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的灯灭了,小乌鸦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他很安全,手术很成功。
毕竟只是盲肠炎,任何人都知道,简帆当然也知道。
小乌鸦显得虚弱,可是他的琉璃般的眼神依旧清澈,依旧明亮。他不知道因为他,爸爸妈妈的婚礼变得遥遥无期,他依然用稚嫩的声音呼唤着爸爸妈妈,而他们也怜爱的抚着他,伏在他的床前朝他慈爱的微笑。
玉玉阿姨来看他,给他买了钢铁侠的模型和头盔,那是他吵着要了很久也没有弄到手的,做钢铁侠一样潇洒的天才和英雄是他的梦想。他开心极了。觉得偶尔生生病也是件挺美的事。
玉玉阿姨长得很漂亮,她的海藻一样的头发上有股淡淡的茉莉清香。玉玉阿姨比幼稚园里的美女老师好太多了。
孩子的世界里永远没有忧愁,就连幻想也是一片湛蓝。
成人的世界却可能因为幻想而毁灭。
星辰叔叔来的时候,小乌鸦已经朦胧的睡去,可是他微睁的双眼,看到了他模糊的身影,他看到他的星辰叔叔将一个小东西挂在了他的床头,抚摸了他的脸颊,然后转身离去,景泽爸爸跟在他后面也出去了,然后他就睡着了。
他尽快的睡去了疲惫,醒来,看到了床头的娃娃,他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在做梦,星辰叔叔真的有来过,抚摸了他,还在他的床头挂上了一个晴天娃娃。晴天娃娃轻轻的飘荡,转动着,他看到了星辰叔叔画上的笑脸,好看极了,就像是星辰叔叔笑的时候一样,他笑的真的很好看,可是星辰叔叔真的很少笑,小乌鸦不知道为什么,等病好了,他要教星辰叔叔笑,教所有人笑。
大人们总是笑的太假。
小乌鸦看到景菱姑姑的时候,发现她变得憔悴又虚弱,她拉着他的手跟他说对不起,不过还好姑姑一直都是微笑着的,小乌鸦觉得人还是笑着好看,他问姑姑为什么要跟他道歉,他生病又不是姑姑的错,医生叔叔说,都是肚子里的坏虫在作怪,可是坏虫都被医生叔叔杀死了啊!他安慰姑姑,告诉她小乌鸦没事,小乌鸦是要做钢铁侠的英雄,怎么会被几条坏虫打败。
景菱笑了。
小乌鸦就是一个诅咒,给他们带来灾难,也带来福祉。或许,他们真正知道的是他们不知道他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
我们制造一个矛盾,一分钟就够了,可是,要化解一个矛盾却要很多倍的时间。
遭遇矛盾的时候,只要有一方先低头,向另一方示好,矛盾就能迎刃而解,矛盾中,最怕的就是倔强的遇上刚强的,那么冷战想多久就可以多久。而主导这一切的都是一个叫自尊心的怪物。
景泽和简帆冷战了好一阵子,简帆无疑是个倔强的女人,她的强大的自尊心迫使她坚强的生活,离开了任何人她都可以生活,就像车祸最初的那些日子一样。她的强大的自尊心给她的躯壳裹上了一层刚强的伪装。
她是个果断的女人,爱则深爱,不爱则转身,时间是治疗伤痛的最佳良药。
她爱景泽,却不会拿爱禁锢他,她和星辰不一样,爱情于她到底不是生命的全部。她太刚强,沉默的时候都不像个女人。
可是景泽到底是爱她的,他努力贴近她,只是想表明他的在乎,她到底是个值得深爱的女人,她的伪装,她的刚强,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害怕受伤。
我们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我们放弃了很多的机会,我们害怕受伤,所以选择不去恋爱,我们害怕出意外,所以拒绝远行,我们害怕,所以我们失去。人的一生,归根结底,就一个“虐”字,不是虐人就是被虐。害怕只能流失更多生命里的色彩,如果生命只有那么长,何必不过得精彩。
有一天,简帆会懂。所有的人都会懂,只是不知道,生命还来不来得及。
