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无处不在的告别
无处不在的告别（1）
“哇！严，你这是puma的鞋子哎，这得多少钱一双啊！”早上林安至一走进店里，就看到了严旭脚上那双时尚的板鞋，纯正的大红色，侧面鞋帮上一个小小的美洲豹标志，低调却十分拉风。
她兴奋地围着严旭转了好几个圈，继而一脸坏笑的问：“白马商场来的？”
“什么呀？”严旭很疑惑的问她。
“你不知道啊？我没对你说过？”林安至很难相信自己竟然没把这么经典的故事讲给他听。在广州的时候，有一次她和南城去白马商场，里面充斥的各种知名品牌让她看得眼花缭乱，她指着puma的T恤问江南城：“怎么这件衣服怪怪的，puma的那个美洲豹到底是向左还是向右啊！”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神秘兮兮地凑上来，一口不太纯正的广东话问她：“靓女，拿货啊？你给加五元钱，你让它向左它就向左，让它向右它就向右！”然后林安至就兀自大笑起来，严旭依然一脸迷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林安至，你在嘲笑我这个是山寨货！”
“哈哈，开玩笑的啦！你看看你这鞋子，这颜色，这光泽，啧啧，山寨货哪里比得上啊！不过……”林安至想起他们上个月分红的那点钱，“难道你打算这一个月都不吃不喝啊？”
“我哪有钱买啊！”严旭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这是别人送的！”
“不会是你的那个前女友吧？”话刚一说完，林安至吐了吐舌头，“算了，知道你是万人迷，过生日人家还不得抢着送礼物啊！你开心就好啦！希望你的本命年，我们大家都跟着沾点好运！不过，虽然你今天是寿星，但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哦，快点去生火吧！”
严旭费力的把火炉提到巷子里，因为有了经验，严旭再也不用被烟熏得龇牙咧嘴眼泪直冒了，这会他正拿着买来的蒲扇气定神闲地坐在炉子面前，好像一个卖早点的老大爷。林安至从冰箱里拿出昨夜的剩饭，看看不够，就又淘米煮饭，然后把昨夜堆积的碗盘洗好，她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和严旭散漫的聊着天，嘻嘻哈哈仍似个天真的孩子。时间好像回到了几年以前，林安至因为江南城的消失而痛不欲生的那些时日里，她就是和严旭在一起这样默契的生活，那个时候，她看着在厨房专心切菜的严旭，曾经想到过永远。
如果南城再也不出现的话，那么和严旭就这样生活下去，也是一件挺好的事。
岳阳在林安至的记忆中是一座温暖安静的城市。寥落的行人，清新的植物，风很清澈。并不宽敞但是干净的街道，能够让安至的心沉静下来。她在大学里并不是安分的女生，四处乱走。她能够准确的捕捉到城市里与生命最为接近的隐秘内容。北京湛亮的阳光，开阔的天地，浑浊的夕阳。地下通道里流浪歌手的吉他声。坐朋友的单车穿梭在车水马龙的北京城，风吹动裙子轻轻拍打小腿带来的温柔触感。南京古老的城墙，被历史浸润的隐忍以及倔强，秦淮河上零碎的灯光，有琼楼玉宇的华丽，也有着寻常的人间悲欢。夕阳下的瘦西湖，似乎是对人间有着诉不尽的衷肠。烟雨蒙蒙，仿佛是前生的城。
林安至是这样对细节竭尽全力的女子，生命之中美好的片段，我们都要全力记得，这样，即使来路艰辛，也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
那是生命中最风清月明的一段时间，几乎可以什么都不想。每天穿梭在安静的小城，有时候她会早起跟着严旭去上课，坦然自若的接受别人诧异的眼光。班里的女生对她有好奇，亦有着敌意。这只能证明严旭是一个受欢迎的男子。安至对这一切并不在意，她早已具备旁若无人的能力。有时听课听到无聊，便会扔下严旭出去逛，拍下照片，又天真欢喜的拿回来给严旭看。
严旭带她去步行街，她要买东西，他便拿出钱包买单，她吃臭豆腐，他便去买来可乐给她，骑单车去洞庭大桥的路上，他会刻意停下来靠在单车上等落在后面的她。少年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摇摆，他的眼睛里有浓烈的笑意。连林安至自己也曾怀疑，她有没有爱过这个对她照顾无微不至的男子，这个陪她成长比任何人都理解她的男子。她想，她应该是爱的，她爱他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小孩，爱他总是默默的陪在自己的身边，爱他这么多年在她的生命之中从来不曾远离。但是这种爱，是包含着生命的大爱，是同伴之间的爱，它不计较，不自私，没有痛苦，它并不像爱情一样令你手忙脚乱有时让你攀到高峰有时让你跌入低谷。这种爱，像生命一样绵长，在岁月的流逝中依然绵绵的吐露着幽光。
