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定情
端午晚宴后，于归似是与我亲近许多，日间经常会来找我弹琴，或是谈论诗词歌赋说说闲话。她总不经意提及李凌，百般想探知他的消息，我自是不会说的，且不能戳破自己的谎言，并且谁又会愿意和人分享自己心爱的男子，何况一望便知，于归对李凌是虎视眈眈的。我虽担心自己身份会让他有顾忌，但他至少还对我有几分情意的。或许，我就能收获美满也未可知。内心深处，我对这个姐姐是心存芥蒂的。她见问不出什么，也就不再纠缠。偶尔说起这些前来提亲的公子，一个个数，尽皆是不如意的，神情间的苦恼一望便知。
“莫非姐姐是喜欢那个李公子？”她每每说起，我心里总是会有轻微不舒服，同为二八年华，她是愁该选择谁，而我这边丝毫动静也没有。这日我便压下心绪试探着问她。
她原本在绣一方鸳鸯手帕，飞针走线，手法娴熟，听我一问，竟是一失神扎到手指，低声痛呼。当下丫鬟手忙脚乱忙着止血，于归竟是微微笑着说道：“李公子确实与一般的纨绔子弟不同呢。”语调平静，但脸上飞上的红霞出卖了她的心思。我心一沉，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答应下来。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缄口，细细帮她处理伤口。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滑又是半月，我每每不经意间想起李凌，他的剑眉星目，和那次抱住我安慰我时坚定有力的怀抱。和于归在这十五天内说的话，只怕比过去十五年的还要多许多。甚至大娘竟破例叫我们一起吃了几顿家宴。家里的下人们自是见风使舵，平时对我和娘都要客气许多。
这一日又是十五，循例紫东阁旁的皇家寺庙对外开放，以供百姓祈福。于归也不知从哪里得知，竟是拉着我一起去求福。娘经常跟我说，人的命运三分在天，七分在人。所以我不太相信这些，但禁不住于归的盛情，只得陪着她一起去。
景隆朝并不一味保守，走出府门，便见到有许多衣着清凉的女子，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于归今日着一件鹅黄色衣裙，袖子是半透明的轻纱，隐约可以见到里面白皙的手臂。一把粉色的小伞越发衬得人唇红齿白，似是早春的鲜花一般娇艳。我只穿件半旧的深紫衣服，于归见了，不免嗔道：“这颜色太沉了，妹妹该是穿鲜艳点好呢。”我笑笑不语。
正准备上车时，忽然有个小孩往我跑过来，我一时躲避不及，竟是被撞了个满怀，险些跌倒在地上。碧玉赶紧扶着我，正待去呵斥，那孩子已经一溜烟消失在街角。我转过神来，便发现手中已多了一张纸。当下把手缩入袖中，摆手制止气咻咻的碧玉，抬脚上了马车。
“妹妹性情也太好了些，那孩子一看就是没教养的。没撞坏吧？”于归有些不满的看着那孩子消失的方向。
“大约是有急事，何苦浪费精神和个孩子计较呢。”我直觉手上的纸条与李凌有关系，当下竟是为那孩子开脱。于归闻言脸色略变，竟是不再说话，歪头过去闭目眼神了。我心里如同有几只蚂蚁咬着，只想快点打开纸条看看里面究竟写的什么，也就没心神再去理会于归的情绪。
马车颠簸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紫东山脚下。这寺庙是建在山顶最高处，寓意要接天地灵气，佑一方平安。从这到寺庙，有999级台阶。只有虔诚走完这些台阶的人，才能进庙给佛祖上香。趁着于归揭帘下轿的空当，我迅速打开手中的纸条，上面写着：未时，白玉兰。
我抬头看向这景隆朝的第一寺庙，有股强烈的不真实感。阳光很烈，屋顶金色的琉璃瓦富丽堂皇，天下间也只有这天子来朝拜之地才敢用这金色吧。我揉揉发酸的脖子，感觉这寺庙似是不幸掉在人家的仙阁一般。此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的一生会与这寺庙有诸多牵连。
等我们到寺庙门口，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但一抬眼，便被这迫人的气势震撼住。寺庙朝东，取紫气东来之祥瑞。大门足有五丈宽，两侧回廊各有木质柱子十根，一律的朱红，那柱子得要两个壮汉才能合抱的过来，估计用来当材质的那些树也该有百年以上历史。斗拱用的是五铺，每一个飞檐斗拱接连处，都被细心的雕有牡丹的图案，手法之精细，甚至可以隐约见到牡丹的花蕊。两侧大门雕刻的是双龙戏珠，竟是将直径近2尺的大理石打磨的珠子生生嵌在门上。那龙爪子上的细小鳞片也是纤毫毕现。我不禁感叹工匠的巧手，也才明白景隆朝确实无愧景隆二字。唯有国泰民安，才有这样的气派与气度。
