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课,甑妮向我要了寝室的电话号码,说是为了有需要的时候找我方便点。我有点不快,糊里糊涂地做了人家的救急工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派上用场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麻烦事,由此我们可以推测灯神对阿拉丁神灯使用者的看法。我这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往坏处想,对恶劣的后果执拗得像日本人喝茶时看到竖起的茶叶,两者的共同点都是我们都坚信某事一定会发生,尽管他们预见是好事我则认为是坏事。
四月的天气我不怎么喜欢,阳光总是异常吝啬。刚才还好好的天气,现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大课堂和我们的教室距离不算太远,但照这样的雨势不带雨具肯定全身湿透。衣服倒没什么,洗洗就完事,要是感冒了可就麻烦。“没听天气预报吧?这样的天气出门都不带伞。”甑妮在我身边站下,伸出双手去接屋顶上滴落的水珠,水珠时断时续但总落在她掌心里,不多时她手中已有满满一捧。她自己似乎也颇为惊奇,掬着到眼前看看,然后像是大失所望似的将水抛出去。水成团状落在地上,发出很清脆的水声。甑妮使劲地连连甩手,我连忙掏出面巾纸递过去。
甑妮擦干手上的水渍,低头在挎包里翻了翻,找出一把折叠伞道:“如何?当当护花使者?”
“求之不得。”我说。
我撑起伞,确保她不会被雨水淋到,稍微落后一点与她往前同行。经过花圃的时候,甑妮说现在樱花该开了去看看如何。我无所谓,反正课间休息有二十五分钟,于是绕道去绿化林。如同上市公司作虚帐一样,校方热衷于扩大固有资产,如果实质性的手段不奏效,那么精神胜利也算异曲同工。稍微有点凸起的丘陵他们敢以山命名,鱼塘大小的池子能以湖称之。绿化林也一样,这“林”不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林”,而是“林子小了鸟变大了”的“林”,走在里面步子一定要放小放慢,同时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小弟弟,否则不用两分钟你就能重返人类文明。
此刻樱花开得倒好,大老远就闻到一股甜香,身在其中更是如此。空气间弥漫着浓郁得可以折射光线的香气,浓烈的味道跟某些女性身上的味道相仿,深呼吸两口就足以让人精神恍惚。我和甑妮很慢很慢地在小道上走着,偶尔会有吸饱了水的花瓣不堪重负地和着雨水打落在雨伞上,发出很沉重“噗”的一声,然后就像失去生命的躯体一样掉落在地面,逐渐逐渐失去颜色。甑妮小心翼翼地避开花瓣,尽量找空隙的地方落脚。我随着她时小时大的步伐走得踉踉跄跄,好像小孩在玩跳房子。
“茹姐常提起你和魏志来着。”甑妮突然说。
“是嘛,”我说,茹姐和她同在一个社团,相互认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何况茹姐那家伙身居要职,以她的性格不搞好上下关系那才叫奇怪。“都说些什么了?”
“为人、性格等等,不一而足。”
“说了我不少坏话吧?”
“哪有!都夸你来着,说你人很真,心眼儿也好,很适合做朋友。”
“她真能这么说?”
“还能骗你不成,女孩和女孩之间几乎没有秘密,任何咨询都可以相互交流。不像你们男孩,什么都藏着掖着,闷在心里面不让人知。”
“我是说她怎么会把这些告诉你,这些事情很私人的吧。”
“哎哎,你的意思也就是说我和茹姐的关系没有你和她那么亲密对吧?别小看人了,她能把你当弟弟就不可以把我当妹妹?”
“情报不对等。”我用脚尖踢开一颗石子,石子蹦蹦地飞了好远才没入湿漉漉的草丛中,就此消失不见。“我的底细你一清二楚,对你我却一无所知,怎么说这都不太公平吧?”
“向阿斯特米亚女神祈祷好了。”甑妮咯咯笑道。
“把你宰了当祭品的话我会的,”我说,“怎么和茹姐认识的?”
“说起来可长篇,有耐心?”
