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兰欣叫声:“上茶!”一个堂倌用盘子端了两杯清茶上来,茶盘上的一个瓷碟里放了两个热腾腾的毛巾。齐林自幼闯荡江湖,见过世面,知道这茶不是饮用,而是嗽口的,也不谦让,自顾取来嗽了口,吐在桌边的痰盂里,又用热毛巾擦擦手,丢回那堂倌,神态自若。梁兰欣暗自思忖:这家伙是个见了世面的,大概不是冒牌货。又对堂倌道:“叫云云、雨雨两人上来,为贵客把盏。”堂倌下去,一会儿,两个身着艳服、面目娇好的青年女子上楼来,走到齐林眼前,施个万福,齐林点头微笑,示意二人在身旁的两个空位上坐下。
梁兰欣道:“小人在襄阳多年,未睹贵客尊容,不知贵客来自何方?”齐林答道:“在下原籍也是这襄阳人氏,姓成,名天乐,成天乐也。”话未说完,两个女人噗哧一笑。梁兰欣把脸一沉:“放肆!”两个女人顿时收敛笑容。齐林见年纪较大的那个女子比较轻浮,便故作轻佻地将手伸进她的内衣,在她乳部摸了一把。女人娇滴滴直笑。齐林亦笑道:“不见怪,不见怪!我成天乐就是来这儿找乐的。祖、父两辈在外地做官,鄙人却懒得读书,不思上进,成日只知练拳习武,眠花宿柳,寻欢作乐。近奉老爷子之命,回乡祭祖,人言贵楼有天下奇菜,特来一饱口福。”
梁兰欣见来者举止轻佻,出语粗鄙,道他与自己是同类人物,心中一块石头放下,笑道:“公子好气派!我道是朝廷新来的命官,心中好不惊慌,既是成公子有心寻乐,梁某定叫公子尽兴而归。”说毕叫了一声:“上菜!”马上,一个堂倌端了五碟菜上来。齐林一看,见是红烧牛肉、青椒鸡蛋、香菌排骨、油炸花生米、卤菜拼盘。怒道:“梁兄未免小看人。这些都是家常小菜,吃腻了,来此换个口味,哪知还是这一套,亏你端得出来!”
梁兰欣陪笑道:“这不是正经菜,先用来下几杯酒,开开胃。”齐林道:“你这里有何奇菜,说与我听听。”梁兰欣道:“紫云楼做三种菜:小菜、中菜、大菜。所谓‘小菜’,就是公子面前的这些菜,而‘大菜’做来费时,怕公子等不得。”
齐林道:“何谓大菜?”梁兰欣道:“那‘大菜’是模仿达官显贵的盛宴佳肴制作的。比如烧一碗猪里脊,得杀四、五十口猪,先把那些猪关进屋里,用竹竿慢慢儿打死,然后,割下里脊一小条,其余的部分都扔进沟里,因那些精华已完全荟萃于脊背,其余皆腥臭不可食矣!就这样,五十条里脊做成一碗菜,或者说,五十条猪仅得一碗里脊。又如一碗鹅掌,须鹅百只,将其关入铁笼,笼下生火,驱鹅在笼中走死,然后剁下鹅掌,扔掉鹅身,百只鹅仅得一碗鹅掌,这些,就是‘大菜’的做法。”
齐林道:“成某哪有功夫吃那费时的‘大菜’!你且说那‘中菜’我听。”梁兰欣道:“在下先说几个菜名,成公子就知本楼决非虚有其名了。”
“请讲。”
“我今天准备让公子品尝本楼有名的五道‘中菜’。第一道:‘乌龙入洞’,第二道:‘红鲤脱胎’,第三道:‘白猿顶雪’,第四道:‘金鸡独立’,第五道:‘玉狐献蹄’。”
齐林道:“听这名字,还有点意思,确想尝尝,快请做来!”梁兰欣道:“在下不怕公子见怪,这五道菜得破费公子五十两银子。”齐林笑道:“只管做来,一百两银子也不在话下。”梁兰欣笑道:“公子爽快,爽快!”说罢,为他满满斟了一杯酒,叫声:“乌龙入洞。”
