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星期天,小麦早已收完,田地里的秋季作物早已是绿油油的一片了。邻居的一个很要好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问及我今年报考志愿来,我告诉他准备报考高中。谁知他却显得一副鄙夷的神情,奴着嘴笑了起来:“你就是考上高中还得考大学,何时才是个头儿?依我看,咱庄根本没有那种‘地气’(风水),你的祖坟上也没有那根蒿草……”我听后却不以为然,正想跟他辩驳一通,谁知他却飘飘然地走了,我的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千起来。
也许是俺村真的没有那股“地气”罢。由此上溯到60年代,俺们村除了两个60年代的大学生、一个中专师范生外,凡是上学的,不是半途而归,便是在校“留学”(复读)。看风水的先生把俺村的“无才”看作是才在风水,村北、村中、村南3条东西走向的水沟把“地气”给冲跑了。弃学从工、后院的小东把上学看作是在苦苦折磨自己的青春,不如像他那样抓几个“臭皮渣”(人民币),初中还未读完就“投降”的前院的小富把俺村的退学看作是“潇洒走一回”……凡此“南腔北调”,耳不充闻。
俺村南毗邻的那个村,村北、村中、村南也各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水沟,人家上溯到60年代已有10多位大学生、10多位师范生,其中还有近年来的两个本科、专科生。依看风水先生说的,他们村的“地气”怎么有这么大的“抓劲”,没被水冲泡?!他们村1000多人,俺村接近700人,是他们的二分之一还要再多一些,按平均,人才该是人家的二分之一强——10多位才是啊!难道有人把这笔账给搞糊涂了?
当今世界开放了,祖国也在忙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一切默默地向“前”看。农村的孩子,家里的经济支柱一旦倒垮,便梦想到打工挣钱:俺村1992年考上县重点高中的9人,开学后不到6个星期,便迷迷糊糊跟着外出“游击”的淘金族们溜了7个……他们的父母愿意,儿子更愿意,毕竟可以不读书了,也不必整日念那些之乎者也,更不必在纸上划来划去,却总又得不出正确答案的数学物理化学来。为了钱,他们可以不上学,默默地在打工日夜里尽情地飘洒自己的青春;为了钱,他们可以忘却老师同窗们恳切希望他们重返校园的目光,去逍遥,闯世界,碰大浪,撞小浪,直至翻船时才会心满意足,看来,咱们谁也不可再小觑那印有“中国人民银行”的纸玩意儿了。
依咱们农村的“鼠目寸光”看,考上大学也不会有多大用武之地,现在真的是人才鼎沸,工作也不容易寻找,又不包分配。——于是,可以毫无牵挂地从第一战线退居第二战线(农村大本营),准备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潇洒”自己的青春之歌。何苦哉?!独木桥走不了,咱完全可以自学,成才的大门只有这一个么?哎!竟没有人出这个“风头”。
为一时欢乐无忌挥霍、浪费自己的青春,一时不能后悔,可人们相信,他一定能后悔的!那时,他可以不再欢乐无忌,也不再潇洒青春,痛苦将与他作伴,后悔将伴他一生,那是必然的。
人口拥挤,上学难,考学难,考个名牌的学校更难,搁学校“流连”几年倒也不能见怪吧?——谁让别人也便这么过呢?
如此“南腔北调”,何时了?难道俺村真没有好的风水,真不会有“才子”出现么?——向钱看,攀比着来……然,到何时才会有俺村的“人才”出?
说穿了,山不在高,有水则灵,才不在风水,有志则成。认定了才在风水,失败的会是别人么?“南腔北调”,阴阳怪气,什么无才?全是庸才之见!!
“南腔北调”,我听不惯,别人更听不惯。村里上学的“投降者”,别忘了,一时的潇洒之后,在你的眼中还有悄悄的泪水呢!