“洗耳恭听。”
“大学之前我没有参加过任何集体活动,像生日聚会啊运动会啊什么的,总想办法躲掉,一次都没参与过。当然引起别人的误解是会的,被人说不合群啦,瞧不起人啦等等,就连每学期学生评语上面都写着该生如何如何,‘但集体荣誉感不强,参加集体活动较少,未能正确处理好与同学之间的关系”。干脆说我性格乖张孤僻,怪人一个得了。这么着吧,上大学之后我就想体验一下所谓的集体是怎么回事,不都说进入社团可以培养这个能力那个能力的么,所以我也想锻炼一下自己,比方说交际能力啦、应变能力啦什么的,因为之前都没有参加过嘛,所以对这些方面非常好奇,总想知道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会怎样运作呢这样。”
“很健康的指导思想么,怎么着?那家伙出来横加阻扰了?”
“那家伙?”甑妮不解道。
“就是茹姐,泛指。”
“怎么好这样说茹姐。”甑妮道。
“算是口误好了,你继续。”
“好!”这么好了一声之后是颇长时间的沉默,甑妮既像是在酝酿词句又像是拿捏不好词语,最后好像下了很大决心:“……刚开始非常辛苦,至少对我来说是的。这事那事,一点经验都没有。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却丢三落四的,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到了另外的场合却全变样……有时真的感到很无助很无力,难受得不行的时候就关在厕所里狠狠地咬住手背,任凭眼泪无声流下……”
“刚开始都是这么样的,第一次削苹果没把核当果肉吃就算不错了,这些事情急不来的,慢慢就会好起来。”
“或许吧,”甑妮道,“当时就是处于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事情无论如何都处理不好,人际关系乱糟糟,一方面又不甘心就此退出,毕竟遇到困难落荒而逃总感觉是被打败了似的。”
“我猜猜看,这个时侯茹姐好像骑士一样全身披挂挥舞宝剑闯进敌阵杀退敌人把你救了吧?”
“用的比喻真奇怪,什么骑士敌人的,不过也差不多是那样。那时协会在搞一个活动,所有的会员每月要撰写两份读书报告,由专人负责收齐再转交会长副会长评定。这么说来,实际上就是直接隶属会长管辖,地位非常特殊。我刚刚入社不久,做事又乱七八糟,料想不会有我什么事,没想到茹姐居然叫到我的名字,在新社员里是唯一被叫到名字的。不光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就连我自己也很纳闷,不晓得她看中我什么地方。
散会后我马上找到茹姐告诉她我毫无经验也无能力恐怕做不好,她听了只是微微笑了笑,就说了一句‘别着急说自己不行,先试试看吧。’然后就不理我自己走掉了。”
“那家伙就喜欢来这手,故弄玄虚装神秘!”我说,“不过听了挺舒服的吧,很相信你的感觉!”
“是啊!”甑妮点头道,“除了妈妈,我还是头一次这么被人信任。”
“往下大概是顺理成章了?”
“嗯!亏得她,学会了好多东西,很长见识!”
路已到了尽头,路面几乎被杂草爬满了,脚踩上去发出啪嗒啪嗒地声响,走起来有点费劲。再过去就是孙老先生再次发迹的后山,雨中登山意境虽好,我们此刻却无半点登山雅兴。况且山路平常就不好走,雨天湿漉漉的,一不小心滚下来就变成爬了,于是只好往回走。刚才光顾着说话没留意,并肩走才发现原来甑妮身量蛮高的。我有175cm,她站直了几乎到我耳朵的地方,比龚晴要高了大概4厘米。我看往她的脚下,虽然是下雨天,她却穿着一双帆布鞋,大红的颜色被周围的一片绿衬得格外显眼。
“地上有钱?怎么老往地上看?”甑妮顺着我的眼光看看脚下。
“你有好高?”
“163吧好像,上学期体检时量的,怎么?”
“小生愚钝,此时才发现甑妮小姐身材高挑身形伟岸,实在令人钦佩倾倒倾侧……”
“傻气!”甑妮好笑地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