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一浪并没有客套推辞,他跟幺爹沐立山最为亲近,到沐一春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随意自然。沐一春见媳妇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便赶紧张罗桌椅,沐一浪顺手帮忙。
山村人家的堂屋地面一般不算平整,地面坑坑洼洼,活脱脱的就是一整张麻脸。堂屋地面的不平整与山村人的生活习惯和环境有关,山村里的人儿大都随意,只要天气回暖,人人都赤脚上阵,常年手叉水脚叉泥的耕耘劳作,免不了时常脱鞋换鞋,远不如赤脚上阵来得方便利索。通常从地里干活的人儿赤脚回家,就近找个水塘把脚放在水里几摆,算是做了清理,光脚丫上还沾染着些许污泥,久而久之,即便是再平整的堂屋地面也会累积出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
沐一春和沐一浪抬着桌子随手放在堂屋正中。“诶!还真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沐一浪哈哈一笑说道。桌子竟然四平八稳,不需要另外挪动。
这个时候天已麻黑,土拐娘也呵呵笑着端来一盏清油灯放在桌子台面的一角,这油灯形同现在的高脚酒杯,只是油灯盛油口甚敞,呈“丁”字状。沐一春用火柴点燃,将横卧在清油里的线制灯捻用熄灭的火柴头往上挑,并在燃烧着的灯捻上拨了拨。清油灯焰跳了跳,顷刻洒满了整个堂屋,顿时亮堂起来。
上好酒菜,沐一春和沐一浪一边喝酒一边继续着饭前的话题。
“三哥,滇南咱们祖家发现的那地方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爹始终闭口不提,我搞不清楚他连咱祖家的事情都说了,但对于那地方他始终不露半点口风!”沐一春此时还是对父亲沐立山的守口如瓶感到迷惑不解。
“莫非藏着什么宝贝?”沐一浪也胡乱猜测,呷了口酒继续说道:“真要是藏了啥宝贝咱们沐家可发了大财,你想想,咱们祖家迁徙到这里之后还曾有两代先祖前去原籍探究,回来还秘而不宣。仅仅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反正是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过……咱也不图哪门子财宝,我就觉得吧,咱半农半渔的半调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自由闲散的活着也没什么不好。我喜欢咱弄渔的那种感觉……平常人很难懂。”沐一浪有些感慨。
“三哥,我想爹也不是贪图钱财的人。十年前我们弄到百年白鳝王,面对一棺材黄鳝咱爹也不是没动心么?爹此次远去滇南分明就是替先祖们达成遗愿。”沐一春说道。
沐一浪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道:“春弟,以前咱祖家在滇南世代为渔,他们所捕的鱼是不是和咱们这里的鱼差不多?”
沐一春一怔,道:“应该差不多吧,都是淡水鱼。”沐一春未曾到过滇南,也只能是臆想猜测。
“等幺爹从滇南回来,我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今年我特意托人给他买了点上好的烟叶,还从镇子上的酒坊里弄了一壶头子酒。他最爱喝的,假如不是幺爹带我弄渔,我也就只能跟咱村其它人一样守着庄稼望天收了。”沐一浪感叹道。
“三哥,村里村外谁不知道你把咱爹当亲爹一样啊!!二爹不是也常说白生了个儿子嘛!”土拐娘接口道。
“对,三哥,你弄渔,是你自己对弄渔的喜好,要不然就是爹逼你去捕鱼你也不愿意去啊!”沐一春听了土拐娘的话一本正经的说。
沐一浪嘿嘿一笑,想着这些年捕鱼时的欢快,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对了,春弟,油菜马上就开花了,又到了捉鳝捕鱼的季节,你捕鳝鱼的篾笼准备了没?”沐一浪问。
“没呢!!今年没有备制捕鳝的篾笼,我想春上带着天儿专门去山那边捕鱼。”沐一春望着土拐微笑着说道。“他爹,孩子还小,山里、水边的就不怕有危险!?”土拐娘端着饭碗,用筷子敲了下碗,抢白道。
