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山东面,依然是山,山山叠岚,峰奇林秀。
山中的主要林木为松木,大大小小的橡木、檀木、栗木亦杂乱无章的散落在松木林间。山里的地被植物大多是荆棘丛或斑竹林,枯黄的茅草被凋落的松针压得直不起腰来。间或有空旷的地面稍稍露出些嫩绿的藤叶,便随同那一丛丛火红的杜鹃为死寂般的山林平添了些许生机。
林间小道,松涛阵阵。
走到架子山东面的山嘴,独轮车已经不能前行,林间小道夹杂在一片片低矮的灌木丛中,若有若无。沐一春将独轮车推到树林丛中的一茂密之处放落,土拐便跳落在地,依照沐一春所指的方向,蹦蹦跳跳的穿行在林间。
沐一春背着东西,手提一捆斑竹鱼竿和鱼舀紧跟在土拐身后。从山嘴顺着小道一直往下走,便可以看到山底的那一抹蜿蜒的白色水带。白色水带犹如一条既不见首又不见尾的白色苍龙,虬扎于各山之间。
“爹,水库真大!”土拐发出一声惊叹。
沐一春笑了笑说道:“天儿,你现在看见的可只是水库一个小分支,水库就是由无数这样的分支汇集而成。”
“那……我们要到水库的什么地方去插杆?”土拐问道。
沐一春指了指水库分支的另一面,说道:“对面那个浅滩处。”
两人一路穿行,林际幽深,蒿艾荠荠。所及之处人迹罕至,触目一片荒凉。灌木丛中的荆棘将瘦小的土拐挂扯得踉踉跄跄,但他依然咬着牙,用稚嫩的小手拨扶着前行。到了水库边上,路更艰难,几乎无路可走,山林下的水库各分支小坝根本没有适合行走的路。水库遇雨蓄水上涨,淹没了山脚梯田及山脚边上的灌木丛。
土拐跟着沐一春一路跌跌撞撞,费了好大的劲才顺着水库边缘绕行到预定的插杆地点。目的地的地势稍显缓平,向阳,不如先前的行走之路那般陡峭。站在松林与荒坡交接的地方,土拐极目四望,这里更像孤立突兀在水面的长形水岛,两边都是水,山势就像一把长剑斜斜插入水面中央。
沐一春选了个避风且没有荆棘丛的林下凹地,将包裹打开。里面有个手提式矿灯,一张破旧的棉花褥子,外加一张透明薄膜和一个预备装渔的编织袋。另外的一个小塑料袋里装着两个炕饼,这算是爷俩晚间的干粮。
土拐跟着父亲一路穿山越林基本上已经累到了极致,到了目的地见父亲打开包裹,便赶紧展开棉帤就势铺在地上,顺身一躺,便欲舒坦舒坦。
沐一春一把将土拐拉了起来,沉声说道:“欲做猎者,便需忍受艰辛和苦难。”说罢又轻叹一声,爱抚了下土拐的头,轻声说道:“我们必须在夕阳落山之前,插完鱼竿。因为插杆的选址也非常关键,不只是隔上几米就插上一根那么简单。”
土拐瘪了瘪嘴,但想到自己立志要以父亲为标榜之时,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点了点头。
沐一春一手拿着鱼舀,一手提着40根斑竹鱼竿,越过左侧边旷地处的几个土包,走在前面。土拐则提着一个浸湿的袜子跟在沐一春后面,袜子里放着泥鳅。
夕阳辉斜影,碧水映寒山,水天一色。
山间林里归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叫成一片,几只白鹭正缓慢平滑着掠过水面。
这是一片刚刚因水势上涨而形成的一个浅滩水域,水中还有枯黄的艾草耷拉着头立于水面。沐一春停住脚,从解开的斑竹鱼竿里取出一根鱼竿,又从土拐手里的袜筒袋里掏出一条泥鳅,一手捏住泥鳅前身,一手捏住歪尖钩,将钩从泥鳅的背鳍稍前许钩穿挂上。泥鳅在沐一春手中扭动着身子,并唧唧唧的发出轻微的挣扎声。沐一春告诫土拐,钩挂时不能伤及泥鳅的脊骨,也不能钩挂于鳍部,因为鳍部连着脊骨。伤了骨头,泥鳅便不能在水面灵活游动。
泥鳅钩挂完毕,沐一春将竹竿斜斜插在靠近水的岸边,钩挂在竹竿上的泥鳅一沾到水面便拼命摆动着尾巴游动,并发出“啪啪啪”的声响。斑竹鱼竿随着泥鳅的游动左右摆动起来,时而点头时而弯腰。土拐觉得有趣极了,他甚至认为这是一个游戏,是水中强者与弱者之间追逐的游戏,只不过追捕者与窜逃者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牢牢掌控在这根丝线上。他佩服这种捕鱼方法的初创者,将一种单调的捕鱼方式变得如此生动。
浅滩的水岸沿线,依然会隔三差五的跳出一丛灌木林或一小片斑竹林,沐一春便会根据地势和水面境况来判断是否在杂林丛中下竿又或绕过杂林。如是这般,两人已经走到了突进水面的州尖上,这里地势更显平整,视野开阔,几个延绵至水面的小土包点缀其间。沐立春在土包下的水面下了竿,便嘱咐土拐留在这个空旷之处休息。
应该注意的环节和下杆选址土拐大都已经亲眼得见,实践和经验的积累需要土拐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去摸索、琢磨。沐立春见这里地势平坦,自己继续下杆也随时能看见土拐、方便照应,他不想让儿子继续跟着受罪。
“天儿,在这里呆着,还剩十多根杆子,我往那边下过去,下完就回。”沐一春对土拐说道。然后又问:“一个人害怕不?”