这时,只见两个堂倌取来一个燃着的炭炉,一个木桶和铁锅等物,当场在炭炉上架起铁锅,在锅内注入清水,又在水里放进香油、盐、茴香、八角、花椒和其他佐料,以及几块豆腐,又从木桶中抓出几条活泥瞅放进水里,那泥鳅一入水,受到佐料的刺激,马上往豆腐里钻进去,躲着不肯出来,水越烧越热,不一会儿,汤烧开了,一堂倌取出一块豆腐,切成薄片,放进一个碟中,端到齐林面前。齐林夹了一片吃了,外边是豆腐,里面是泥鳅,味道也还不错,但他皱皱眉头道:“这泥鳅肚里干净么?”“先饿它十几天,干净得很。”“嗯,这道菜有点意思,但并不奇,来下一道。”
梁兰欣又叫道:“红鲤脱胎”。堂倌把一口铁锅坐上火炉,放上清油、食盐、香料,烧得冒烟。从木桶里取一条活蹦乱跳的红鲤鱼,一手卡住鱼头,用铁夹夹紧了,不让它的头落锅,只把它的身子放在锅里烧,不一会儿,这条鱼端上桌来,鱼的嘴还在一张一闭的,梁兰欣从它身上撕了一块肉来,夹给齐林,齐林一尝,鱼肉竟热了,四人一齐动筷,倾刻,只剩一个鱼头,那鱼头却仿佛是活的一般。齐林道:“这道菜比上一道有劲。”
“还有好的在后头哩!”梁兰欣道,“白猿顶雪!”
堂倌把火炉移上桌来,上面坐了一个铁锅,铁锅里熬着清汤,一会儿,香气扑鼻。这时,又一堂倌取来一个铁架,架上绑了一只小猴,浑身不能动弹。梁兰欣手持一柄铁锤,先把猴头顶的毛拔了,使劲敲开小猴的天灵盖,用汤匙舀了一匙脑浆,在那热汤中涮了,吞进肚内。齐林见那小猴眼睛已闭,身子却在发抖,心中不忍,道:“这个菜,我吃了多次,不好吃,也不奇。”那两个女人也不敢吃。梁兰欣嘻嘻笑道:“公子不吃,我代劳了,可是帐还是记在公子名下啊,哈哈。”于是,独斟独饮,一人把猴脑吃尽。又叫:“金鸡独立!”
不一会儿,只见端上一只公鸡,也绑在铁架上,浑身不能大动,闭着眼,但抖个不停,口中不断轻声呻唤,一只脚站着,另一只腿上的毛拔净了,并已烧熟腿肉。梁兰欣笑道:“这是天下奇菜,只有本楼做得出,世上再无二家。”说着,唰唰两下,撩一条熟鸡腿肉,夹入齐林面前的菜碟,一根白骨还连在鸡身上。齐林暗想道:“这家伙,果然是心狠手辣。虽是畜物,也不能让它这样活受罪。今天他先做这四样菜来,一样比一样残忍,大概是让我有个精神准备。
梁兰欣见齐林沉思,不动筷子,便道:“公子请!”齐林道:“这鸡我哪天不吃!只不过你的做法比较怪罢了,我等着吃你最后一道菜。”
梁兰欣道:“这最后一道菜名叫‘玉狐献蹄’,俗称‘人菜’。也是只有本店才能做出的奇菜。但先得向公子说明一下,以免公子受惊。世上有那玉面狐狸修炼成精,幻作女人形状,危害民间。一仙师教我识别狐精之法,并传我定住其形、使之不再变化的仙术。此狐精看似女人,其实是妖孽,以之作菜,味美可口,吃它一蹄,可以益寿延年。公子今天一饱口福,定能精力充沛,长享人间欢乐。”说到这里,叫声:“玉狐献蹄!”
随着这声叫喊,两个坦胸露腹的彪形大汉拖了一个裸体女子上来,她披头散发,面无人色,口中直喊“救命”!梁兰欣不待齐林开口,喊道:“客待久,先取一蹄来!”齐林急忙制止,哪来得及,一个大汉早从腰带上拔出一把雪亮的砍刀,把那女人的左臂砍下。顿时,血流如注,女人惨叫一声,昏死在地。(作者自注:决非编造,有史料根据啊!)
