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轮靠岸了,码头上充斥着接客的嘈杂声,也有人力三轮车夫的吆喝声,不远处沙滩上叮当的敲打声。冯浩然从登陆仓探出了头,一股混合着咸鲜与油漆的味道扑面而来。冯浩然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港湾里一排排的捕捞船,海面上十几只舢板来来回回地穿梭着,有从码头去往船上的,有从船上回码头的。擦肩而过的舢板上男人们互相打着招呼。不远处,倒扣在沙滩的舢板上爬着几个渔夫,赤着黑黝黝的膀子,嚼着烟蒂,忙着给舢板刷油漆。一群群戴着斗笠的妇女围坐在宽大的水泥马路边,织着渔网大声地交谈。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跑过。有拿着风筝的,有拿着渔秆的。
”您是舅舅吧?“一个年轻人上前搭讪。
“呵呵,你是忠国吧?”冯浩然问道。
“是啊,是啊。舅舅您怎么一下就猜到是我,舅妈好,行李我来拿。”
“呵,小姨昨天跟你舅舅打过电话了。说今天你会来接,还描述了你的样子。黑皮肤,大鼻子大眼的帅小伙当然容易认。”郑爽笑着说道。
“恩是啊,是啊。”忠国应道。
“都长那么大拉,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冯浩然笑着说道。
“舅舅,这事啊。我妈不知道唠叨过多少遍了。”忠国打趣道。
“哈哈,哈哈。”冯浩然夫妻俩异口同声地笑着,
忠国将行李放上了一辆三轮车,冯浩然夫妻坐了上去。跟车夫说完地址后,自己骑着摩托车开在前面。
“忠国,这是你们家哪位亲戚啊?”马路边上,正在织网的一个妇女喊着话。
“我舅舅,我舅舅回来了。”忠国扯着大嗓门,巴不得整条街上的人都听到。
“哪个舅舅啊,谁啊?”妇女追问着。
“我舅舅,我舅舅回来了。”已经开远了的忠国依然大声回应着妇女的话。
“呵呵,瞧这小伙子。”郑爽伸着手指点着忠国笑出了声,冯浩然也扬起了嘴角,望着前面的外甥。
“哎,忠国哪来的什么舅舅?好象一次都没见过嘛。”织渔网的人堆里,一个年轻女人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我也有点莫名其妙。”另一个女人附和着。
“有,他是有个舅舅,是阿兰的儿子。”人堆里一位年纪稍长的妇女认真地回答道。
“啊?阿芝,你说谁?阿兰的儿子?浩然?浩然回来了?”她旁边的一位60岁左右的妇女显得格外激动。
“是啊,我刚才看到三轮车上的好象是浩然,跟冯大海长的一摸一样。”叫阿芝的妇女应答道。
听到这后,60岁左右的妇女“腾”地站起了身,小跑到几步外对着另外两个低头忙碌的妇女大声说道“小红,橘球,浩然回来拉,快,快别忙了,我们赶紧去阿兰家看看他。”两个妇女听到话后如同变了一个人,快速地丢下工具跟着跑开了,兴奋之意难以言表。
“你们说,这浩然到底是谁啊?”年轻的妇女搭着腔。
“咳,阿兰的儿子,苦命的孩子啊。”年纪稍长的妇女叹着气。
“我也想起来了,阿兰的小儿子,20多年没回来了。”妇女们似乎找到了话题,都聚在了一起。
“是啊,听说现在是大老板了。阿兰好福气啊,苦了一辈子,终于熬出头了。”年长的妇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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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不到的功夫,三轮车载着夫妻俩到了一栋建在马路旁的自建房边。从院门口的马路往下看,整个海湾的风景尽收眼底。这是一个马蹄形的海湾。山势包围着海湾,自建房一栋栋由低到高地依山而建。所以从哪个角度都可以望见整个海湾,海湾出口处则是那座红白灯塔的小岛屿,出了小岛屿,一座跨海大桥横跨在两座海岛上。
得知冯浩然要回来,家里早就聚满了亲朋好友。母亲阿兰见到久别的儿子早已高兴地泪眼朦胧。乡亲们围坐在院里的桌字边跟冯浩然攀谈着。
小姨端着白糖水走了过来。“浩然,坐,坐,这是郑爽吧?快坐快坐。”
“小姨,我一会再坐。我们先到楼上去。”冯浩然接过小姨的白糖水放在了桌上。
“是,是,应该先去看看你爸,忠国,带你舅舅上楼去。”
“好类!”
