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林酣睡已足,一觉醒来,不见聪儿。出房找她,也没见,却见黑妞在后院树下读书,便问:“知你姐去哪儿了?”黑妞答道:“到襄阳城西边的青菱庵烧香去了。这次出奇兵,多亏庵中的残荷师太指路。”“残荷师太?”“她是庵中的一位老尼,为人很好。”
正说着,聪儿回来了。齐林见她回来,二话不说,开口就问她如何识得韦田的真面目,如何派兵相救。聪儿笑道:“那奸贼既要演戏,就难免露马脚。那天你对我详细讲了夜探大牢的经历,我当时就有一些疑问不得解释:一、当时你等救师无望,并摆脱了清兵,正要翻墙回店之时,为什么那‘刘之协’就在那时突然出现,并拦住你的去路?他武功高强,应就地帮助你们脱险,为什么大费周折,把你们领到一个围墙并不太矮的地方?这一切,令人不得不疑。二、他把你们领到那堵墙边,应说是神不知,鬼不觉,为什么清兵却早有布置,把你们围了起来?幸亏你武艺高强,免遭敌手。显然,清贼早有周密部署:首先是采用残忍的手段囚禁师祖,并废除他的武功,使任何劫狱行动都不易成功。其次是以师祖为钓铒,继续搜捕敢于劫狱的武林高手。那‘刘之协’的任务是,如果发现有英雄劫狱或探监,就把来人领到那预先设计的陷阱中去。三、清兵追赶你们时,‘刘之协’竟然歪了脚踝,一个武林高手,非同常人,出现这种疏忽,极不正常。只能说明他是有意拖延时刻,便于清军抓住你们。你们在草棚中时,他本来可以下手擒你,但因见识了你的武功,估计自己占不了多大便宜,故未敢轻率动手。但当那些清兵闲聊,说有个长着马脸的徒弟背叛了师父,并接受官府委派时,那‘刘之协’深恐暴露自己,情不自禁要采取行动,只是因你阻止了他,加上清兵没继续说下去,他才安静下来。这些,都说明他心中有鬼。第四、‘刘之协’用那种口吻斥责他的师父和师兄,显然心怀怨恨之情,若非你说出与两人均有师徒之情,他可能更会恶语相加。这不能看成是武林人士的狂放粗鄙。我正派武林人士最重一个‘义’字,待师若父。纵然师父有差错,若不太伤人情,徒弟不至于发出怨毒之语。由此,我认为他人品不端。第五、这‘刘之协’喝酒时身热,想解开上衣,突然想起胸口有血痣,怕你探监时,刘松大师曾将此细节告诉过你,于是借口动作不雅而未脱下衣服,这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我更加生疑。第六、‘刘之协’进城探听后,主张让你和姚大哥都去救师祖,又不让多派人马,乃是想将我黄龙寨的精粹一网打尽,用心歹毒,昭然若揭。由此我断定他路上定会害你。但是,当时我的这些疑问,一来未经证实,说与你听,你未必相信;二来你有一颗赤子之心,救师心切,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故我未加劝阻。待你出发后,我命黑妞及‘十朵银莲’,人人带了弓箭,短刀,随后赶来,多亏青菱庵中的残荷师太指了条近道,故很快追上你们。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你们紧咬着清兵,我又紧咬着你们。果然那奸贼要在半路上陷害你们。幸亏他一番自白,教乖了众人。”
齐林听聪儿一番言语,对爱妻佩服得五体投地,只知“嘿嘿”连声,心想我前生怎么积了大德,无生老母赐与我这等贤妻!若非她相救,定成了刀下亡鬼,饮恨千古。聪儿见他那副走神的模样,笑道:“又发傻劲了!从此以后,得多用点脑筋,再莫轻信人。”
两人谈到这里,又转了话题。说起全国饥荒,赤地千里,不少地方百姓奋起造反的事来。聪儿道:“我看老是关门练武还不行,应派一些兄弟,走出门去,八方联络,不失时机地举旗造反。”齐林点头道:“的确应当如此,除派几名兄弟打听官府和各地教徒的动静外,还得派出一名得力的人与各地首领联络,并为我教物色、聘请一些治军人才,这个担子颇重,不知派谁出去为好。”聪儿道:“你和姚大哥二人,还得抓紧时机在襄阳一带活动,我还想继续指导黑妞和‘十朵银莲’练武,她们是日后我军万千女兵的首领,担子不轻。这次随我出去,已初立战功,击中韦田脑袋的那一颗石子,就是‘十朵银莲’之首的杨荷用弹弓射的。”齐林道:“我已知道此事了。想不到这些小姑娘也有如此长进!贤妻你看究竟派谁出去为好呢?”聪儿想了想,说道:“我看派姚学贤侄出去最合适。他是文武全才,又懂医道,可以游方郎中的身份为掩护,行事较为方便。”