齐林顿觉热血上涌,眼冒金星,差点昏倒。他急速稳住自己,对那大汉道:“且慢!这道菜别忙做。我自己带来一菜,请你一道做,叫做‘豺狼捧心’。”话音未落,从腰际拔出匕首,朝梁兰欣胸口捅去,梁兰欣不及防备,胸口正中匕首,哀嚎一声,往后便倒。齐林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手握着匕首急速向下剖开他的胸膛,从中摘出那颗滴着污血的心来,朝那两个汉子猛力掷去。这一连串动作太快,两个汉子惊叫一声,向齐林逼近。在此同时,齐林听得二楼也乒乒乓乓动起手来。
齐林见陪酒的两个女人已吓得半死,把她俩轻轻一提,扔向墙角。将身一抖,脱下战袍,现出浑身一团耀眼的银白色,摆开一个以逸待劳的架式。那两个彪形大汉先发制人,飞来匕首,齐林闪身避开,把脱下的战袍朝一人头上撒去,正好罩住他的头,随之怒吼一声,恰似那深山虎啸。此时他胸中怒火燃烧,觉得浑身一股蛮力如山洪瀑发,不可遏止。他一脚踢开另一个大汉,双手象铁钳一样紧抓这个被战袍蒙住头的奴才,将他举过头顶,向楼下掷去。奴才象个死猪落地,哼也未哼一声,接着只听得大街上围观的众人一阵惊呼声和叫好声。齐林哈哈大笑,胜利中夹杂着痛苦和凄凉,听来又像哭声,吓得剩下的那大汉浑身发抖,他不得不作困兽之斗,一脚向齐林手腕踢来,齐林并未将他放在心上,不曾防备,手中的匕首飞向一边。
那汉子窃喜,顿时增加了几分勇气,齐林转身提起一把椅子朝他砸去,汉子避开了,一刀朝齐林胸部劈来,齐林飞起一脚,踢中他的小腹,汉子顿时仆倒在此,钢刀从手中飞走。齐林也不杀他,提起那恶奴的一只脚,把他当成一件兵器挥舞,在这三楼上噼噼啪啪一阵痛打,打坏所有的家具物品,又砸碎几扇窗户,见那奴才早已血肉模糊,才把他扔下楼去。这时,齐林走到那断臂女子身边,可怜的女人流血过多,已经昏迷。这时,她突然睁开眼睛,费力对齐林说道:“谢谢英雄……为我报仇……求赏我一刀……免我……受罪。”齐林见她断无生理,含泪朝她胸口刺了一刀,女子含笑死去。齐林又向屋角那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走去,二人吓得浑身哆嗦,连话也说不出来。齐林脸色和缓,道:“我知道你俩不是坏人,是被迫来的,我不杀你们。令你俩急速下楼,传语其他受难姐妹,带上你们的血泪钱,离开这个苦海。”两个女人谢了,急忙下楼。
齐林来到二楼客厅,见八对人正斗得难解难分,满地尽是破碗碎碟,残桌断椅、污酒剩菜。齐林不屑于参战,玩耍似的捡起那瓷碗碎屑,“嗖嗖嗖”,朝四个奴才头部打去,只听那四人各叫一声“哎哟”,没等弄清是怎么回事,早被对手刺倒在地。剩下四个叫声“不好”,摆脱对手,就要夺窗而逃。齐林纵身跃上前,抓住了管家,其他三人都跳下楼去。
此时,街道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见是紫云楼出了事,莫不欢喜异常。刚才见从三楼上扔下两具奴才尸体,此时又见从二楼跳下三个奴才,摔得头破血流,仍一瘸一拐地狼狈逃窜,想平日这帮贼子狗仗人势,为非作歹,干尽伤天良的坏事,但因有官府为他撑腰,奈何他不得,今天落到这般下场,真觉痛快。
齐林用刀逼住管家,管家忙求饶命。齐林冷笑道:“老子要钱不要命,快打开金库,饶你不死。”管家只好从已死的梁兰欣身上搜到钥匙,带齐林等人来到金库,开了库门,又一一打开抽屉,见里面约有五千多两白银,数十块金锭,十几本帐册,齐林令众好汉取了金银,烧掉单据帐册。又问院内有无马匹,管家说有,便为他领路,果见院子东侧有个马厩,中有十几匹好马,一人挑了一匹,齐林喜白色,挑了一匹白马,九人从紫云楼大门冲了出来。齐林令兄弟们带了银钱先走,八位好汉包了金银,跃马扬鞭,如风驰电掣,霎那间跑得无影无踪,齐林勒马对围观的群众说道:
