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们那个时代晚上最好的消遣娱乐也就是看电影罢。第一次看到那银幕上会动而且带着配音的画面,顿觉好奇,有好几次亲自跑到银幕的背面想看个究竟,看几次就有几次的失望。——其实不是电影内容不够精彩,而是确实是想探究一下银幕后面有否真人在“导演”或者什么的。
听说那晚村里要放映电影了,我也是早早地催妈妈做了晚饭,随便地吃上几口就随着邻居的小伙伴们欢天喜地的去放映电影的地方凑热闹去了。
只见两个人正在两棵距离约几米的大树之间搭着银幕:先把银幕最上端的两根绳子固定拉紧在两棵大树高约3—4米处的树干上水平拉直,再拉紧银幕下端的两根绳子并固定在这两棵树干上,又在一棵树干上挂上一个音箱,离银幕有几十米远的地方的放映机早已架设稳妥,又把发电机远远的放置停当,就这样,夜幕却悄悄的降临了......
每次放映前,村长总要讲上几句话,有时宣传一下政策,有时下达一些通知,这次也不例外。他还没说两句,人们这个时候早没在意他在讲些什么了,已有好几个人在催他了:“喂!喂!大叔,拜托你少说几句吧,要不就鸡叫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不耐烦起哄的人是越来越多,他也极不情愿地放下话筒。——毕竟今晚上映的是村民们第一次才可以看到的功夫片。
放映师的技术还算可以,在完全没有把放映机和银幕对焦的情况下就马上开始放映了,在银幕上怎么也看不到字幕及画面,还没等人们起哄,他已把照射在树枝叶上的画面给调回到银幕上来了。看着“少林寺”三个字在银幕上的出现,人们不禁欢呼起来。
“咦?少林寺?我从它的门前走过。”不知谁说了一声。
“是咱们河南嵩山的少林寺么?”有人在问。
“不是还有第二个少林寺么?!”有人答了一句。
果然,随着电影序幕的介绍,真的是我们家门口的‘少林寺’!有人自豪的睁大了眼睛,有人高兴的落下了激动的眼泪......随着觉远的父亲命丧“鹰犬”,故事也渐渐的进入了高潮,全场的人们再没有说话,为觉远暗暗捏了一把又一把的汗。
最引人入胜的还数黄河岸边觉远和王仁则打斗的场景吧!看着他们一路打来,人们也开始不断高呼:“打死他!打死他!......”还是放映师提醒了大家:“不要吵!那都是假的!”这时大家才可以稍稍的安静下来。
终于,看到觉远为父亲报了仇,大家那颗悬着的心才给放了下来。故事已经局终了,还有观众提议:“再放一轮(我们这里称一卷电影胶片为‘一轮’)!”
放映师笑了:“等你以后拍出来时我再给你放吧!”大家听罢,都笑了。后来才知,李连杰(剧中饰觉远)和王仁则的那场黄河岸边打斗的情景是在冬季拍摄的,本来就很冷的我们北方的冬天,他们又在冰冷的黄河里打斗那么久,相信现在的许多演员可能早已经不起了那个苦头了。
第二天,人们一见面便是再议论起那剧中的故事,剧中的人物。最招人喜爱的还数李连杰吧!自从他“父亲”被害后负重伤逃到少林寺后,日夜苦练功夫的那一幕犹在眼前;也许人们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追星族”是怎么一回事,也许人们根本没有在意李连杰当年的帅气逼人,可能更多的是他所饰演的那个觉远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吧!当时的大街小巷,形成了一股“李旋风”,说的几乎离不开觉远的台词,连我们这些年少的小伙伴们也结党结派,学起少林寺里俗家弟子练功的情景来了。
夜晚来临了,小伙伴们吃了晚饭,不一会儿功夫已约了十几号的小伙伴们聚集在村子里的一片空地上,趁着皎洁的明月,我们这群小伙伴推荐邻居的阿存为我们的“师父”,我们也像少林寺俗家弟子那样在那片空地上纵横成行的排列开来。只听到“师父”的一声号令,我们也有模有样的跟着“哈!嘿!......”嘴里吆喝着,学着电影中的一招一式,嘴巴里还配着出拳的声音,练了两三个小时好像也没觉得怎样的累;只记得那晚圆月早已西坠,小伙伴们仍不肯离去。
就这样,每晚如此。眼看着几个月过去了,不觉中小伙伴们好像怎也离不开“功夫”了。见了面总想切磋切磋,还有模有样的抱拳恭敬一番,然后也就是学着《少林寺》里的招式“嘿!哈!”上一通,吆喝的很激烈,也从不真打,只是一些花架子而已,也可能一阵微风就把小伙伴们吹跑了。
我突发奇想,告诉小伙伴:“不如咱们也做一个‘电影放映机’吧!”小伙伴们听后异口同声地说:“好啊,好啊!”小伙伴们知道我从小就爱摆弄一些模型什么的。——现在想起,什么模型啊,就是用家乡的“黄焦泥”做一些的模型!所以他们就把这个“神圣”的使命交给了我,我也不辱使命,不久后我就把“放映机”给做好了。我们就在一间废弃的小屋内试“放映”,说白了,也就是用一盏煤油灯对着“放映机”上的小方孔,然后在墙上只映出一个大大的方形光影而已。——也就是这样,我们还找一个小伙伴在外面“卖票”,嘴里还吆喝着:“香港超级武打片《少林寺》,一个花生豆一张票!”那个时候香港在哪里,我们根本不知道,只知道瞎吆喝;还真的有小伙伴从家里拿来花生豆来“买票”看我们放映的“电影”来了,而且还不少。等到小伙伴们聚集的差不多了,也只是再把那个“放映”的动作重复一遍而已,只是又多了我这个“解说员”及“配音”的极力宣传。他们最喜欢听的还数我给电影的配音及台词吧!虽然再没有找到真正“少林寺”里的那种感觉,但现实版的“少林寺”给他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看他们津津有味的听着我的解说及配音,还有偶尔的动作演示,小伙伴们笑了,我也笑了,也许谁也不会在意到心里面满足了没有。父亲有时看到我还极具讽刺的鼓励我:“阿立这么小小的年龄就会做生意了!”虽然当时我并不理解“做生意”的真正含义,但是心里的确满足了不少。——毕竟小伙伴们是高兴而来,载兴而归的。
