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白两个人拐了好几个奇怪的弯儿,终于看到了一幢老旧的楼,据小白介绍,黎家锐就住在这楼的第七层。
现在我就站在这栋楼的下面,我抬头朝上看,脖子使劲地往后压,这种姿势特别难受。
整栋楼大概是十层的样子,由于没有封闭,很多楼梯扶手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些铁质的管子无一不是黑红色的。
“是这吗?”我不确定地问小白。
“是,就这儿,咱们上去吧!”
我又等了一会,总觉得就这样上去似乎有什么不妥。
“颖颖,你打算干吗,临阵脱逃?”小白笑嘻嘻地望着我。
“瞧瞧你那样子,看把你得意的!”
我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走进了楼梯口。
楼梯间堆满了杂物,大多都是黑乎乎的纸箱子,不知道里面塞的是什么,有几层的楼梯旮旯处都摆着煤球,我和小白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到了七楼。我并不怎么累,只觉得住在这楼里,一定很压抑。我们一走进来就没有一盏灯亮过,到处都十分幽暗,每家的门框都闪着油黑的光亮。
就在我略有迟疑地观察着四周的时候,一股好闻的菜香忽然扑鼻而来。原来黎家锐已经大开着门在等我们了。
“表哥,表哥……”小白已经朝着屋里喊开了。
“来了!”里面传来黎家锐的声音,随着一阵哐当的碟碗响。
黎家锐跑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略显肥大的体恤衫,浅色的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干净,没有沾染任何油污。
“你来了啊!”黎家锐朝我打招呼。
小白已经扯了我往里面走。
“放心吧,姑妈他们不在家的!”小白很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完全不像平日在学校那般拘谨。
黎家锐给我们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橙汁。
我一边喝橙汁一边拿眼睛在四处瞧来瞧去的看。
这是很普通的人家,没有什么高档家具,客厅里摆着的都是些陈年的老家具,看上去似乎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墙壁也不是雪白雪白的那种,而是灰蒙蒙的一片,由于屋子里光线很暗,我和小白一进去黎家锐就开了灯。昏黄的灯光打在墙壁上,墙体显得更加古旧,被一层柔和的光覆盖着,所有的生硬都不见了,整间屋子很温和,十分地安慰人心。
我和小白呆坐在客厅里,小白噌地蹿过去打开了电视机,电视里面马上传出叽里呱啦的谈话声,是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有些做作,笑得相当职业,而被访的那个人小心翼翼,每句话必是经过仔细斟酌,生怕在屏幕上出丑。我最为厌恶这类的别扭节目,没有多少真情实感,也不可能挖出点让观众动情的东西。
黎家锐自我们一进门就不见去向,现在整个客厅都飘着一股菜香味,我起身往门口那边去,这时才看清整个房子的布局。
进门往右拐,会看到第一个卧室,卧室的门敞开着,墙上贴满了各类体育画报。一定是黎家锐的卧室了。一张并不大的床,但是看上去相当干净,天蓝色的床单,对于男孩子来讲这样一张床显然有些小了。一张书桌,米色的,上面放了几摞书,还有一个摊开的本子,窗户就在靠近床边的位置,由于窗户敞着,纸张被风吹得沙啦啦直响。
视线再往前,是厨房。很拥挤的厨房,似乎只是过道的样子,紧靠着厨房的便是洗手间。我站在客厅的门口,一个转身发现我的身后事一间稍微大点的卧房,这一间是黎家锐爸爸和妈妈的卧房无疑了。
这就是典型的七八十年代房屋,促狭而拥挤,布局也不合理。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黎家锐家离我家会那么近。
我朝厨房走近了几步,只见黎家锐正在切菜,看样子他要炒一盘青菜。菜刀在他的手里一上一下地有节律地移动着,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轻微的气流从刀口穿过。
黎家锐这时候转过身来,大概是要取个盘子盛菜。
我看到了他腰间系着的绿色围裙。
草绿色的围裙缠在他的腰间,连同他的白体恤、浅色牛仔裤,我觉得真正的黎家锐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糟糕,他活得很认真很用心。
“真想不到你还会做饭,这简直不可思议!”说真的,我有些崇拜黎家锐了,我总认为一个男生生来就不具备这样的天赋,在我眼里男孩子多是笨手笨脚的,而且没有耐心。可是眼前的黎家锐明明在手脚利落地炒菜。
再看看自己,从来没想过亲自动手,哪一次不是吃我妈做的呢,我不仅不会感到愧疚,而且老是挑肥拣瘦,一大堆意见。
此情此景,我忽然很迷惘。
“进去呗,老站这干嘛呀,有油烟呢!”黎家锐边拿铲子拨动着锅里的菜边回过头来催我进去。
“颖颖,你在哪呀,快点过来呀!”小白也开始一个劲地喊我了。
这天上午,我、小白、黎家锐三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了饭。
黎家锐的手艺相当不错,他蒸的米饭很特别,米粒吃起来似乎是有弹性的,而炒菜则一点都不油腻,每种菜的味道都很清新,添加的调味品并没有影响到每一种蔬菜的本原味道。
也许,这就是黎家锐本人最真实的写照吧,即使他曾经在下文中学臭名昭著,炮火连在下文中学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混混团体,撇子连长和撇子的手下给很多人的正常生活蒙上一层未知的惊险。可是终有一天,黎家锐会脱离这样的困境,而那些不光彩的没落生涯,实际上并不能够左右他,黎家锐有自己的样子,这是恒久的。
一个人可以和一群格格不入的人生活在一起,这没有多少特别的地方,可贵之处在于这个人能够出污泥而不染。
作为炮火连的连长,黎家锐究竟是以什么方式让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臣服,在我初知炮火连的日子里,我总认为所有的混混们都是肮脏的,卑劣的,一天到晚正事没有,只会捣乱给别人找茬。那时候的黎家锐,走路姿势有些奇怪,两条腿总是朝外撇,而且一甩一甩的,这种外在形象的搞怪,让我十分不屑。所谓的炮火连,无非是炮灰一堆,我打心底这么认为。
时间的流逝不只带给我们本身太多变化,而且时间的流逝会让我们改变对周围很多人,很多事物的看法。
如果我初中那个瘦得看起来似乎营养不良的物理老师这会儿见到小白,我敢保证他再也不会说小白如何如何邋遢,那只是昔日的小白,那个满手墨迹,书本在桌在上乱扔的小白不见了。
我扭着头看了一眼小白,她的头发疏得很整齐,不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的样子,她变得文静了,别的不说,单就外表小白已经相当的淑女了。我怀念那个邋遢的小白,更喜欢眼前的小白。
每个人都在默无声息间起变化,即使黎家锐也不例外。
我们三个人在这个上午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窗户开着,有风静静地吹送过来,窗帘于是就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飘动着,一直飘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