“紫云楼主梁兰欣勾结官府,残害百姓,尤可恨者,将良家妇女贱价买来,如宰猪羊,制成‘人菜‘出卖,实是豺狼之辈!如今红阳劫尽,白阳当兴,弥勒佛已经下界,救我穷人脱离苦海。佛祖命我除了这奸贼,他家还有不少粮食、衣物和其他财产,大家进去分了,莫忘佛祖恩典。”
群众一阵欢呼,齐向楼内涌去。齐林一抖马鞭,那匹骏马如同一条白龙腾空飞起,向黄龙寨狂奔而来。
齐林回到村寨,只见姚武、聪儿满面喜色,率领数十名兄弟,出寨门相迎。八位好汉先到一步,已把获得的金银财物呈交寨主,并简述了血溅紫云楼的经过。当时摆下两桌酒宴,庆贺齐林等人立下首功。席间,齐林把梁兰欣为非作歹的事讲了,人人听了怒火填膺,齐说杀之有理,杀的痛快。姚武道:“贤弟杀贼事小,显示卓越才能事大,此一战足以服从,这西天大乘教教首之位,切莫再推辞了,以免凉了众人之心。”大伙七嘴八舌,一致赞同。尤其是八位好汉,亲眼见齐林刚猛决断,智勇双全,极力要求他任教主。齐林待要推辞,一时觉得无话可说,忙看聪儿一眼,似征求她的意见。聪儿道:“既然姚大哥极力举荐,众兄弟又肯赏脸,你不妨暂时代理此职,以后发现了杰出人才,再让贤也不迟。”齐林不再作声,算是默许。当下商定:齐林为西天大乘教襄阳支派首领,称为总教师,姚武、聪儿为副总教师。
又是一个夜晚,姚家大院内宅,烛光明丽,香烟缭绕,黄龙寨第一批西天大乘教教徒,在此举行入教仪式。聪儿与姚学早已精心安排了仪式的内容与程序。只见内宅正中客厅,挂一幅绘有白莲花的中堂画,前面的案几上,均匀排列三个烛台,五个香炉,取“三才”、“五行”之意。众教徒排列整齐,只听司仪一声长喝:“一拜圣母”,立即钟馨交鸣,缓缓升起一阵香雾,把那白莲花的中堂遮住了,香雾随即散去,中堂画变为一幅无生老母的圣像,两旁书写着“八字真言”:“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众人见那圣母像仿佛活的一般,慈眉善目,面带微笑,一齐拜倒,在地上三叩首。司仪又一声长喝:“二拜佛祖”,又听得一片金石之声,香雾随即升起,只见眼前一片红光闪烁,随即消失,又有白光闪动。见中堂又变成了一幅弥勒佛的画像,两旁也有对联:“红阳当尽,白阳当兴。”众人又是三叩首。司仪再长喝一声:“三拜首领。”此时弥勒佛画像在香雾中隐去,复现白莲花中堂。齐林、姚武、聪儿三人走了出来,齐林居中,姚、王分列左右,三位教师接受了众人的跪拜。齐林令众人站立,举右臂带众人宣誓,誓辞也用韵语写成:
“无生老母先天立,真空家乡本吾根。
红阳当尽白阳兴,弥勒佛祖降寰尘。
渡我万民脱苦海,普施恩惠化众生。
誓随仙佛除妖孽,铲尽奸邪致太平。
患难与共齐生死,苦乐同当均富贫。
天下英雄本一家,洗清世界换乾坤。”
宣誓毕,便在姚家大院内摆下十来桌酒席,众教徒以兄弟相称,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直闹到五更方散。姚武余兴未尽,又与齐林谈起另一件大事,齐林听得兴致勃勃,连声叫道:“妙!妙!此法甚好!”聪儿问:“你可有决胜的把握?”齐林笑道:“贤妻不必担心,如我无能,你可一显神通,也为我脸上增光添彩。”三人齐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