冯浩然夫妻跟着忠国上了二楼的卧室。房间里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一台旧彩电放在三米开外的窗户边,蓝色的墙漆已经褪色发白,朴素地让人心寒。屋里坐了几个年长的亲戚,见到冯浩然纷纷起身打招呼,冯浩然见到病床上闭眼睡觉的父亲,打了个轻声的手势,与郑爽一起坐在了床沿边。
“爸爸,我回来了!”每一字都混合着悲伤与难以言语的复杂心情。冯浩然记忆中的父亲已经年轻不再。眼前是一位沟壑满额,苍老白发的老人。老人听到冯浩然的话后慢慢的睁开了眼。迷糊的眼神变地明亮,迫切地想看清楚眼前的儿子。一双青筋突兀,粗糙且瘦地只剩皮包骨的双手努力地摸索着。终于费力地握住了儿女的手。老人嘴角动了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微笑地望着冯浩然与郑爽。刀割似的皱纹更加明显了。
“爸爸,别说话,您好好休息。”郑爽在一旁安慰着。冯浩然与父亲眼神交会在了一起,父亲的双眼有多少想说的话啊。此刻的微笑显得如此厚重。
院子里热闹非凡,亲戚们招呼着两口子,乡亲们也赶来了。冯浩然成了乡亲们眼中久别的亲人。
阿兰挂着围裙忙着张罗晚饭。搓着双手从厨房出来。“坐,坐,橘球姐,小红姐你们也坐,忠国给你舅妈再搬个凳子。“
“妈,您也坐。”冯浩然拿了把凳子放在自己的身边,阿兰抹了抹眼泪坐了下来。
小姨端着一大盘水果跑出来,“来来来,吃水果吃水果,郑爽吃水果。”
“小姨,您也别忙了,您也坐。”郑爽说道。
“阿兰,儿子终于回来了,以后啊,你就享福了”年长的乡亲笑着说道。
“是啊,我们哪里认识浩然啊,这么大了,又不是小时候。一听说是浩然回来了都高兴地不得了。”橘球激动不已。
“大姑姑,你不认识我了,我可记得你,还有,这位不是电视机婶婶吗。哈哈哈”冯浩然显的格外开心。
“是啊,你们啊,浩然长再大都会记得你们的。呵呵!”在阿兰脑海里,冯浩然永远是个孩子。
望着母亲苍白的头发,冯浩然心痛不已。“妈,您看,您头发都白了。”
听到儿子的话,阿兰也不禁感叹了起来,“咳,儿子,你额头都那么多皱纹了,妈能不老吗?”
“你妈啊,是想你想的,头发都想白了。”叫橘球的妇女搭着话。
“妈,是儿子不孝顺啊。咳.....”冯浩然显的有点自责。“妈,爸爸的病医生怎么说呢?”
“心脏的老毛病又犯了,听医生说这次比较严重。”
“你爸啊,就是心脏的老毛病,都犯了半辈子了。”一旁的小姨搭着话。
“是啊,浩然啊,这次比以前严重,前两天我们都以为要走了,他自己可能也知道,我就说把咱们儿子叫回来,给你打个电话过去。”阿兰喃喃自语道,“这糟老头子说什么不用打电话,给你写封信,你就会来的,永远都是这个臭脾气。”
“咳,这人啊,一老一病脑子就糊涂了,都文盲一辈子了还给你写什么信....不过今天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呢。”小姨显的很无奈。
“大海啊,是惦记着浩然呢,浩然一来他的病就好类。”一旁的大娘插着话。
冯浩然会意地笑着:“妈,小姨,现在家里都好吗?”
“好好好,啥都不缺。就缺你来看看我们。都怪你爸,这么多年了,到现在才叫你回来。”阿兰埋怨道。
“是啊,也不知道你爸怎么想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不叫你回来,现在好了,人都快走了才想起你。心太狠了”小姨的话里多少也有些不理解冯大海的想法。
“是啊,时间过太快了。”冯浩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咳,不知道大海怎么想的,浩然小时候偷偷跑回来,差点没把浩然给打死。”一旁的大娘摇着头“现在好了浩然终于回来了。”
“他们俩父子啊,是上辈子结的仇。”小姨打趣道。
阿兰默默地摸着冯浩然的手,仔细地看着儿子的脸,生怕错过了一根头发,一丝皱纹。“儿子啊,终于回家啦。”
冯浩然百般思绪涌了上来,令他觉得此时母亲的话无法用言语来回答她。
“是啊,知道你回来了,大家伙都高兴的不得了,你电视机叔叔在邻村打牌呢,都在赶过来。”
“电视机叔叔,是啊,电视机叔叔。”冯浩然觉得那些名字都如此熟悉与亲切。
“你们先聊着,我去准备饭。”小姨转身走向厨房。
“小姨,我来帮您。”郑爽也跟了上去。
天色暗了下来,人群也渐渐地散掉了,只剩下冯浩然与阿兰母子俩还坐在桌边。
“妈,多少年了,我总是梦见咱们的老家,梦见夜里你抱着我剥虾仁。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小院里。”冯浩然感叹道。
“儿子啊,我也每天晚上梦见你,每天,每年,你的生日到了妈妈也在念叨你,你在哪里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衣服穿的暖和吗?书读的怎么样了?现在我们的浩然长大了,成家了,妈高兴。你啊孝顺!就是不让妈见到你。”阿兰已经泣不成声。双手细细地摸着冯浩然的皱纹。
“妈,什么时候搬到镇子上来的呢?”
阿兰皱着眉头想了想,“94年吧,对,那年你爸的生意好,还债最多的一年,以前的村子荒废了,村里的乡亲都搬到镇上了,后来就只剩下几户,你爸就带着我们也搬过来了。跟你外公一起在这里建了房子。”
“哦,现在镇子上确实大变样了。”
“是啊。浩然啊,现在日子全变了哩,你看现在都是铁造的船了,以前捕鱼啊是肉包木头,现在是铁包肉。小时候跟你一起读书的那个李阿三啊,儿子都开船类。”
冯浩然听着母亲的话,将母亲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双膝上,轻轻地揉着母亲粗糙破裂满是老皮的双手。
阿兰顿了顿,“不过啊,你爸搬过来后老是跑回老家去,唠叨个没完,老了不仅健忘而且会唠叨。有时候真受不了你爸,好端端一个人啊,就是被这毛病给害的。”
冯浩然只是笑着听母亲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