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6天就要过年了,编制歌曲的进程停了下来,这几天江美凤和那个男人都很开心的为办置年货忙进忙出,懒于出门的枼影趴在桌前无趣的望着满是雾气的窗子,伸出冰凉的手指,触碰玻璃窗子,一样冰凉的温度。
“许玉德!”字迹歪斜,扭曲,她的手指冻僵得没法移动。
她重重的呼吸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抹去窗上的字迹,模糊,看不清楚。
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呢?也会想起我吗?
就是在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记忆还很清楚,仿佛就在昨天,她走在他的旁边,他推着推车,在人潮拥挤的超级市场购买年货,男人挑选的全是枼影爱吃的,好吃点饼干、瑞士糖果、鱼干。到了书刊区,她抱着几米的漫画,爱不释手。男人二话没说就帮她将它买下。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他永远都会设法满足她的愿望,她的愿望很小,一点点,很容易得到满足,因为她清楚,昂贵的愿望不属于她,男人也支付不起。
北京的天空偶尔会有焰火,焰火很美,在冰凉沉闷的空气中,爆发出绚丽的颜色,然后燃烧余烬消散不见。那夜她看见他的脸庞在余烬的焰火中闪现,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面对着她,似乎是一种释然与宽慰,然后消失冰冷风中。她哭着追出院子和小巷,一直追一直追,像追逐夏夜的流星般,内心里浅浅的一丝希望,在绝望中燃烧殆尽。
第二天,依然阴沉而又冰冷的天,秦光站在她面前,将5个粉红色的100元钞票递给她。
“你这是干什么?”她困惑的笑笑。
秦光表情仍是那么认真和严肃,昔日她见到他的笑脸仿佛随着这个严冬的到来,沉睡。
“想要见他就去见吧!否则…很容易就会遗忘的。”他一把拉过她的手,将钱轻轻按贴进她的掌心。
她低下头,脸上的微笑渐渐散开,心底一股酸涩,冰冻着的思念被崛起,泛滥成海。是感动,是思念,她已经不能够辨清,泪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缓缓走上前,张开双臂,指尖穿过他的腰际,温柔,像两条妖娆的蛇,然后请贴他冰凉僵硬的前胸。
这不是在梦里,她很清楚,因为脸贴近他胸膛的那一刻里,他扑腾跳跃的心脏,快得让人窒息。
“谢谢!”
她轻声说。
谢谢你,谢谢你,每次在我受伤,无助的时候,都会站出来为我遮挡生活的悲伤;谢谢你,如此懂我,仿若我的亲人一般,此生欠你的,我放在心上,来世…来世一定还。
傍晚,远处阴沉中突然亮起了一抹白色的光,光亮微弱,单薄,是夕阳落后,沉淀下来的一缕光,燃尽最后一丝余热。
夜晚,北京阴冷的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偌大的白色花朵,铺天盖地的从天空中汹涌而来,打破萧条景色的沉闷。
“笃,笃,笃……”秦光家门外,谁的敲门,急促而又响亮。李奶奶叩亮灯,披着一件棉袄走了出来,拉开门。
门外江美凤喘着粗气,形色狼狈,“李奶,你家秦光在家吗?”她向里瞅瞅。
“快,快,进屋坐会儿吧?”李奶奶拉着她准备进门,秦光从房间走了出来,江美凤看见他,急忙向跑去。
“小光,今天看到我家枼枼没啊?”她拉着秦光的胳膊焦急的问。
秦光略带困惑的说,“她回辽宁去看她叔叔了,没跟您说吗?”
江美凤笑着推开他,不相信。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回去呢?”
她哼笑一声,笑容冰冷,无力,像全身即将崩溃。
“她没有钱啊?”她软弱的笑笑,泪从眼角奔了出来,像被人遗弃般,心是一阵阵抽痛。
“我给她钱了!”面对江美凤的呆滞,秦光感到一股凉风席卷而来,似乎有种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你给她钱了?”江美凤怔怔的退后一步,恍惚着,重复。
“枼影她妈,这是怎么了?”李奶奶感到势头不对,关切的问。
“你给她钱去看她叔叔了?”她口中喃喃不停,像个已经崩溃的怨妇。
秦光被江美凤反复不停的问候,惊住了,“是的!”他内心里充满了恐惧,曾经枼影晕倒时,她的表情也是如此,不,现在的更加可怕。
“你为什么要给她钱,为什么要给她钱?啊?”江美凤大声吼叫着使劲拍打着秦光的胸膛,像个疯子般的。
“枼影她妈,这到底怎么了啊?”李奶奶拉开秦光。
“你不知道吗?她叔叔…她叔叔都已经死了。”她无助的蹲了下来,捧住脸哭嚎起来。
李奶奶惊愕的捂住嘴,秦光愤恨的望着眼前的妇女,心底好像被倒刺,狠狠的抽动。
“她叔叔死了!”
