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宣布了开学须知的通告后,我才真正意识到高一已经不再属于我,是我抛弃了它,还是我被高一甩在了身后。我想两种答案都是对的。高一不再属于我,我被时间又一次甩在了一边。
班主任唾沫横飞地照例把文明学生要求从第一条到最后一条通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不无惋惜地说到分科,班主任一脸的不舍。而整个教室一下子怨声四起,所有的同学神情悲伤,更有不少人开始在心里暗暗地诅咒,诅咒什么,无非是学校死光光,解散之类的,这是一个学生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咒语。
“从今以后,理科班的学生,老师虽然不再是你们的班主任,但是在新的集体中,你们要跟现在一样,自觉遵守纪律,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老师希望你们都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班主任的讲话在激情昂扬中结束,他满面红光,似乎被自己感动了,教室里一片整齐而响亮的掌声。
新学年开始了。
开学的好几周里,我都在文科与理科间徘徊,究竟读文科,还是干脆读理科,我举棋不定。我讨厌分科,不光是因为难以抉择,一个集体好不容易团结在一起,现在又要解体,多郁闷啊。物理、化学都是我喜欢的科目,但我热爱历史,喜欢政治,小白和我一样难以下决定。
可供考虑的时间一天天的减少,我多么希望国家忽然有新的教育政策出台,教育局紧急通告每所学校从今以后彻底废除文理分科的制度,所有的学生一块来学习政治、地理、历史、物理和化学等学科。太阳照常一天天的从东面升起,我怀着希望走进校门,还是没有传来任何这方面的消息,我知道怀抱的希望又要成了空想。
几乎所有的同学反映都极其强烈,不愿意分科。只有少数偏科的同学这时候满脸憧憬,期待着全新的开始。
在我眼里,分科是失败的教育制度,教育是面向学生的,学生才是主体,现在分科制度在学生们中间已经闹得尽失人心,它的存在还有多大的意义。而喜欢并且拥护分科的,无非都怀着投机取巧的心理,巴望着分科之后找回遗失的那份自信。对于优秀的学生而言,分科是一场劫难,从此这个学生不再完整,他是残缺不全的。
分科制度给我的感觉是不管选择哪一个,都得接受逐渐沦为技工的命运。专业界限清晰,针对性强,这不就是培养技工的路子吗?可是如果一个人不晓得自己除了健全的四肢外还存在着一颗与众不同的大脑,那么即使他的四肢如何如何发达,也是没用的。一个健康的人,是完整的人,各部分协调发展的人。
秋天的凉意一天天浓起来,在我的记忆里,季节的变化是由风开始的。春天的风清爽怡人,夏天的风燥热黏糊,秋天的风冰而凉,冬天的风就只剩下刺骨的寒冷。
我坐在园子里,树叶不再是鲜绿色的,也不是深绿,是一种似乎耗尽生命才能继续维持的绿,这些树叶都透着晚景的沧桑和凄凉,但是又让你觉得唯有经过了生机勃勃的春天,酷热的夏天,才能拥有这般使人不由陷入深思的绿。
我一动不动地稳坐在石凳上,像一尊雕像,这是我心里真实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手脚都变得麻木,没有一点可以动起来的迹象。我忽然间有些惧怕,如果我果真从此成了一尊石像,那该是怎样不可接受的一件事情。
这些树到底长了多少年,才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些树叶,在上一个秋天尽数落完,这一个秋天将要落掉的又是哪些,每年都会不一样吧。会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接连着好几年落了再长,长了又落吗?还是从来没有过,我眼前看到的这些树叶根本是今年新长出来的,没有一片是和去年相同的。
赫拉克利特说人不可能两次跨进同一条河流。
时间的流逝,不可抗拒地更改着一切。什么都是新的,什么又都是旧的,这也许就是一切。
“颖颖,都高二了,要分科了吧?”我爸用那种专注的神情望着我。
“嗯,这几天正在分呢。”
“哦,你打算读文还是读理呀?”