土拐摇摇头说道:“爹,天还没黑,我不怕!”
沐一春笑了笑,又叮嘱了几句才去继续下杆。
夕阳已经没了炫目的光彩,一轮红彤彤的圆盘还没掉进远处灰蒙蒙的山堆里。风停了,水面一片宁静,土拐看见水面不远处时常有鱼儿跳出水面,先还有些兴奋,慢慢的便感到索然无味。百无聊赖间,土拐趴在水边的小土包上,无聊的看着土包下面的斑竹鱼竿。
挂在钩上的泥鳅在水面先是奋力挣扎着想游向水深处,斑竹鱼竿随着泥鳅游动的方向慢慢弓起身子。待到泥鳅力竭之时,又被斑竹鱼竿弹拉回远处。如此几番,泥鳅便乏了力,静浮于水面蓄力,只要水面稍微波动,泥鳅便受了惊动,奋力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土拐看了想笑,笑泥鳅的傻劲儿。
突然,一条不长的如黑线状的东西出现在土拐的视线里。那条黑线离泥鳅大约半米来远,略略在沉在水里,但又肉眼可见。土拐一动不动盯着黑线,想瞧清到底是什么东西,那黑线还是静立不动,似乎在盯着泥鳅。泥鳅也感到一丝危险,口吻上的触须左右摆动了几下,便啪啪啪慌乱的挣扎游动起来。黑线动了,土拐只觉得水里白光一泛,泥鳅的前半身就落到了黑线的嘴里。土拐这才看清,不长的黑线实则是一条不算大的鱼,背面青色,背部以下皆呈白色。
这是一条小翘嘴红鲌(白鱼),大概二、三两重左右。翘嘴红鲌的嘴被含着的泥鳅撑得满圆。这翘嘴红鲌也着实贪婪,自身体格尚且不大,却硬要掠食一条大泥鳅,估计是被噎着了。翘嘴红鲌停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它吞住食物后的翻身回窜没起作用,这可是它的杀手锏。出师不利,食物没拖走。所以翘嘴红鲌停顿了下,它开始尾巴左右摆动,后拉,然后再侧身反窜!依然没能成功,它懵了,斑竹鱼竿又把它从反窜中弹拉回来。它跟它嘴中的那条泥鳅的命运一样,也被这根纤小鱼竿上的鱼线牵扯住。
翘嘴红鲌现在失去了平衡,侧身斜浮了起来。它是不动了,但它嘴里的泥鳅开始动了。摆动着尾巴扭动着身子狠狠的朝翘嘴红鲌嘴里面钻!土拐内心直骂泥鳅傻,但又觉得不对,倘若泥鳅不钻,那……泥鳅背上的钩根本没法钩到翘嘴红鲌,这样的话……翘嘴红鲌是不是终归要逃脱?土拐不知道。至少土拐现在认为泥鳅往翘嘴红鲌嘴里钻是一件极为正确的事,只有这样才能完全钩住这条翘嘴红鲌,虽然不大……但还是条鱼吧?!!
土拐咬着牙握着拳头为泥鳅加油,但又不敢大声嚷嚷,怕因此惊跑了翘嘴红鲌。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泥鳅还真的钻进了翘嘴红鲌的嘴里,带着钩。翘嘴红鲌的鳃动了动,土拐睁大了眼睛,泥鳅竟然从翘嘴红鲌的侧面鱼鳃里溜了出来,背上依然挂着鱼钩。于是一条泥鳅和一条小翘嘴红鲌就这样被栓在了同一条线上,小斑竹鱼竿似乎很柔弱地随着水面上俩小鱼的拉扯,上下左右摇摆着,水面不时传来啪啪啪的游动声。
土拐正要起身喊爹回来舀鱼,“嗡!!!”斑竹小鱼杆下突然发出巨声闷响。土拐还没反应过来,斑竹鱼竿的竿稍“咻”的一下扎进水里,水面上游动的泥鳅和翘嘴红鲌顷刻间便失去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