
可是,景菱到底做错了些什么呢?她到底对小乌鸦做了什么?
他只是吵着要吃炒年糕,她就给他买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她的确错了,小乌鸦在手术室里,都是她的错。之助有多想去安慰她,可是脑袋里始终没有言语,他看着她不住的哭泣,想拥抱她,可是不可以,他们只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心痛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事,与景菱无关。他看着她的眼神痛苦的像要流淌开去。可是,他到底只能看着她,他没有发言权。
景泽安慰着简帆,试图告诉他小乌鸦会没事的,可是简帆根本就听不进去,她蹲在地上拼命的哭泣,通道一旦打开,她就只能泄洪。
景菱让之助先回去,之助摇头,说等手术结束他才回去。她对他觉得抱歉,把他也卷了进来,她害怕犯错却又犯错了,她恨自己为什么给小乌鸦买了不卫生的炒年糕,她后悔的要死,现在却只能坐在这祈求小乌鸦平安无事,否则,不止简帆无法原谅自己,就连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她知道简帆一直是恨她的,只是迫于理智的压制,她选择原谅她的无知,可是,最终她还是恨她的,她毁灭了她的家,简航还躺在病床上,只会流泪。
景泽不忍的看着妹妹,她的年轻的生命承受的太多,那么多的意外、巧合和不幸凑到了一起,她能怎么办,她需要解脱,需要开始崭新的人生,可是因为简帆,他只能同意让她留在简航身边照顾他,可是他到底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她的一生的赌注不应该全压在简航一个人身上。
他只能等简帆松口,他知道简帆是个聪明理性和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不可能自私的将景菱拴在简航的身边,纵使她深爱她的弟弟,她也不会那样做,时间是最好的沉淀,而他们能做的只是等待。
可是景泽忽然害怕了,今天的简帆完全让他无法理解,她简直可以用不可理喻来形容,他忽然觉得她变得陌生,变得无理取闹,不像那个他深爱的那个聪明理性又善解人意的女人。
他始终还是无法理解简帆的痛苦。也许心中阴暗的角落里还残留着他以为简帆不知道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