想到这些，安至的心里有一股温情默默的升腾上来，明亮的眼睛里溢满温柔的笑意，她为自己感觉到庆幸。庆幸生命中能够有一次机会，让她与她最爱的两个男子相处，朝夕相处，风雨同路。也许以后也会有分散，但是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在这样一个陌生的高原城市里，他们曾经患难与共，相依为命，重要的是他们一起走过这样艰难壮阔的旅程。
林安至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外面的状况，严旭把炉子提到厨房里来，忽然听见外面有轻轻的笑谈声，他拿手戳了戳安至：“哎哎，外面有人，南城怎么也不喊我们出去招呼啊？”
林安至这才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南城和一个女孩子面对面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两个人饶有兴致的说着什么，女孩子嘻嘻哈哈地笑着，掩饰不住的快乐。林安至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感觉心里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在爬行，痒痒的，又有点轻微的疼，她没好气的对严旭说到：“人家的老相好怎么会让你去招呼？”然后她努力地呼了一口气，镇定的走了出去。
“安至，严旭，你们忙完啦？过来我帮你们介绍，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香格里拉的导游。”南城赶紧站起来为他们介绍，一边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林安至，意思是我纯为工作，你可别介意啊！
林安至大方的走过去，伸出手来跟她握了握：“你好，我叫林安至。”说完斜斜地撇了江南城一眼，好像在告诉他，逢场作戏？我也会！
“你叫我小倩好了！”女孩子眉开眼笑，眼里满是天真，“你旁边这位，一定是你男朋友了？我听南城说了，你们两个是老板。”
林安至对她这种乱扣帽子的行为十分窝火，但是想到三个人的约定，就强压住心里的怒火，挤出一个硬生生的笑容，“我们三个都是单身呢，只是在一起合伙做事啦！”
“哦，真的啊！”女孩子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林安至这才看出来，她并不是装天真，而是真单纯。女孩子长得挺漂亮，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想必是长期在户外行走和被阳光浸润的缘故，她的眼窝很深，有些像混血儿，眼睛大而水灵，但是除了青春的灵动，林安至看不到别的内容。她的头发高高的束起来，漂亮的马尾轻轻的晃动着，穿一件橘黄色的丽江扎染上衣，宽宽的下摆让她修长瘦弱的身躯看起来如同少女一般轻盈，她的脚下，是一双厚实的登山鞋。她和林安至想象中的行者有些不一样，那些人因为常年的旅途跋涉，大多低调沉默，又因为见惯世情，处事周全，不会令人为难。但是林安至一看见她，就觉得她的脸上清楚的写着两个字：“麻烦”。
这时店里来了客人，林安至和严旭赶紧起来招呼，南城接到菜单就直接进了厨房。林安至把磨好的咖啡豆放进咖啡机，这才发现小倩姑娘不见了，想必是看到我们要忙，识趣的走了吧，林安至毫不在意的想。
严旭一脸苦恼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厨房太小，装不下我们三个人！”
林安至和严旭很无语的坐在吧台前面听着小倩姑娘在厨房里一惊一乍的声音，“南城你炒菜好快啊！”“姿势太酷了！”“你教教我做饭吧！”
严旭幸灾乐祸的看着林安至：“当一个女人要求男人教她什么东西的时候，往往是在制造机会接近他，林安至同学，你可得小心咯！”
无处不在的告别（2）
“走啦走啦，估计不会来客人了，阿根还在等着我们呢！南城，你的菜装好了吗？严旭，快点把饮料拿好！”林安至又在开始指挥他们了，这是她一贯对待他们的方式，但是放在当时的场景，也有一些显摆自己地位的意思，她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小倩姑娘，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安至姐姐，我也拿点什么吧？”林安至听到这个称呼，很惊讶很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她居然叫我姐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嘛！这时南城过来了，他幸灾乐祸的在安至耳边说了一句：“人家今年刚满20岁！”然后他满脸堆笑地对小倩摆摆手：“安至姐姐说你是客人，什么都不用拿了。”然后自顾自在前面走了，一路上还哼起了小曲。