秋天橘色的外衣
挂在树上
植物迷了路
像彻夜未归的孩子
露水打湿了回家的脚步
蓝色的牵牛花
苍郁的在路边的高土里
浓烈的开放
那遍地的新鲜草料
再没有忠实的老牛来嚼食
独自玩耍
等待秋风的符咒
枯萎腐烂
等着来年春风的解咒
再重生
我知道它们的怀恋
像橘子树上的灯笼
等待摘录
星辰,要用尽一生的爱去拥有一个人,哪怕只有一天,也足够换他一生的毁灭。而且他正在或已经毁灭。
任何一种爱情都是值得原谅的,他安慰自己,生活既然给了他奢望爱情的权利,就要赦免他在爱情里犯下的罪。
他的爱情,没有什么卑微,不存在虚伪,他认识了景泽那么久,情感却在土地里埋藏的太久,散发出黑色的霉味,等他清理出来的时候,结果简帆出现了,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抢走了他所有的爱。她是无心的,他也知道他的爱在世人的眼里像只可笑的落水狗,挣扎着爬上岸还要扭着屁股谄媚。但是,爱情始终是无罪的。他赦免了自己。
男人与女人相爱了,也许是天经地义,可是,两个男人相爱了,至少真的是一种纯粹。
景泽不厌恶那种爱,星辰感觉得到。
也许,那也是一种命,给星辰以生活下去的指引。
但是,结局无人知晓。星辰愿意去赌一把,他输得起。
“你最近不好”,星辰靠在医院树林里的一棵树上,他的脸部的轮廓在阳光下有着刀削斧砍般的标致,柔顺的刘海随微风轻轻摆动,纯白色的T恤衫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可能是太担心小乌鸦了吧”,景泽轻声应道,顺着旁边的一棵树坐到草地上,“有烟吗?”他看向星辰,他的深邃的会笑的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下,有些暗淡。
星辰耸耸肩,眼睛里依旧是无限的温柔和淡薄的忧伤。可是身边的这个男人看不见,或许是假装没看见。
景泽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烟盒是空的,他用打火机点燃了烟盒,着了火的烟盒迅速的抽缩,景泽把它丢到了草地上,烟盒的灰烬覆盖在一小片烧黄的青草上,发出磁磁的响声,星辰注视着残留灰烬上的火星,和景泽一起发呆。享受生命化为灰烬的痛快,一阵风吹过,灰烬被吹得四散飞开。
他们都知道,终于,灰烬会一点一点消失,就连痕迹也会慢慢泯灭。一场春雨,一场春风,世界就又还原了。
没有人会记得一个烟盒曾经燃烧过。人最终也是一样。
仇玉玉恋爱了,和一个大他十岁的离婚男人,星辰看到她的时候,她大方的挽起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的胳膊,从他身边走过,就像一阵风,带着幸福的笑容,拍打在他的脸上,温柔却又生硬的痛。
她没有跟他打招呼,连看他也没有,就这样擦肩而过,星辰像个透明人一样站在路边,看着她渐渐远去,就像是看着一条迅疾的河流,流淌着来不及的悲伤,她的伪装的笑容刺痛了星辰的心,她努力迎合那个男人的样子,让他觉得恶心,他为她感到难过,还是为自己难过,他分不清楚,他喜欢那个女人,却不爱她,她为他付出一切,包括身体,可是他却在那样曼妙的身体里呕吐。
他是个罪人。
他欠她一个情人,今生无法偿还,但他始终希望她幸福,她是个有着幸福资本的女人。
她不该那样糟蹋自己。
星辰拨通了她的电话,“见一面吧。”
“你看到了?”仇玉玉平静而威武的说。
“你是在报复我吗?为什么是跟那样一个男人?”星辰觉得哀伤。
“如果是想祝福我,我谢谢你,如果是怀疑我的爱情,那就算了,我很忙”,仇玉玉第一次挂了他的电话。
怀疑她的爱情?是啊,他凭什么怀疑别人的爱情,他连自己的爱情都分不清道不明,又凭什么去怀疑别人的爱情。
