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生,你父母对你严不严?”有一次那个城里胖女孩子问。
留生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没惹别人生气,不要说父母了。
胖女孩气呼呼的说:“我家那个变态的老女人,天天盼着我成个女皇,他就成了女皇的威风凛凛的妈,天天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那样,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你没有退路了的,只能往前冲,啊啊啊啊,烦死了。”
“你妈也是为你好。”
“呸!为我好?那是为她自己想后路,她每时每刻想的就是她老了以后怎么办,我要是不成器将来谁养她,她从不为我考虑。”
“你爸爸呢?”
“那是个混帐王八蛋,死到外星球去了。”
女孩子的父母离婚时她才八岁,女孩子说他俩只要一见面空气就必然要爆炸,吵架最恨的那次,他俩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俩人比赛砸东西,扔的到处都是。那时她已经习以为常了,看到墙上还挂着一个镜框,不等他们来摔他就踩着凳子摇摇晃晃的俩手摘下来,端着要给他俩,让他俩摔。地上滑,凳子歪了,她和镜框一起落下来,玻璃后来扎破了她的脚,也没人管。
胖女孩子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上帝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你说你愿意出生在城市里像我这样,还是愿生在农村,像你这样,穷,没知识少见识?”
我无法回答她,我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我记起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去了一个城里的小男孩,他不玩我们的游戏,他嫌我们玩的游戏脏,土,没文化,他说他们学校里玩的都是些有文化的游戏。我们不懂,就拥护着他,好像他是大家共同的新衣裳,临走前,他说他喜欢和我玩,我也喜欢和他玩。我们一伙一起送他到村外,走远了,他突然反身大声叫喊:“陈留生,明年见——”
“哎——”我也应着,明年他没有来,他从未再去我们那个村子,他的亲戚说人家又搬到更远的城市里去了——一个更加陌生的世界——在我们的想象中。
“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哪!”女孩子不高兴了。
“我不知道,没想过。”
“你现在就想,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她说,他说了,她听后不满的冷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宁愿是个孤儿也要生在城市里呢。农村有什么好?穷,人又土,又脏,从来不洗澡,浑身臭不可闻。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农民是什么的代名词吗?傻!痴!呆!”
我不言。
“你笑什么?你不是农民?我说的不对?看看那些打工的民工就知道了,破衣烂衫,脏兮兮、傻乎乎的叫人恶心。”
“城市也是由农村演变来的,农民穷没有那个条件,所以穿的才破旧了一点。”
“你还懂的演变?不错不错,农村人根本就是没有素质。”见我不答,她冷笑一下:“我问你,你们农村人是不是都很老实?”
不知道她说的老实指的什么。
“怎么老实?”她进逼一步问。
我正为难怎么回答她,她又说了:“是不是都不势力,不自私,不是谁有钱有本事就巴结谁?”
“是。”
“是不是都不欺负弱者,非但不欺负,还帮助他们,大家团结的像一家人?”
我笑笑。
“是不是人与人之间很少有争吵,不挑拨离间,背后不暗算人,真的像个世外桃源?”
“人心总是好的——”
“谁说的?说你没见过世面,在这里,十个有九个半是坏人,所以我警告你,要小心,让人把你卖了。你看什么?我可不是跟你说着玩,这里遍地都是坏人,他们把你绑架了去,买了,打断你的手脚,叫你沿街乞讨,当他们的挣钱的活工具;要不就让你去当苦力,吃不饱,穿最烂的衣服,住猪圈,你想逃,他们会用铁链子像狗一样锁住你。还有更恨的,把你杀了,卖你的器官,心啊,肝啊,肺啊,眼珠子眼角膜,都买给那些生病的有钱人。还有……把你卖到夜总会里。干什么?逼迫你做‘鸭子’。哈哈哈——‘鸭子’你都不知道?就是做男妓。你真笨,就是专门供富婆玩弄的男人。害怕了吧?你们农村人都以为城市里好,有什么好?我都过够了,死的心都有了,农村多好,世外桃源,不像城市里,像是个屠宰场。你看着,有一天把我逼急了我就去大梅湾不归石跳海——那么广阔蔚蓝,投进去就像回归的鱼一样——慢慢的往深海里游,直到消失(国外的一个作家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的死亡方式)。”
她可真会开玩笑,说的那么认真坚决,我对她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我也要回宿舍了。”
“走走走,你走吧,没人拦你,你以为你是谁?叫你出来你应该感到荣幸。——下次我约你来可别再穿这身工作服装了,难看。听到没有?”
“知道了。”我说,“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