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淡淡昏黑,晚饭过后,枼影和江美凤一起收拾起碗筷来。
枼影将剩菜拿到橱柜,起身,江美凤的侧身,单薄如纸,枯黄的头发散乱垂在耳际,她认真的搓着满是油渍的盘子,动作迅速而熟练。江美凤转过头,笑着问:“剩菜都放好啦?”
“嗯!”枼影点点头,眼光丝毫不想从她身上移开。
“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出去玩吧!”
江美凤又回过头,打开水龙头,将碗筷再一次冲洗。
看着她的身影,她突然有种想要从背后拥抱住她的冲动,就像之前拥抱叔叔那样,似乎只要抱住了他,心里那些忐忑不安,那些纠结情怀就可以得到释放,她感觉自己在慢慢变化着,渐渐的转移依赖,渐渐的想要去争取一份或许此生都追逐不到的爱。
“枼影!”屋外一个沧桑的呼唤声,来不及理清是谁,枼影追了出去,男人坐在梧桐树下,夜晚,他的身影单薄,落寞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烟头火花在他指尖闪着红色的光。即使太黑看不清楚他的脸,枼能够猜出他一定还是那样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表情。
枼影站在阶梯的光亮处,看着他扔下燃有火光的烟头,吐出最后一丝烟雾,朝她走来。她感到心里的慌张在莫名的张狂,他的黑影逐渐明亮起来,之前没敢仔细看他,而今望着他,却分外的清晰。他剪着一头平头,消瘦而暗黄的皮肤,像个久病不治的病人,白色泛黄的衬衫里面,胳膊细长,消瘦得如皮包骨,让人胆寒。三十多岁的男人却有着六十多岁老人的苍老容颜与身体,枼影感到心在隐隐作痛,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对与她毫不相干的夫妇会牵动她的某些情绪,是防备,是胆怯?她琢磨不透。
“去帮我买包烟吧!”男人从衬衫口袋掏出5元钱,递给她,然后掀开布帘走进屋子。她转过身,看着他缓慢走动的背影,心里有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难受。
长长的巷子只有两站灯,距离遥远,灯光微弱,照不到很远的地方便会如黑夜般漆黑,不过枼影知道,当看到第二点光亮时,距离小卖部就不会太远了。她紧紧的握着5元钱跑到小卖部。
“没有5元钱一包的那种了吗?”枼影焦急的扫视了一排香烟,尽管她对香烟的好坏和价格是一窍不通。她有些懊恼自己太害怕男人,而没有去问清他抽什么牌子的烟。
“是啊,都卖完了,只剩下4块的这种和3块钱的那一种了。”李奶奶抽出4块钱的那种摆在台案上。,
“没办法了,就买4块钱的好了!”枼影将手上仅有的5元钱递了过去。李奶奶行动缓慢的转过身,拉开抽屉,抽屉里露出零零碎碎的一块、两块、五块。她挑出一块硬币递给她,枼影接过钱准备走。
“喂,孩子!”背后李奶奶叫住她,她转过头,疑惑的望着满脸皱纹的老人。老人脸上顿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像一朵盛开不败的花。
“巷子的灯坏了,回去的时候当心点啊!”
老人嘱咐着,枼影冰冷的心突然感到一丝暖和,她笑着回答,“谢谢您,我知道了!”
枼影转过身,星星亮了起来,点亮了漆黑夜空,照亮黑洞洞的巷子,各家院子的灯光跳跃高墙,迸溅出来,像漆黑的心里,亮起了一盏灯。
“知道叔叔为什么帮你取名叫枼影吗?”男人蹲在她面前,目光慈爱如风。她瞪着两颗大大的杏仁眼摇摇头。
“因为只要有光存在,影子便永远不会受伤,也不会消失。”
她低头看着被光拉长的影子,心里淡淡的凉。
“别动!”
