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已经开场了好一会,球场内黑压压的满是人,虽然没有到密不透风的地步,不过要挤进去也够受的。甑妮左右看看,确信没有可能插进去的缝隙,拍拍我的手背,让我去地势更高的看台。说是看台,其实就是几级比较高的台阶,几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女正在暗地里搂搂抱抱。甑妮领着我笔直向其中一对儿走过去,我问这样明显的找茬举动是否会招致别人白眼,“管他的,那里正对着屏幕,其他地方看着不舒服。”甑妮满不在乎地说,管他的大概是她的口头禅。
果然甑妮示威似的站到那对儿身边,两人刚开始还浓情蜜意,等发现身边还站着人都被唬了一跳,反应就像是搂着的对方突然变成根有电的电缆一样忙不迭地丢开。女孩慌乱地站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物头发,低着头匆匆离开。男的本来想骂人,看到甑妮是个女的才悻悻地作罢,小跑着追女孩去了。我看着他们走远,直至消失在拐角的地方,总觉得他们多少有点值得同情。
“干嘛傻站着,坐上来!”甑妮摘了把树叶把台阶稍作打扫,随即把树叶往身后一丢,看都不看地坐了下去。
我有点近视,眯着眼睛好一会才看清屏幕上放的是什么,名字好像叫做什么舰队的,大致内容是一大队士兵在没有任何重型武器的支援下仅凭血肉之躯和一挺威力小得惊人的机枪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与无穷尽的怪物展开浴血奋战然后逐个被消灭殆尽。令我倍感惊异的是电影以激光时代为背景,居然连一枚导弹也没有,逻辑上明显站不住脚。甑妮看得津津有味,紧张得好像是她在现场。
我说要去买点喝的,问甑妮要什么。
“油切麦茶。”甑妮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道。
“油切麦茶,”我重复一次,“可要点别的?”
甑妮摇摇头,两眼锁定屏幕。我于是转身离去,途经一片玉兰树,虽然已经不是花期,淡淡的月光洒落在树冠上,玉片一样的新叶发着荧光,看上去真像花朵正在盛放。小道上有些枯枝残叶,踩上去噼里啪啦作响,电影的声音远在身后,反倒衬得此地愈加寂静。还好这里遮挡物隐蔽处少,不是谈情圣地,除了很不上道的家伙大概没有谁会来,走得再张扬其事都没问题。
我去到商店一条街,要了一瓶柠檬茶慢慢喝着。周末了理论上在校人员会少很多,其实不然,这里吵闹得像菜市,连附近兄弟学校的学生都慕名而来,盛况可想而知。当初是否要搞这个一条街校内吵得天翻地覆,赞成派抛出的大条道理是:1、为学生提供方便;2、有助于对学生的管理,减少夜不归宿的现象;3、有利于学校创收;4、反正那块地空着也是空着;至于其他的我想是潜规则不方便说。反对派也就是少数派率领一群清教徒式的学生大呼什么反对教育商业化还校园一方清净乐土好像在给寺庙打广告却严重忽视了我们学校是民办的这个事实。到最后商店一条街获前所未有的高支持率通过,从通过到建成不过历时3个多月,可见水不但能载舟覆舟还能建房;也可见太较真儿的家伙不招人待见,否则清教徒也用不着跑路到美国。不过要说方便也真是方便,只要不嫌累得慌,从学生宿舍走上大半公里,半夜了都能买到东西。
我喝完柠檬茶,问老板有没有油切麦茶,连续问了大半条街都说没有,这才发现甑妮的口味如此刁钻。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近似的,是什么冬瓜口味的,不由得庆幸自己聪明问了一下那口味刁钻的丫头还要点什么,然后沮丧地想起该丫头当时极为决断地做了否定表示。最后我在一家不太起眼的小店找到一袋冲剂,油切麦茶几个字已经被打磨得像圆滑世故的人身上所具备的棱角。我看看生产日期,2002年4月25日,掰着手指数了一下,还有6天到期,算那丫头走运。我买了个瓷杯,向老板讨了开水把杯子洗了两次,然后把麦茶泡上。泡的时候芳香四溢,味道跟咖啡相仿,就是多了些甜腻的气息。我将杯子的杯盖盖好,买了袋爆米花,然后原路返回。
“去爪哇国了?那么久!”甑妮老早等得不耐烦,“傻气,这破电影!满是虫子,恶心兮兮的!”