“南腔北调”,是何言?然,真言说穿,其实是在乱谈胡扯!昔日西坠的夕阳,升起吧!别再对“南腔北调”徘徊不决了!我期待着你明天新的光华!……
回到学校,班里早已聚集了人群,同窗们看我来了,同时把目光齐向我扫射而来。我感到很诧异,素不知道又该发生何等稀奇的事情来。
“刚才英语老师来找你。”玉申对我说道。
“哦?”我满是疑惑,“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有,可能是啥关紧的事吧。”玉申猜测道。
听到这里,我径直去了她的办公室。她也在等我,看我来了,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说:“坐吧。”随后又递与我一杯开水。
她扶了扶她那金黄色的眼镜框,微笑着对我说:“学校政教处昨天找到我,说学校要为你们这批将要毕业的三年级的同学们举行一场临考前的大联欢,又恐我一人忙不过来;你平日里喜欢写些心情的东西,和这次的晚会也比较接近,所以……”
“不…不,我恐怕我不能胜任……”还没等她说完,我吱唔着打断了她的话。她依旧用往日里那和蔼的语气对我说:“怎么了?这也是你锻炼一下的好机会。”
“老师,你别看我写的不错,可是我一到那种场合容易激动,语无伦次。”
“不是吧?你的普通话说的那样好……”
“其实我是一个很笨的男孩子。”
听到我说到这里,她的脸色渐渐地变得严肃起来了,两眉间又深深地皱起,我的心里也开始突突直跳起来。
我低下了头,两只手不知放在哪里最好,只是不停地揉捏着自己的几个手指。过了好久,我悄悄地抬起头再看看她,她正凝视着我,像妈妈责备的模样……
“你能行的,我相信你!”她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道。
“嗯!”……
从她的办公室出来,一阵习习的晚风吹来,天空早已繁星点点,再寻那轮圆月,竟不见。我感到好意外,又感到好激动,毕竟这是打破了常规的先河,第一次由师生组合来主持这样大型的联欢会。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由她来分配给两个三年级一些节目指示,把节目类型先给定下来。大致分为相声、歌曲、小品、朗诵等4个板块。
由于临近中招考试了,压抑的学习生活使得同学们无所适从,学校也是大力支持,力争本班能拿出一些优秀的节目来。
同学们也更是一腔热情,只报名的就有20多人,晚会需要每班拿出10个节目,因为时间有限,学校只给了一个晚自习的时间。
班主任也曾经几次为我加油道:“阿立,要好好练习,特别注意主持时不要激动,为咱全校争光。”我笑了,由衷的笑了。
此刻,初三的功课已全部讲解完毕,早已是复习备战的时段,我也是毫无放松,在紧张刺激压抑苦闷的罅隙里,在两个三年级送来的40个节目中徘徊着,犹豫着。大家的节目太优秀了,哪一个都舍不得被我从笔下删去,要不心里会感到万分的惋惜与沉重。
当然,我还起不了决定全局的作用。直到快要举行这次大型联欢时英语老师告诉我:“阿立,你全盘决定吧!”
“我…我恐怕不能胜任。”
“唉,你没尝试过,怎可以说不行呢?”
“我……”
“别我,你了!我相信你,你能行的!”她依旧用往日里那种微笑对我说道。此刻,我才完全放松了自己,在这送来的40个节目间作着忍痛割爱的筛选中。
毕竟让我们主持这个大联欢会还是本校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以往都是老师主持的,现在是师生组合。在兴奋激动之余,更多的还是我那不安的心情,我的心中也显得格外沉静。
教导处一直强调说,情情爱爱的歌曲一律不得入选,这让我着实犯了不少难。要知道,那革命歌曲也就那么几首。如果本次联欢会全部来唱革命歌曲,不如把它改名为“红歌会”好了。
当晚,我就和英语老师去了政教处,把这种情况给他们反映了一下。他们顿时显得不安起来,毕竟是教育机构,在这样的场合,在那样的年代唱爱情歌曲已几乎不再可能。但我心里依然为争取到这次创新充满着憧憬,我也总是这种遇事不甘寂寞的人。
在英语老师的一再劝说下,他们也总算勉强答应了下来,连他们也说:“这是本校三年级学生离开母校前的一次联欢嘛!搞得那么认真干嘛呢?又不是在给人讲谈恋爱的课程。”听到这里,我的心中顿时开朗了起来,学校的死板教条,千规万律,仿佛一下子像包袱一般让我给扔掉了,也顿感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意。英语老师看着我微笑着做了一个鬼脸,并向我翘起了大拇指。想着那暗淡的季节,多少次徘徊在踌躇的路口!我笑了。
能得到政教处的同意,我心中感到异常的欣慰,宛然一个受宠若惊的孩子,政教处的王老师也禁不住笑着对我说:“这孩子,真搞不懂他还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英语老师告诉我:“这次大联欢的师生组合还是咱校的第一次,咱们一定要成功,不许失败,让政教处另眼相看才是!”
“嗯!”我点点头。早已把自己的升学考试置之度外了,一心一意地琢磨着如何把这次大联欢举办的更加完美无瑕。其实我的一生总是希望在追求完美,虽然有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完美,只要我努力,我付出,我绝不会埋怨到别人。
在兴奋笑意之后,我的心里也显得格外沉重,有如一个正在上坡的重载大卡车突然加重了负荷一样,直教我喘不过气来。说实在的,要举办一次与众不同、别有心思的大联欢,我的心里真的没有太多的谱可以点数。
望着漫天的繁星,我正要用心点数,她突然问我:“阿立,你是怎么啦?”
“哦?没…没…”我吱唔道。星光下,她的模样不甚分明,但我依稀可以看出她那鼓励我的眼神,室外黑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的分明。
今天全没月光,只有漫天的繁星,我又想起我那次脚被割伤时妈妈那委屈的哭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温馨的余温,她好像我的妈妈!
