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逸仙和兰心只见过两次面,但那以后他坚定的认为长大后绝对得娶她做老婆,直到有天他从诚厚那里听说她在程部长的建议下许配给了蒙古国的小王子,才翻然醒悟到那儿时婚约已被长辈所忘却。作为满清的遗贵,他们比谁都爱大清国,可是不管他们怎么留恋,大清国还是在当下这千年未有的大变革中覆灭了,他们为之悲天恸地,却不知检讨自己对这个结果的“功不可没”,只要可以让他们的大清国重振雄风,或是说死灰复燃,他们不惜花费任何代价,一位美丽而富有才华的格格的生命,何足挂齿,即便,于事无补。
礼王府所在,原为崇祯帝周皇后之父周奎的旧宅。府内有一古槐,乃周奎亲手所种,时代更迭,世事无常,到了现在,小树已成了百年老槐,葱葱郁郁,高达数丈,即便礼王府那高不可攀的院墙也难以遮挡住他的伟岸。从“槐”字左边的“鬼”字就可看出,槐树是致阴的树,据说若要把人的尸骨埋葬于槐树之下的话,那么此人便永世不得超生。京城传闻,礼王爷为了不让兰心的魂魄出府,便采取了这个办法。而自此之后礼王府周遭便徘徊着一股平地而起的三尺高的旋风,无论阴雨连绵,还是风和日丽,有人说那是兰心的魂魄。
此时此刻,就在这月黑风高之下,逸仙站在礼王府的院墙外,注视着这棵老槐树,想着那骇人的传说,不由感叹: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让阿玛这么对她?难道她真的和那个天桥说相声的有所染指?漆黑的夜空,参天的古树,高耸的院墙,冷落的街道寂静无声,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逸仙练过武,又没做过亏心事,绝对不是胆小的人,但此情此景还是让他难免有些心有余悸,可他觉得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于是蹲了下来,捡了块石子儿在地上划了个十字儿,从兜里掏出他所抄写的岔曲词,放在中间,取出洋火,点燃了起来。一阵微风吹过,吹起了逸仙额前的发丝,吹高了他眼前的火苗。逸仙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很莫名其妙,甚至很可笑,于是,他笑了一笑,但并不后悔这么做。越是难以自控做的事情,越是心底最想做是事情,这种莫名的冲动,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写着岔曲词的纸张渐渐的燃尽了,就在最后一点火星灭掉的那一刹,在逸仙所画的十字中心处,一股旋风平地而起三尺高!逸仙被那股冲劲吓的猛起身倒退了好几步,然后惊愕仰面朝天,看那纸灰纷纷而落。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了劲儿来,拍着胸口,自言自语的说:“难道,你以这样的方式收下了那些岔曲词么?”就在逸仙惆怅难填的时候,一首岔曲《风赞》由远及近的飘了过来……
烛影摇红焰,透纱窗,雨后生寒;
荡而悠,扬花舞柳。
雨打河轩,芭蕉弄影,竹韵悠然。
到深秋,寒夜钟声闻远寺;
送扁舟,帆挂高悬急似箭。
牧童牛背放纸鸢,
松涛恰似水流泉,
柳絮癫狂如飞雪。
最可爱,麦浪清波万顷田。
柔和的歌声夹杂着些许呜咽和清脆的响铃,飘至到了逸仙的耳畔,唱的是个男声,不过他敏感的意识到,那人伴奏的乐器绝对是兰心特有的“白金八宝响链”。从声音判断,这个人是渐渐的向他走来的。逸仙屏住了呼吸,藏身于身畔的一颗大树之后,静等这个人的到来。不一会儿,一个身形和逸仙差不多的人披着一袭黑斗篷,举着一只手,一边晃悠着他雪白臂腕上那璀璨生辉的手链,唱着《风赞》,飘了过来。逸仙认的出,那手链,绝对是兰心的那条。当他走过大树的时候,逸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饿虎扑食,把来人压在了身下。
“你是谁?你的八宝响链从何而来?你跟二格格什么关系!”逸仙趴在他身上,左手按着他不在自己身下的那只手,右胳膊肘抵着他的后脖颈,用着浑身力气。那个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先是一怔,然后回头惊恐的看着逸仙,一瞅他的脸,逸仙立马吓了一跳,说真的,要不是他们俩离得近,能直观的感受到他的体温,逸仙肯定以为他的鬼了,那脸黑的呦,都看不出来模样了。但再一看就知道那黑色显然是涂的,因为他的面颊的颜色已经一道一道的被汗水冲花了。
“是她送给我的,我是她的朋友。”
“胡说!那手链绝对你偷的!”
“有谁会拿着偷来的东西来祭她的主人?”听他这么一说,逸仙突然觉得无话了,是啊,他说的没错,谁会拿着偷来的东西来祭她的主人。可这么说来这个白金响链真的是兰心送给他的?那么他是……他想着想着,胳膊上身上都松了劲儿,而那个人不失时机的使了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就要跑。就在这时,嘈杂的人声伴着一片光亮,向着他们俩跑来。显然,他们俩的打斗惊动了礼王府的家丁们。
“你赶紧走!我拖住他们!”逸仙往那黑衣人往身前一挡,迎面对着向他们而来的人群。
“那你怎么办!”黑衣人近前一步对他说。
“真啰嗦!”逸仙回过身,气急败坏的把他一推,嚷嚷着喊:“没事!我爹跟他们家主人有交情,抓住我也不会把我怎么着的!你快走!”那人听他这么说,便朝着抱腕说:“朋友,后会有期!”然后扭头跑掉,他一边跑还不住的一边回头看逸仙,逸仙则朝他摆了摆手催促他赶紧离去。看着他消失在胡同的拐角,逸仙才无畏的转过身去,巍巍然的屹立在风中,等候来人。人群渐渐近了,灯笼火把他的眼睛闪的生疼,可他依然倔强着不眨眼,傲慢的高昂着头。
“哎呦,这不是三少爷么?您这是唱的哪出啊?来找我们主子爷啊?他刚巧出去了,您怎这时候来啊,瞧这事闹的,身上哪里这多土啊?”带头的是礼王府老管家,一看是他,赶紧请了个安,还满面堆笑的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你们这是干嘛啊?!这么些人举着灯笼出来,拿我当贼啊!”逸仙没好气的说。
“唉呦,您这是怎话说的啊,我们是听的这里动静不对,以为出了事儿,这才赶紧跑了出来,您也知道,最近我们府里府外的不干净,刚有人又见着火光,又听着岔曲的,大家伙都警觉了点。”
“哦,我从此经过,瞅着个人可疑,就跟他比划了两下。”逸仙轻描淡写的说。管家听他此言,立马朝身后的家丁喊:“你们赶紧追啊,等什么呢!”
“慢着!”逸仙呵斥住了他们,说,“没事,是我多心了,那人没恶意,我回去了。”
管家一听他要走,赶紧挽留,“别啊,三少爷,您不上我们府里歇会儿啊,我们主子爷可老念叨着您呢。哪有过门而不入的道理呢?”
“改日吧。”逸仙继续摆手,管家继续挽留,就在推搡中,一辆样式普通的单程马车驶了过来,管家一看那车,立马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语。马车停下了,礼王爷的儿子,兰心的弟弟,诚厚下了车来,他即诧异又欣喜的走到了近前,对逸仙说:“三哥,你怎么来了?进来坐坐吧。”
“好。”逸仙不假思索的答应了。