我克力忍住想笑的冲动,把杯子递过去,“早告诉你没几个好看的,你自己非得来!喏,你的麦茶。”
“哪找到的?”甑妮双手接过,不胜惊喜。
“学生超市左边第7间的小店,找遍了整条街都没有瓶罐装的,只好买袋装的用杯子泡一杯给你,凑合点喝吧。”
“学校里本来就没有这个卖的,开学时就找过。”
“那你……”
“就是随便那么一说,谁知道你会那么当真,本来以为你会买红茶或者柠檬茶什么的就算了。”
我不禁为之语塞,这丫头八成是一直被家里当宝贝似的宠着,否则不会任性得这么有板有眼。我的苦处是,不能真的拉下脸跟她计较,她是茹姐那边的人,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生气了?”甑妮把温吞吞的麦茶呷得吱吱有声,抬起两眼透过朦朦胧胧的水蒸气看着我。
“没那么小气!”我打开爆米花的纸袋,逐颗逐颗把爆米花往嘴里放。
甑妮拿开杯子,低下头去看我的眼睛,然后咭的一笑,“你这人蛮好玩的!”
“所以老被人玩!”我没好气地应了一句。
“这样才有人缘么,人家就是看你老一本正经的才捉弄你一下。”甑妮若无其事地把手伸过来拿我的爆米花,还故意弄得哗哗响。
“我一本正经?”
“外加呆里呆气!”
“怎么说?”
“我也说不好那是怎样的……这个拿一下,”甑妮把杯子塞我手里,爆米花自然而然地被其接管,“比方说吧,假如你的身体是一个即使神识游离在外也能行动自如的躯壳,对别人的行为会做出与之相应的反应,像高兴生气失落什么的,但那肯定是在敷衍,类似某种机械反射而不是你的本意。真正的你躲在躯壳的后面,做一些别人不晓得的事情,沉浸于自己创造的世界,没准还因为别人都骗到了高兴得忘乎所以!”
“这真是窦娥上法场小白菜上大刑——冤枉啊!我一没精神分裂二没得自闭症咋会弄成这个样子!?”
“所以说不好嘛,你这家伙就给人这样的感觉有什么办法!嗯,这爆米花真好吃,脆脆的。”
甑妮咔嚓咔嚓地大嚼爆米花,吵得我几乎连电影的声音都听不见。我实在搞不懂身边这个女孩,刚才还在说电影的画面恶心,到后面连我都觉得恶心的部分她却满不在乎地大吃大喝,好像那样可以刺激食欲。真正让我耿耿于怀的恐怕还是她对我的评价,虽说我并不在意外人怎么看我——人的身上都长有眼睛嘴巴,他们总能看到他们想看的,也可以说出他们想说的,即便这样会给当事人造成困扰。对此唯一的办法是置之不理,因为没有办法理会得过来。但是认识的人或者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的目光我不可能不介意,倘若我真给人这样的印象,又是保护壳又是敷衍什么的,那在别人眼里我岂非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而又自鸣得意的家伙?我几次想问甑妮何以对我有此观感,我们之间接触得似乎并不多,若非上次在大课堂她主动邀我,想必我们仍将像两条平衡线一样继续延续两条毫不相干的轨迹,不过真要问了恐怕还是会得到“就是那么觉得”这样的答案,这个我深信不疑。
电影看完,爆米花早已被甑妮打扫干净,剩下的一点麦茶也被她一饮而尽,“谢谢款待!”她说,然后把杯子还给我。
“不嫌弃的话,你留着好了。”
“那谢谢啦,陶瓷的杯子我还真没有呢,正好拿回寝室喝水用。”甑妮拿住纸巾将杯子擦了一下放进挎包,“往下去哪?”
我看看手表,10点07分,“我要回去了,明天考试,《宪法学》和《刑法学》,两个都是头痛的科目,不早点睡恐怕没精神。”
“明天考试你现在还不复习?”
“平常有用功的,况且再怎么用功也不在乎一个晚上。”
“这倒是,”甑妮道,“那……我到外面上一会网,太早了睡不着的。”
“嗯,路上小心!”我站在原地等候甑妮走出视线范围,快要到看不见的时候甑妮转过身朝我挥挥手,待我也挥手回应,甑妮便咻地敛入黑暗中,就此消失不见,我这才挪脚返回学生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