想到这里,觉得又好笑起来,觉得她和妈妈的故事又贯穿不得,我痴痴地呆在那里,宛然一尊雕像。
忽而右手一阵温暖,是她抓住了我的手,依稀看着她那郑重的眼神,她似是安慰,又是在鼓励我道:“我相信你能行的,其实你并不傻。”我惊恐地抽出我的那只手,愈加愕然了,嘴里咕哝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了。
我仰起头,只看见天空是一望无际的繁星,似是在微笑着。我笑了,扭身过去,语气坚定地对她说:“我相信自己可以做好的!”她笑了,笑的那样畅快。
在以后的几天里,那40个节目在我的笔下一直在删除与添加之间更替着,我也备受了无数惋惜的煎熬。——那毕竟是同学们的一片热忱与努力,把谁的节目删去我都与心不忍,仿佛一把刀在削割着我的心,愈来愈痛了。
到了大联欢举行前五个小时的时候,节目已完全定了下来,彩排也接近尾声了。突然,邻班的一男生一女生找到我,脸上布满了愁云,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想上台演,可是没我们的机会了。”
“哦?”我满是疑惑,“你们原来的节目叫什么名字?”
“《选择》。”
“是林子祥和叶倩文合唱的那首么?”
“嗯!”
我慌忙翻开那节目的原始记录,果然有这个节目的痕迹,但写的不是太很清楚,又像有人涂抹的痕迹,我只记得我没有用别的东西涂抹过,想来想去,终不得其解。想了好久,会不会是有人搞的恶作剧而故意涂抹了呢?
“你们唱一下我听听看。”我微笑着对他们说道。随之,他们清了清嗓门,在我数到“三”时,他们便开始唱了起来。唱的那样优美,要不是看到他们的模样,我还真的以为是林子祥和叶倩文在此呢!
“你们先回去排练吧,我自有安排。”
“嗯!”他们微笑着回去了,我顿时不安起来了:像这样优秀的节目差一点儿就不能登台演出了,看来我做事也太不够负责了!顿时,又陷入了一片自责之中。
我又无奈地拿起手中的最终节目单,偶尔发现同班的好友幸福所要表演的节目,我的眼前不禁一亮,慌忙叫住她。
“什么事?”她很是高兴。
“咱们还是好朋友吗?”我试问她。
“嗯!那不明摆着吗?”她微笑了一下道。
“好朋友就应该帮好朋友的困难对吗?”我又问她道。
“嗯!说吧,你有什么困难要我帮忙的?”她倒是很爽快。
“别的班里有一个节目是男女组合演唱的《选择》,唱的和林子祥与叶倩文的简直没有两样,也许是我的笔下误,不小心把他们给删去了,刚才他们有找过我,说十分希望能够登台演唱……”
听到这里,她打断了我的话:“所以你就希望让我为他们让一个空缺?”
“嗯!……”我吱唔道。
“那是不可能的!”她奴着嘴,用鄙夷的眼光看着我。我顿时脸上一热,感觉到在她面前渺小了许多。她缓了一下口气,又笑着对我说:“说笑的,咱们是好朋友嘛!我不帮你谁帮你?!”听了她的话,我又顿感意料在千里之外。
我看着她,宛然一个天使。此刻,我在她面前又渺小了许多。
“下次再举行这样的联欢的话,不论我主持与否,我有那个能力把你捧在第一个出场!”我瞥了她一眼,坚定地说道。
“下次?下次到什么时候?——上帝才会知道!”她显得有些生气了。看到这里,我又擎起右手,在自己的头发上挠了几下,显得一副茫然的模样。
“相信我!……”我还没说完,她已飘飘然地走了,宛如一阵风。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中好不是滋味,不知道何时才能还她的心愿。
到了演出那天,台下是无数的黑圆圈,那便是全校的师生观众。
随着总策划的一声“Action!”,大联欢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中拉开了帷幕,我和英语老师各拿一只麦克风走上舞台,我们一句接一句地在旋律中打开了开场白:“蓝天,白云,黄土地;月亮,繁星,少年的梦,初三离别母校大联欢现在开始!……”
紧接着,由她先来报第一个节目:“有谁没有自己的母亲?可是又有多少人真正沐浴在母爱中?请听歌曲《烛光里的妈妈》。”随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欢迎演出者出场……
其中一个同学自编自导的小品《黄土地》让台下无数的黑圆圈笑的前俯后仰,眼泪都挤出来了。
终于轮到那首《选择》了,本节目组还特意为那男生用毛笔的笔头做了一副假胡子贴在他的嘴唇上,早已俨然一副林子祥的模样了!随着他们一唱一和优美婉转的旋律,也把本次晚会推上了高潮,台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几次差点打断了他们的演唱。
看到这里,我那颗为他们担心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看来早已不足虑了。我又向四周望去,正望见政教处的几位领导热烈地鼓着掌,并不住地向我点头微笑着,其中的王老师还向我悄悄翘起了大拇指。
我笑了,她也笑了,笑的那样灿烂。
中招之前的这次“南腔北调”的大联欢,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