“玉不琢,不成器。想当年跟他这么大的时候,我都会独自捕鱼捉鳝了,难得天儿有这份喜好和天分。”沐一春分辩道。
“弟妹,春弟说得没错,这小子鬼机灵,就跟他老子小时一样,对渔上心。就算你不准他弄渔,他也会去偷偷的尝试。有我和春弟在,准能给你调教出一个能干的儿子来!假如我有这么一个儿子……嘿嘿……”沐一浪想起自己的两个女儿不免有些唏嘘。
土拐娘见三哥沐一浪也这样说,便不再反驳,想着儿子偷他爹鱼竿钓鱼的事儿又觉得好笑,于是扒着饭用眼神狠狠凶了一下土拐。
土拐对着娘做了个鬼脸。沐一春、沐一浪俩瞧见这一幕不由同时哈哈一笑。迷离闪烁的灯光竟如春日里的暖阳,在四人脸上泛着一层层红润的光晕。就在这乐融融的氛围里,任谁也没想到,沐立山这一去,就再也不曾回来。这是后话,暂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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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春雷,划破了寂静的山林。
沐家村也在连绵的春雨中苏醒过来,田地里正在拔节抽穗的麦苗贪婪的吸着久违的甘露。林草花木尽情的舒展枝叶,纳芳吐蕊。连续三日的春雨将沐家村周遭一切遮天蔽日的尘垢冲刷得一干二净。
春来水涨,水活鱼动。
林家村的人们除了在这绵绵春雨中于田地挖沟排渍外,便三三两两集结于沟渠水塘水库冲坝处拉渔结网,在一阵阵惊声欢笑中满载而归。鲫鱼、草鱼、白鲢、鲤鱼、黑鱼、鲶鱼,黄骨头,吃不完的就腌着晒,晒不完的就拿去卖,到了镇上自然便能变成油盐酱醋等一些日常必需品。
沐一春在这个春日暖阳的季节里埋首做着准备。
这个时候山里头的斑竹还没发笋,斑竹竹竿油劲泛黄,正是韧劲、弹性十足之时。沐一春挑了一些没有上虫并且在自己眼里尚算合格的斑竹,用茅草打上捆,扛回家中扔在巷子边上。土拐见父亲扛回斑竹,便乖巧的搬好木椅凑着给沐一春帮忙。
沐一春这次没怕土拐会给他帮倒忙,因为他知道,制竿过程是一种难得的学习过程,虽然土拐尚且年幼,但他依然相信,这些过程肯定能够在土拐幼小的心底烙下深深的印记。
没错,土拐在以后的一些日子里,记忆最深的就是父亲在制作捕鱼器具和猎渔时不容有丝毫差错的细心和谨慎态度。
土拐在一旁看着父亲的动作,沐一春运刀如飞,小指头粗细的斑竹片刻被沐一春削了个遍,插杆的杆底都是一刀而就呈斜尖状,沐一春沉声道:三尺竹竿,竿柄斜尖,方便插陷!竹节下斜尖,预防竹竿插裂!
紧接着沐一春用刀在斑竹的枝杈靠主干处用刀一圈圈刻就,然后将枝杈往下一拉,枝杈便脆声而断,不曾带下一丝青篾。如此这般,一根根斑竹便再无枝杈,斑竹的稍尖,沐一春通常都从顶端的下三节处折断,折断处依然是竹节。
“选材!”沐一春闷声而喝。仿佛自得其乐,自说自话。
沐一春迅速在一堆粗制而成的斑竹中拿起一根,一手拉竿稍,一手握竿柄,左右两遍就势拉成弓圆,直到两手合拉在一起。折断,扔!完好无损,留!一堆粗制斑竹,经过这般测试选材,合格的也就只有一半。然后沐一春又端来一盏清油灯,点燃后将竹竿的竹节处一一熏黑。并告诫土拐说道:竹竿经过油浸或烟熏,能保证在以后的使用过程中不过早的枯烂腐朽,也就能有效的保持鱼竿的韧性和弹性,从而增加捕鱼的成功率。
“竹竿三尺,钓线一半!钩用歪尖,大小自断!”
沐一春竹竿在进行竹竿顶端缠绕和钓钩的缠绕时都是采用9字缠绕法,这种系缠只会愈拉愈紧。除非钩断线断,上钩的鱼方能脱逃。
土拐看着父亲仿佛旁若无人的神情、听着从父亲嘴中崩落出的那些似懂非懂的字眼时,感觉父亲与平时不一样了,这种神情,似乎没有沾染上一点这个世界里的气息。这个时候的沐一春在土拐眼里,除了威严和自己对这种威严的崇拜之外,那就是发自内心自己说不出的一种虔诚顶膜!
制好40根斑竹渔竿,是夜,沐一春带着土拐打着火把在沟渠田间里捉了足够数量的泥鳅。
第二天,天气晴好。微风。
下午,沐一春为土拐穿好棉衣棉裤,带好一些相关器具和干粮,将土拐放在独轮车上,吆喝了一声,出发了。
这是土拐的第一次猎渔,此刻的内心充满了期待。
一章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