林安至气得咬牙切齿，锁好门以后，她跟走在旁边的严旭抱怨：“什么嘛！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严旭很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很认真的说到：“你确实看起来不太年轻了！”
“严，你也欺负我！”林安至气急败坏地追着严旭在青石板路上狂奔。阿谷也跟在她的后面一路飞快地跑着。
阿根的院子位置比较偏僻，但是很安静。很像当地的一个小农村聚集地。每隔几户人家，都能看到写着挽联的大门，那是他们在为远去的故人开路。林安至走在安静古老的巷道上，忽然心情就多了一些肃穆。她心情沉重的走完了这一段路，远远就看见了遍地的油菜花，金灿灿的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澄澈的蓝天好像直接铺陈在花田之上，构成一幅色泽鲜艳饱满的风景画，却又如此的静美直观地伫立在天地之间。微风吹过，馥郁的香气钻进鼻孔，林安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一边揉这有些发痒的鼻子，一边不由得在心里惊叹：“这个地方好美啊！阿根真是高人，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能让他做出一家知名客栈！”
院子很大，一共有十几个房间。站在院子中间，头顶是明艳的蓝天，大树的枝桠在天空中努力的伸展，又把天空划分成为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蓝色空间。院子里种满金黄的向日葵和红艳的三角梅，和湛蓝的天空一起构成一幅鲜艳的自然图画。竹竿架起来的秋千上方有一片逐渐明艳起来的阳光。铺满鹅卵石的清渠里，鱼儿正在畅快的游弋着。蓝天，白云，淡淡的水，浅浅的风。是这样安心的图景。院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弱水长天。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这样的执着的意念，即使牵挂的人离开，相爱的人分隔天涯。思念总可以穿越千山万水之后抵达。
来丽江这么长时间了，林安至是第一次来阿根的院子，她已经习惯了每次他们需要的时候，阿根都会准时出现，然后带着他们在丽江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帮他们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林安至站在这样一个颇具规模的院子里，忽然想到了当时在南门口的饭局上他说的“因为你们跟原来的我很像，”他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对梦想坚持的决心和对苦难不妥协的信念吧！林安至清楚的知道创业之路的艰辛，那么当初阿根来到这里的时候，是谁又在他身边为他加油帮他解决难题的呢，他一个人，应该要背负更多的艰难困苦吧，于是林安至再看阿根的时候，又多了一些敬意。
阿根远远的看到林安至进了门，傻傻的站在院子中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有些怜爱有些欢喜的走过去拍她的头：“哟！林大小姐，第一次大驾光临，还请多多指点啊！”
林安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哪敢啊，你才是正宗的前辈呢！”
那边厨房里，江南城忙着杀鸡，宰鱼，严旭抓着被除了毛脖子还在流血的鸡胆战心惊，哆嗦着问江南城：“你那边好了没啊，快点，它还在弹！”
江南城白了他一眼：“真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他接过严旭手里的鸡，一下子扔到滚烫的开水里，然后对严旭摆摆手，“算了，你还是安心的去当你的寿星吧！厨房里小倩可以帮忙！”
林安至啃着阿根从旁边院子的树上摘下来的苹果，一边把土豆和红薯往篝火堆里埋。此时天色已暗，窜动的火苗把她的脸照得红扑扑的，细小的眼睛里映射出晶莹的火光。她和严旭一边照看着篝火，一边在关注着厨房的动静。
“不知道两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什么！”林安至忿忿的说，“这小姑娘太能黏人了。”