“不知道,还没有想好。”
我爸不再说话。
“什么,你都要分科了,不是说今年不用再分吗?”我妈显然有些吃惊。
“谁说的不分呀,老师都让我们快填表。”我嘟囔着。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和你爸商量商量,起码让我们知道还有这事呀!”我妈对我的态度有些不满。
“有什么好商量的啊?”我没好气地看了我妈一眼。
“怎么不用商量呀,这么大的事儿,这可是你的前途呀,你一个孩子懂啥呀!”
“我是孩子,你就知道这个,你还知道什么呀?”我烦透了,是我在读书呀,我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难道我妈会比我清楚。
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跟我爸我妈说这事,我要自己做决定,当老师说回去跟家长好好商量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你瞧瞧,这孩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说起话来一点礼貌都没有。”我妈不再搭理我,开始一个劲地朝我爸抱怨。
“孩子大了随她去,都高二了,就不要什么事儿都插手了。”我爸笑着安慰我妈。
“是呀,我操那么多心干嘛呀,她是该长大了。”我妈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颖颖,那你决定了没有呀?”我妈有些焦急地问我。
“基本决定了,妈,我希望你和我爸信任我,不管我的决定是什么。”
我不应该和我妈在这事儿上较劲,我知道她完全是为我好,可是她一说话,我就想发作。
“嗯,我和你爸自然是信任你的,不过有事儿,遇到困难要让家里人知道,一个人憋在心里多不好,或许我和你爸可以帮助你呢。”我妈语重心长地嘱咐我。
“嗯,知道了。”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又犯傻了,也许这避免不了的,可是什么时候才不会再伤害别人呢。”
我妈不是别人,我爸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是别人,可是我总会在他们的心头插上一刀。
黎家锐要走了。
小白特地来我家告诉我。
“奇怪,他要走关我什么事儿呀?”我朝小白翻了个白眼。
“嘿,颖颖,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意呀,一点都不让人喜欢。”小白拿指头点我的额头。
我闪了过去。
“他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我那么热心干嘛,再说了他那号人我就不喜欢!”我直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跟小白说话。
也许任何一个人,即使他犯过错,可是只要不被逮着小辫子,都可以如我这般张狂。
我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有点势力,也许从来没有,可是我这几句玩笑话让我自己都听着怪讨厌的。
“是,他是我表哥,他不是个好学生,但是起码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不像某些人,简直就是势利眼,还是非不分。”小白斗气了。
“你还当真了呀,我开玩笑的,真的!”我的脸似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小白的眼神灼烧着我,那团来向不明的火焰,烤得我无地自容。
“是呢,我知道你开玩笑呢,要不我还会上你家来吗,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你刚才的玩笑让我好伤心呀!”
小白也红着脸。
“表哥说他想在走之前见见你,所以我才来的。”她说话的声音忽然低下来。
“见我,你说黎家锐想见我?”我有些难以置信。
“是呀,他让我来叫你过去玩呢。”
真想不到会这样,我心里直纳闷,我和黎家锐之间不仅没有任何交情,而且一度闹得很尴尬,很难堪,他现在邀请我算哪门子事儿呀,我想来想去,越发认为这事儿来得蹊跷。
这时候我唯一漏掉的一条线索便是小白,小白是黎家锐的表妹,我忘了这茬事。
“哎呀,你别多想了,表哥可能是看到我们经常在一起,所以一起过去玩呗,又不会是鸿门宴!”
“当然要去了,人家都点名叫我了,能不给面子吗,鸿门宴怎么了,鸿门宴照样去!”
我尽量爽快地答应了小白。
我不清楚是不是每一个看起来爽快的人都跟我一样,在做一个决定之前都在脑袋里事先分析,还要犹豫一会。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干脆的人,尤其在做决定的时候,可是他们不了解在这之前我有过怎样的自我挣扎和思想斗争,这是一个普遍现象,以前我并不敢轻易的确定,现在我有了几分确信。
思维是隐蔽的,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除非思维以其他种种形式表现出来。假如我神情慌张,说话吞吞吐吐,那么就是潜意识在起作用,而我还远远达不到掩饰自己的境界。
说真的,我不喜欢一个不怎么真实的人,如果这个人干什么都顾虑重重,我确信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无法跨越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