余兴未了,第二部全新的真正的功夫喜剧片《少林俗家弟子》又上演了,顿时在我们这里又掀起了一阵“武林风”,小伙伴们晚上练得更是热火朝天了,不管在大人们的眼里是如何的滑稽可笑,但我们依旧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功夫”光练不行,还得拿出来切磋切磋吧?眼下正是小麦幼苗长到几寸高的时候,几个小伙伴学着那功夫片里的招式,吆喝着在那片麦田里你追我赶,有模有样的饰演着自己合适的角色,我们好像真的一下子也融入到那电影情节中去了。
当时还有一个我,也在和小伙伴们学着那电影里的招式,虽然相互地击打在对方的身上,但那都不是用尽全力的,只是一个花架子而已。“戏”演完了,那片麦田也被我们践踏的一片狼藉了。突然有小伙伴提议:“让咱们摔跤吧!”小伙伴们异口同声地同意下来。
小伙伴们也是用尽了浑身的解数,别,插,扭,抱,摔......几乎让我们大开了眼界。轮到我和阿居摔跤了,我好生紧张,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两个人就扭在了一起;刚开始我们两个分别用了插,扭,抱,摔都未能把对方摔倒在地,不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在一旁观阵的小伙伴们早在助威呐喊了:“阿立,加油!阿居加油!”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了一股莫名的力量,我一下子把阿居摔在地上,并重重的朝他压了下去......谁知他却面色苍白,似哭非笑,又高兴又痛苦的模样;我不知为何,慌忙起身,早在一旁观阵的阿存“师父”说道:“你看他的胳膊!”我定眼看去,见他的左胳膊在关节处已反向折去。我呆在那里,不知所措,阿存上前蹲下,轻轻地把阿居那只胳膊扳回来,扶他起来,阿居早已疼得眼泪满眶了。他的那只手臂胳膊顿时像失去控制的机器手一样耷拉着,再也不可以自行弯曲了。
我们把他带到村里有名的“骨科老奶奶”那里,她把阿居那只受伤的胳膊很快的往上推了一下,但她手一松,阿居的那只胳膊又马上悬了下来......如此反复十多次,终没有把他那脱臼的胳膊给复原了。她无奈地叹道:“送他回家吧!可能要到南阳骨科医院才可以。”我也不知所措,只好送阿居到他家门口,他妈妈问我:“这是谁给俺摔(跤)成这样的?!”我害怕极了:“我......我不知道。”我撇下阿居就跑回家去了,把书包往墙上一挂,径直跑到村后的地里躲起来了。
夜幕降临了,天空开始闪烁着点点的星星,我对着天空,心里好难过,又好害怕,明明听到妈妈在村口呼唤我的声音!我的心快要碎了,好害怕父母亲在我回家后会痛打我一顿。我再也不敢做声,直到妈妈发现了我。妈妈第一句就问我:“阿居的胳膊是不是你给人家弄断的?”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妈妈一下子把我揽入她的臂弯,微笑着对我说:“阿立,摔坏阿居的胳膊并不重要,你的诚实让妈好高兴!”我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一直恳请妈妈的原谅,妈妈也一直的点头。
阿居被送往市里医院,经X光机拍片确诊是严重脱臼。可是情况更糟糕的是那个脱臼部位有严重淤血,需要解剖开抽出淤血,然后还要清理创伤的骨关节表面。当时我的父亲也在旁边,他对阿居的父亲说:“花多少钱我自己出,手术马上开始吧!”
阿居的父亲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手术还算顺利,大约1个小时阿居就从手术台上下来了。医生早已给阿居的脖子上套了一条绷带托着阿居那只手术完毕的胳膊,并告诉一些注意事项,最后他还告诉说:“两个星期后再来复诊。”就这样,阿居辍学了,他的父亲很是难过,我的心里也像大海的波涛在汹涌着......
两个星期后的复诊却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经X光机又一次拍片,结果显示:由于阿居的轻微的活动,造成关节处轻微的错位,而且里面早已长满了细小的肉芽,需要再解剖开来,剔掉关节处创伤面上的肉芽,重新对接该处关节。这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阿居的父亲早已是两眼噙着泪珠,我的父亲慌忙在一旁想尽办法安慰他。
就这样,阿居的那只胳膊又经过了一次修复手术。3个月后,阿居也解去了绷带,可是当他想伸直那只胳膊时,却怎也伸不直了,显得是一个轻微的“L”形。——因为医生在这次修复手术之后就已告诉过阿居的父亲,说是修复后由于此处韧带变短,可能会造成胳膊轻微的伸不直而显得轻微的“L”形。
这时我的心里满是悔恨,充满惆怅。我知道,如果...也许...,然而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如果、也许;顿时,我好像欠了阿居好多好多,好像这一辈子再也还不清了。
我站在村口,望着家乡那条泥泞的小路,绵延着伸向远方,我的心好像也去了那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阿居依旧相处的很好,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双方的父母亲也没有因此结下不解的怨恨,我又好像忽然感到这个匆忙的人世间更加可爱,更加精彩了,却又显得那样含蓄与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