女人放声嚎哭了起来,声音悲凉,像一双手将秦光的心猛地撕碎。
“咔嚓,咔嚓,咔嚓……”随着一阵嗡鸣声,火车缓缓开动起来。
枼影捧着装满星星的玻璃瓶,望着窗外黑漆漆,倒影在玻璃窗自己脸的轮廓。灯光处,惊见羽毛般的大雪,像一股汹涌的浪潮从急速奔走的车窗外涌过。她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似白雪皇后里面一片冰雪的世界。渐渐地,她的眼睛变得惺忪,便趴在桌上慢慢睡去。
“叔叔,你是说爸爸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了?”小枼影蹲坐在阳台上,夏夜的天空,繁星满天,灯光透过窗子照射出来,照在她小小的,圆乎乎的脸上。她瞪大着眼睛,好奇的问坐在旁边的男人。
“是啊,人离开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在人间思念他们的亲人。”
男人笑着告诉她,声音温柔。
“那爸爸的那颗星在哪里呢?我们能够找到吗?”
枼影望向天空,满天繁星,闪耀着光芒。
“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因为爸爸爱我们枼影,所以他总是会散发最亮的光芒来让枼影找到他。”
“是那颗星吗?”枼影指向远方天边那颗闪耀着璀璨光芒的星星。
“嗯,就是那颗了!”男人顺着枼影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喂,爸爸,你看的到我吗?”枼影站起来,欢呼着朝它招手。
“枼影,假如叔叔有一天也变成了星星,你还会认得我吗?”男人略显悲伤的望着她在星光下狂舞,笑意在嘴角僵硬。
一觉醒来,车已到站,众人纷纷挤下火车,从人群中挤出来的枼影,望着月台处,亮着的长辐“欢迎光临沈阳”六个大字分外的惊醒,这是她生活了17年的城市,没有北京繁华、喧嚣,却总是无意识的宣泄着一种朴实的美,她热爱这里的人,这里的生活,如此恬淡宁静,仿佛是在世外桃源一样。她还小,不应该被置身于浮华之中,就应该如此,在自己小小的空间,小小的世界里面,过些没有悲伤、没有卑微的生活。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曾经一再压抑的心情得到了释放,连呼吸进鼻腔的呼吸也变得甜甜的了,她欣喜若狂的拉着行李在人群中奔跑,像个快活的兔子。
“谢谢你,你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的!”她轻轻从他身上爬开。
秦光冰冷的脸融化了一般,露出灿烂的微笑,这笑容是这声谢谢后荡漾起来的?还是在抱住他的瞬间就荡漾起来了,她无从追究。只是因为天冷所以像给他点温暖。
“用不着急着还!”
她转身准备离开。
“你还会回来吗?”背后的声音有点怯弱,像在忧虑和不安。
她没有回应,只是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或许吧?或许她会再次遭受到伤害,伤痕累累的狼狈逃回。或许,她的乞求会让她呆在他身边,让他们像以前一样生活。
沈阳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满是购物,拖货的人,尽管压抑的寒冷冰雪,却始终都掩盖不住春节的喜庆气氛。
北京的雪一路飘到了沈阳,沈阳上空上,鹅毛般的大雪,像雾弥漫整条大街,枼影裹紧绿色的羽绒服,戴上衣服上的帽子,裹得严严实实。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寒冷,她想象着见到他时的情景,他站在雪中,笑着凝望着她,她跑上去一把将他抱住。
枼影挤进人群拥挤的2路电车,车站尽头的郊区就是叔叔的家了,想必这个时候大雪已经覆盖在地面上厚厚的一层了吧,枼影傻笑了起来,心底荡漾的幸福,暖呼呼。
汽车在马路绕了一个长长的道,将近两个小时才到站,此时车厢里人群稀少,枼影揉揉朦胧的眼睛,拉起行李下了车。
大雪继续绵延着,白色的水泥路面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了,道路旁边的树上结满白白的花,雪白的果。走在雪地里是件很享受的事情,特别是能够踏上冬季的第一场雪,那种感觉就像脚尖在云里飘荡。小时候,枼影总会第一个跑出门,为平坦的雪地留下第一排脚印,厚厚的衣服,驱散了冬季的严寒,也驱散了双鱼的伤感。
她边走边回忆着曾经那个走在雪地里的小女孩,她的脚印在一年一年的增大,到如今这般大。今年的冬天,她没能踏上这里的第一场雪,没有能够第一个留下脚印,看着被踩得凌乱的各种脚印,她赌气似的怒恼。
院子里的门是关着的,陈旧的铁闸门上一把大大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