爱情终究不是用对错来分论的。
星辰走在街上,漫无目的,他抬头,想在天上寻找一个方向,可是白云也漂浮不定,如果天黑了,他可以找到北极星,他知道它永远在那里,无论地球怎样转动,它都在那里。那么他们可以交个朋友,他守望它,它给他指路。
下班的人群越来越多,街上开始拥挤,形色匆匆的路人,像一个个不守时的烦躁,公交车伸着触角在公路上爬行,震聋发聩的爆竹余烟寥寥,超市外面停放的电动车也跟着节奏咆哮,暮色里疲于奔命的背影熙来攘往,星辰混到人群里,想穿起伪装逃跑,却忽然发现一切是那么可笑,奔跑,狗叫,道路沉入夜晚的怀抱,一切都那么可笑,就像这城市肮脏的街道……
这个城市被整片的悲伤笼罩,绝望在导航。
他需要寻找一片树林,那里能过滤掉这个城市的部分喧嚣,他想起了那座公园,中学附近的公园,那里,他和景泽相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冷漠但不孤傲。
天渐渐黑了,公园里很安静,只有老人和孩子,年轻人的节奏太快,根本没有空余的时间来这里浪费。他们的工作,爱情,生活在高楼的办公室里,在会议室,在咖啡厅,在酒吧,在电影院,在酒店……
在那些彩色灯泡围起来的文字里。
不知道仇玉玉现在在哪里,和那个老男人做些什么,饭店吃饭?电影院看电影?酒吧喝酒?还是在酒店的客房里……
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那是她的自由,她的爱情。只是,如果她真的受到了伤害,他的愧疚感就要多下一层地狱。
在这个和景泽认识的地方,他为什么还想要到仇玉玉,他应该想到的是现在的景泽在干什么:陪小乌鸦玩耍,帮着简帆做饭,还是留在公司加班,他不能去看他,因为景泽会觉得难堪。
他只能远远的注视着他,然后思恋。至少那也是一种存在,至少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在那里,就在那里,牵动着他的心,让他的想念痛苦的蔓延,至少痛也是一种感觉,比麻痹要好的多。
如果可以,他愿一试,如果不行,他愿留守,北极星千百万年来都是如此,他的一生又能有多久?
星辰再次路过和平酒店的时候,又看到了仇玉玉,她的发梢在滴水,又或许是酒,分不清楚,一个衣着华丽的胖女人揪着她的衣服使劲的推她,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焦急又猥琐的在两个女人之间徘徊,毫无作用,仇玉玉不哭不闹,就这么任由胖女人的摆弄,面无表情,湿透的头发不停往下的滴水,大理石的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是酒店里灯鲜亮丽的辉煌。
空气里弥漫了绝望的悲伤,和命运可悲的笑话。
星辰一把拉住了胖女人抽向仇玉玉脸颊的手,又狠狠的把她甩到一边,他没有说话,一句也没有,拉起仇玉玉,转身离开。
星辰拿着毛巾擦仇玉玉头发上的水,没有说话,从离开酒店到回到家,他始终没有说话。他擦干了她的头发,给她泡了一杯茶,转身去浴室拿了一件浴袍披在仇玉玉的身上。仇玉玉坐在沙发上,一把抱住了他,她伏在星辰的腰间,终于流了泪。眼泪无声的流淌,湿了星辰的腰际。星辰没有推开她,他把手放在她的背上环绕着她,想给她温暖,就像她曾经给予的他的一样。
经历伤痛的人更要懂得相互取暖。伤口才不会冻的撕裂。
她始终是放不下他,爱情里除了潇洒的伪装,从来不存在真的潇洒,如果是真爱的话。
“我们都不要再伤害自己了,我们真傻。”
星辰的结束语换来的是仇玉玉更加卖力的哭泣。屋子里那群喜欢起哄的黑色精灵都沉默不语的躲在角落里窥视着眼前令它们疑惑不解的画面。
它们也有安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