越过两丈来高的大门，我们终于进得主殿。前来祈福的人的确不少，都想沾染皇室的福气。但殿中却丝毫没有喧哗声，两侧僧侣的念诵声清晰可闻。我自是很少涉猎佛书，但这伴着木鱼敲打声传来的吟诵声却让人心神清明，似乎连适才的疲倦都消失不见。我心底触动，和于归一起双脚一屈，跪在蒲团上用心拜了三拜。一愿天下太平，永远如这般香火鼎盛，二愿家人身体康健，三愿，我心念一顿，三愿我的感情能如愿以偿。正殿供奉的是如来佛祖，接着我们又去几个偏殿一一拜了观音，地藏，文殊等等。
于归仍颇有几分兴致的参观起寺庙周围的景色，我却找了个借口与她们分开，绕过前殿，后院便是僧侣居住之处，栽种了些寻常的兰草，我环视四周也没有发现广玉兰，只得出了寺庙的后门，沿着一条石板路一直往上走，才走不远，便闻得阵阵清香，正是玉兰花开的好时节，这香味在这高山上更加让人心旷神怡。我沿着小路一直走，这香味也越发浓醇，拐个弯后，我便见到大朵大朵白玉兰，肆意盛开在碧绿的叶间，极目看去，竟是看不到尽头，像是碧海上扬着的许多白帆。我被这慑人的美景俘获住，半晌未曾呼吸。真美，这满目的纯白无暇。
李凌便从玉兰深处走出来，一身白衣衬得人出尘脱俗，我只道仙子都是女的，但这一刻，他却象及跌落尘世的仙子。我不禁莞尔一笑，他的脚步一停，眼神中出现迷离之色。
“我就知道姑娘必定能寻到这个地方。”李凌一笑，我看着他上扬的嘴角，不禁有些脸红。
“不知公子叫我来所为何事？”虽然心里欢喜与他的心意相通，但嘴上的语气仍旧是强自镇住，不至于表现得太过殷切。
“其实是很想念姑娘罢了。”这话如此直接，我倒有些措手不及，但他的语气分外轻柔，又加上淡淡的失落，让我心不由一动。他亦思念我，多好。这种感觉很奇妙，原本荒芜的心田似是受到春雨的浇灌般，忽的开出许多鲜花，满满的都快要装不下。嘴上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姝儿，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便喜欢上你了。这些日子我辗转反侧，每日眼前晃动的全是你的影子。我难以忍受这样刻骨的相思，即便冒昧，现在也只得告诉你。”他的声音几乎低到只有我能听见，似是在蛊惑我一般。我早已听得面色绯红，半是羞涩，半时欢喜。
抬起头，便看到那双眼睛，全是真诚与爱意，我感觉自己都要融化在他的眼光里。我一直淡看名利，不喜争斗，深心中还为自己的身份感到自卑，但现在，在他柔情的目光中，我愿意试试，挣脱这些枷锁，只为自己所爱来争取一次。一念及此，我便对上他的眼睛。他似是感受到我的心意，握住我的手，全身都洋溢着笑意。我心一颤，便任由他握着，他手掌的温度传过来，温暖着我的心。我们就这样对望许久，彼此都是无言，只有广玉兰的香味将我们萦绕。
“这是我娘亲手给我做的茶包，让我将来送给自己心仪的女子。姝儿，这个以后你代我保管。”他郑重的把茶包交到我手上，亦是将他的一颗心交付于我。原来他身上一直淡淡的茶香，竟是来源于此。
如此两人又对望许久，我心下有些不安，他太优秀了。优秀到只怕普天下的女子都难以拒绝。我这样的身份，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嘴上却是不听使唤的问了出来：“凌，若我不是将军府小姐，只是个普通人家的闺女，你还会喜欢我么？”
李凌闻言似是微微一怔，有片刻的失神；“傻姝儿，你就是你，我只是爱姝儿你而已。”我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再也按捺不住轻笑起来。
远处传来碧玉唤我之声，想是找了我许久，我只得恋恋不舍的转身离开，他忽然拉着我，然后说道：“等你爹回来，我就去提亲。”然后迅速在我额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吻。我羞得满面通红，再也不敢抬眼看他，只加快脚步离开玉兰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