齐林心中欢喜,忙去与姚武父子商量。姚学听说要派自己担此重任,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喜的是齐林叔叔对自己这般信赖,把这一举足轻重的任务交给自己;忧的是自己年轻,阅历不足,怕自己有负于总教师的重托。姚武对姚学说道:“不挑重担,练不出铁肩。我儿出外一趟甚好,既可长些见识,又可扩大我教实力,还可行侠仗义,救死扶伤,为劳苦兄弟们做些好事,真是一举多得,我儿不必犹豫了。”
两天之后,齐林举办家宴为姚学饯行,两家六人,即齐林、聪儿、黑妞、姚武、姚学、程静围一张桌子坐了。也不邀请外人作陪。聪儿对程静笑道:“学儿出去这一趟,时间可能不短,不知静儿舍不舍得?”程静羞红了脸,软语娇声道:“姑姑又拿侄媳取笑了。若问是否舍得,当然舍不得。不过舍不得也得舍。叔叔出外,姑姑不照样舍了?”一桌人都笑了起来。聪儿笑道:“静儿平日总是低眉顺眼,极温柔的,想不到一旦开口,也挺厉害。”黑妞笑道:“姐姐说过,不厉害一点,将来如何带兵?”齐林道:“说得好!敬妹子一杯!祝妹子日后当个女将军。”
聪儿又道:“学儿出外,是件喜事,不可喝闷酒,要热闹一点。我出个主意,咱们也来行令饮酒,但一不吟诗作赋,二不划拳吆喝,就依次各唱一段民歌,或各行各业的小曲,什么调都行,但内容是要咒皇帝、骂狗官、鼓动百姓造反的。唱得好,自饮一杯,唱不好,罚酒三斗。学儿出外,也可挑我们今日唱得好的曲调,教各处兄弟们唱。”姚武道:“妹妹说得有趣,既你出此主意,你便第一个唱了。”
聪儿也不推辞,唱了一段山歌:
山歌不唱忧愁多,大路不走草成窝。
快刀不磨黄锈起,胸膛不挺背要驼。
哎哟我的哥!
胸膛挺,砍刀磨,放开喉咙唱山歌。
歌声起处刀声落,皇帝听了打哆嗦。
聪儿唱毕,满座叫好,她自斟自饮一杯,下面该是黑妞。
黑妞笑道:“姐姐是唱民歌的能手,妹子不能与她相比。我自幼在船上长大,就唱一段船夫号子得了:
咳呀呀咳咳
清风吹来凉悠悠,巧手驾船下江州。
渔女吃得苦中苦,小船载来愁中愁。
满天风雨满江泪,满脸乌云满腹仇。
今日网得鱼鳖在,明日专网冤大头。
唱毕,大家又是喝彩,黑妞也自斟自饮一杯,下边是姚学。
姚学道:“如今贪官污吏横行霸道,搜刮民脂民膏,有那湖广总督毕沅,不管百姓死活,民间称之为‘毕不管’;河南巡抚福宁,只知向百姓要钱,民间称之为‘福要钱’;广东布政史陈淮,把百姓钱包倒得干干净净,民间称之为‘陈倒包’。我前些天编了个童谣,给叔叔婶婶念念可好?”聪儿道:“使得。”姚学念道:
毕总督,不要脸,百姓死活他不管;
福巡抚,巡得远,狠刮地皮狠要钱;
陈布政,心不正,百姓钱包都搜尽;
弥勒佛,降红尘,扫尽三贼天下平。
姚学念罢,齐林道:“贤侄这首童谣编得极好,可将它与本教誓辞,到处传唱,使人人皆知,家喻户晓。”姚学喜滋滋自饮一杯,两眼瞅瞅程静,程静羞答答唱道:
送郎送到五里亭,送到五里难舍情,
再送五里情难舍,十分难舍有情人。
妹是天边一只凤,哥是海里一条龙,
凤在天边龙在海,几时龙凤得相逢?
程静刚唱完,黑妞就叫好。聪儿笑道:“好什么?还未分别,就想重逢了,这小两口真亲热,叫人嫉妒。不过,这只歌不符合规定,该罚。”众人一想,没骂皇帝贪官,真的该罚,便都笑了。程静一心只想唱支送别亲人的歌,也忘了规定,羞得满脸通红,不得已,连饮三杯。
下边,是姚武。
姚武道:“刚才黑妞妹妹唱了个船夫号子,我本是个抬轿的,就唱个《轿夫歌》好了:
前面水一滩,一脚未踩干;
前面一道坡,慢慢用劲拖;
前面要过江,眼花心也慌;
前后气嘘嘘,中间抬条猪;
路上一把刀,劈轿当柴烧;
烧得满天红,吓死老乾隆。
众人又是齐声道好。齐林道:“敬大哥一杯!这支歌真带劲,唱得我热血直涌,我真恨不得立即拿起刀来杀那老乾隆。”姚武饮了酒,笑吟吟对齐林道:“下边该是贤弟你了。”齐林道:“上面这些歌都是老百姓唱的,是民歌;我想来一支皇帝唱的歌,御歌。”姚武笑道:“有种!看贤弟当个什么样的皇帝?”齐林一本正经双手敲击桌面,当作渔鼓筒。敲了几下,待要开口,又瞅聪儿一眼,嘻嘻一笑。
聪儿道:“看我干嘛?唱呀!”
齐林清清嗓子,用那渔鼓腔唱道:
“做皇帝耶真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