突然,一只胳膊从背后紧紧夹住她的喉管
“救……”枼影惊叫一声,一只大大的手掌使劲压住她的鼻子和嘴。男人坚挺有力的臂膀将她拖到了墙边。她感到被掐断喉咙般的窒息,喘不过来,想叫却叫不出来。眼前月光逆光处,一张黑得看不清楚的脸。
“把钱拿出来,快!”眼前少年凶狠的低声叫吼着,从背后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立在她眼前。
她瞪大着眼睛惊恐的望着,眼前匕首的寒光如梦里凶猛的狼的眼。
“快,想死是不是?”少年见她迟迟未动,一声怒吼,像狮子凶恶的咆哮。
“喂,她手里好像有东西,快看看!”枼影背后传出来一个声音。眼前少年放下匕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她的胳膊被禁锢着,动弹不得。
“好像是烟啊!”少年掰开她的手,在微弱的光里仔细瞅着,一把夺过去,狠狠甩向远处。
“另外一只手!”背后传来少年愤怒的怒骂声。
“哦!”少年越来越慌张,握住她的那只手都在莫名的哆嗦着,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她感到剧烈的疼痛,疼到眉宇紧皱起来,手指却仍紧紧的攥着。
少年怒斥:“松手!快松手。”一元的硬币疯狂挤压着她柔嫩的手心,阵阵深疼。
“快松手啊!不然可别怪这刀不长眼了!”少年举起匕首,贴近她柔嫩的脸颊,是惊人的寒。
枼影瞪大着双眼,直直的怒视着眼前这团黑色的雾气,凶狠的眼神像一把锋利无比的箭。
空气凝聚了起来,死寂般的宣泄愤怒,悲伤。枼影瞪大的双眼像一道愤怒的咒怨,少年惊恐。
突然,前方大院的门开了,灯光敞亮的从屋**了出来,她拼命挣扎着大叫,却丝毫叫不出声,背后少年的胳膊越拽越紧,像要让她瞬间窒息。她看着光亮的地面,一个人的身影缓慢的走了出来。
“救命!救命……”她竭尽全力大叫着,声音却小似猫啼。眼前少年转过身惶恐的凝望着灯光处的黑影,惊慌的退后两步,挡在枼影面前。
灯光处,一个瘦长的人影慢慢向这边靠近,步履缓慢,一步,一步……
脚步声恍若催命水漏,一滴,一滴,一声声接近绝望,一步步靠向死亡。
“怎么办?他向我们走过来了!”少年惊慌失措,轻声向背后的少年呢喃着,声音怯弱。而此时的枼影已按耐不住了,拼命挣扎起来,被禁锢的胳膊,已经发麻,动弹不了。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眼前高大的背影挡住了光,却挡不住她心底的那丝希冀。
“救我,救我……”她在心底千万次的叫唤,被禁锢的身躯渐渐麻木。
如果失去了,她不知道还会遇到怎样的噩梦。
“救命,救命……”紧捂住的嘴,声音根本没法传递出去。
一步,两步……
黑影渐渐靠近,少年们畏缩着一点点向后移动,像挟持人质的劫匪,在警方的团团包围中,露出惊慌无措的胆怯。
“放开她!”前方传来黑影命令似的口吻。
他听到了,他真的听到了她的祈求,她惊喜!抬起头,作出最后一丝挣扎,然而却毫无作用。
“是光哥?”挡在枼影面前的少年向前两步,看清。
“川,是光哥额!”他松了口气,转过头来兴奋的望着另一个少年。
“光哥?”枼影的惊喜瞬间消失,眼皮疲惫得有些撑不起来,被紧捂的嘴,呼吸不上来。
背后少年的手丝毫没有要松动的意思,越发拧紧手指。
秦光走向她,她愤恨的直直盯住他漆黑到看不清的脸的轮廓,眼神如毒蛇吐出的毒箭。
“亦川,放开她,她没钱!”秦光望着她,昏暗的光亮处她的头发凌乱不堪,愤怒得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吞下。
“光哥,她手里有钱,只是不肯拿出来,只要一点点,一点点,我们就可以租借到那套乐器。”少年捆紧她的喉咙,丝毫不肯妥协。
“呼……”枼影极力喘息着,却越来越呼吸不了,头眩晕着,好像整个世界就要从她眼前消失,她怒视的双眼皮开始疲惫的往下掉,眼光越来越游离。
“亦川,快放开她,她快不能呼吸了。”秦光惊恐,上前一把狠狠拽开少年的手。少年慌张松开手,枼影紧撑的眼皮终于松懈了,模糊的视野里,少年的脸如妖精幻化出来的妩媚轮廓,垂到眼帘的一丝丝刘海,似妖精娇娆的黑色指尖,眼前飘渺着黑色雾气,凉进了骨髓。