“是啊！”严旭也深有同感，“我没想到她会要求来我的生日会。不过算了，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吧。”严旭见安至的心情有些低落，于是便安慰她到：“南城也是为了谷雨，你还不了解他呀，我觉得，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轨了，你们家南城也不会出轨！”
“严，你扯到哪里去了啊？”安至有些嗔怪的笑，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继而她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说：“我是在想，这世间的恋人，得有多大的缘分才能走到一起。人生有太多的分岔路，如果我们在转角的地方选择了向左而不是向右，或者干脆掉头走回了原先那条街，就有可能错过，那么我们的人生，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严旭怔了怔，然后很明了的点点头：“是啊，所以现在陪在身边的人，也许是你前生错过了千万次然后要在今生等待的人。等得到是幸运，等不到，则是命运。”说完他也把眼神投向明亮的火光，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安至看着远处厨房里微弱的灯光下忙碌着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阵温情和酸楚，她在心里轻轻的说：“南城，任何人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南城上完最后一道菜，大家依次就坐。阿根作为东道主，举起酒杯向严旭敬酒，他端着酒杯，眼神里有一些悲伤的气息，他看着严旭，有些真诚又有些沉重的说：“首先，这杯酒要跟寿星喝。严旭，生日快乐！”还不等严旭举杯，他就将仰头将杯里的酒喝下，然后又给自己倒了第二杯，“今天大家能够一起坐在这里，都是缘分，缘分让我们遇见，第二杯，为遇见干杯！”众人也纷纷举起酒杯，林安至把酒端到嘴边嘬了一口，一边狐疑的看着阿根，认识他这么久，他虽然健谈，但一向作风低调，也不爱在聚会上才充大头，今天这是怎么啦？这时阿根已经倒满了第三杯酒：“人生有遇见就会有失散，最后这一杯，为了我们的告别而干杯！”这下众人都惊讶了，阿根要走？院子不是开得好好的嘛，为什么要走？林安至和严旭更是吃惊不小，前两天他带着外国客人从虎跳峡回来到谷雨吃饭的时候，都没有提起过这事。林安至抬头看着阿根深沉的表情，脸上写满了不舍和难过，却又带着隐忍的倔强，林安至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一时之间心里有些默然。
在丽江，遇见和告别原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事，平常到跟吃饭喝水没有什么区别。因为谷雨，林安至更加懂得了珍惜萍水相逢带来的温暖和接受必然的分离而带来的释然。她想起那对失去了至亲的母女，不知道她们现在有没有回到自己的城市，但不管她们在哪里，都会带着对生活的爱与希望继续幸福下去，她想起了在下雨天因为躲雨而走进谷雨的北京女孩，下午的飞机就要漂洋过海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国度，她说谷雨很温暖，那种温暖，就像在寒冷的天气里喝了一杯热热的水，林安至知道她在那个常年雾气笼罩的陌生城市里，在一个寒冷的清晨或者夜晚，一定能够清楚的记起这种温暖。
陌生人瞬间交会没有丝毫遮掩与矫饰从而可以敞开心扉彼此分享的温暖，走在孤单路途有人可以倾诉可以交谈的温暖，在苍凉的人世间有人因为懂得而慈悲的温暖。
那么她也会在某个熟悉的街角或者某个相似的场景里想起阿根，想起这个如阳光般亲切温暖的男子，因为他为她做过的那些，也因为他没来得及为她做的那些。很多感激的话来不及说出口，来不及报答，来不及给彼此时间建立更深的信任和感情，一切，就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刻。也许，没有结局比结局本身更美，而面对分离的时候，我们都要笑着对自己不哭。
林安至强忍住心里的酸楚，端起酒杯眼神明亮的望着阿根，一如当初在南门口饭局上那种俏皮的却又能洞穿一切的眼神，阿根瞬间就懂得了林安至的心。她知道他爱她，也知道这种爱只是爱本身，与丽江无关，与偶遇无关，只是专属他们之间的缘分。因为这爱没有目的，只有祝福，所以并不承担痛楚，阿根有些释然的对林安至笑笑，伸手揉乱她的头发，温情又郑重地对她说：“丫头，要幸福哦！”
夜色中，林安至的眼神晶晶亮，她有些疑惑也有些坚定的点点头，然后留给阿根一个明媚的永久的笑容。不管阿根离开丽江多远，不管时间距离当时多久，他都会清楚的记得，这个他爱过的女子，无比灿烂美丽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