她如纸般倾倒秦光的胸口,手指松开,一块亮晃晃的银元落地。
“叮咚!”滚落开去,少年们吃惊的望着一元的硬币滚落坠地,心里透凉透凉的。
“不会吧”
“不是吧?就为了这一块钱,她连命都不要了。”两个少年蹲在直立的一元硬币前,面面相觑,理不出个头绪。
“许枼影,许枼影!”秦光轻声叫唤着,她像是很安稳的睡着了,呼吸平稳而均匀。秦光抱起她回到那道光处,熟睡中的枼影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美,白里透红的面颊,丰厚的唇,淡淡透明的粉红。凌乱的头发在他的指尖抚顺,像静止的波浪,静静沉睡在她的脸颊周围。
“枼枼,枼枼……”远处一道光照了过来,刺眼光芒惊扰了两个少年,他们捡起地上的一元硬币丢向秦光,然后灰溜溜的溜进秦光的家里。
“枼枼,枼枼……”声音焦急,悲伤。
“光哥,快,快进来,有人来了!”少年探出头来,召唤着。
秦光将她的头轻轻靠向门槛的墙边,慢慢走了进去。
“哎呀,枼枼,怎么在这睡着了啊!”灯光照了过来,她感到那丝刺眼的光,穿透过她的眼眸,然后直直射向前面。
“这孩子!枼枼快醒醒。”江美凤轻推她的肩膀,她疲倦的撑开眼皮,江美凤模糊的脸,担心的眼神,她突然很想哭,却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
“你终于来了!”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泪从眼角滑过,直落脸颊,然后闭上眼睛,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在作最后的告别。
“枼枼,枼枼……”她大声叫唤着。
一个清瘦的身影靠在门边,握紧双拳,龇着牙,愤恨的火光在眼里剧烈燃烧。
“闭上眼睛!”
男人背起她,像一只凶恶的狼,疯狂奔跑,跳跃在山川河流之间,狼的步伐,耳边只能听到狂啸的风,一阵阵怒吼,脚步停滞。
“现在睁开眼睛!”
破晓黄昏,海边,被晚霞染红的橘红色的天空,倒影在海里,像一团团烈火。灼烧了眼前,却有着惊心动魄的美,夕阳渐渐淹没进海平线,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远方的天边,开始亮起第一颗星星,像盏明灯,继而第二颗、第三颗……
像黑暗中的夜明珠,熠熠闪光。海面上,满满的倒影着星辉,像夏日的萤火,为漆黑的夜,点亮一盏盏灯,照亮回家的路。
“活在世间,总会有某些是能够让你感动的!不管那是否与我有关,我都觉得快乐!”
男人的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荡漾,他侧过脸,枼影却看不清,像那些深情的言语只是来自空中,来自耳际的风。她站起身,红裙飘荡,风里飞扬起她的发。
“我一直都相信,在你淡漠的眼神里,一定潜藏着哪些情感,是快乐的、感动的、痛苦,没有人能抵抗得了。”
“夜,等我长大了可以爱你吗?”
“不可以!”
“为什么?”
“我不会爱你!”
睁开眼睛,原来只是一场梦。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会断断续续做些奇怪的梦,梦里陌生的脸的轮廓,陌生的声音,同样陌生的话语。好像是前一世,不、或许是前N世的故事,想来她会觉得有些好笑,笑自己的疑神疑鬼,笑自己莫名将一些梦境用幻想来扩展,扩展成一个神话。
模糊的视野里,少年的脸如妖精幻化出来的妩媚轮廓,垂到眼帘的一丝丝刘海,似妖精娇娆的指尖。昏黑的眼前,他的眼光如狼眼里闪出的一点寒光。
枼影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黑暗中的那个身影,倾倒的那一刻里,她的心却莫名涌动着的某些安定,她的呼吸急促的近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